“把筆抵鋒,肇乎本性?!睍彝豸酥J為,字是書者人品的寫真。北宋文學家蘇軾也表示:“觀其書,有以得其為人;則君子小人必見于書,是殆不然?!倍颊f字如其人,正如清代文學家劉熙載在《藝概》中所言:“寫字者,寫志也?!比绾螐淖挚闯鲎髡叩男愿?、審美和品德呢?“品高則下筆妍雅”即是說,一個人若品格高尚,書法就脫俗;若品德清純,則書法瀟灑。
宋人看蘇軾
宋朝尚文,文章書畫,不僅彰顯著文人士大夫的修身治國之道,也成為標榜清明風氣的外在表征,所謂“學問、文章之氣,郁郁芊芊,發(fā)于筆墨之間”。蘇軾天資穎慧,幼年作《卻鼠刀銘》,蘇洵稱之,“命佳紙修寫、裝飾,釘于所居壁上”。蘇軾亦從其父,宗法晉唐,但并不拘于一家一道,黃庭堅評其“少日學《蘭亭》,故其書姿媚似徐季海。至酒酣放浪,意忘工拙,字特瘦勁,乃似柳誠懸;中歲喜學顏魯公、楊風子書,其合處不減李北?!???芍^書法之集大成者。
在宋人眼中,蘇軾之書法“尚意”,而“妙在法度之外”,如其詩云:“我書意造本無法,點畫信手煩推求?!彪m用墨太豐,而天然自工,筆圓而韻勝,又“如華岳三峰,卓立參昴,雖造物之爐錘,不自知其妙也”。在黃庭堅看來,蘇子瞻書法得晉人韻致,非技法之高超,全在于“無俗氣”而“韻有余”。這種“韻”得益于深厚的蘇門家學,文章學問的涵養(yǎng),所謂“學書要須胸中有道義,又廣之以圣哲之學,書乃可貴”。其后繼者更將這種“尚意”多加闡釋,如李之儀提出的“精神為上”,秦觀講求的“不以法度病其精神”,陳師道所言的“妙在心手,不在物也”,但在恪守法度者眼中,蘇軾不悟書意,強作橫書,不斜則濁,即便是運筆方式,也是“作戈多成病筆,又腕著而筆臥,故左秀而右枯”。
(節(jié)選自溫玉鵬《歷代文人如何評論蘇軾書法》,題目為編者加)
賞析
這是蘇軾《寒食帖》的局部。結合當時的處境,可以說蘇軾正處在人生低谷。這幅書法妙就妙在體現了蘇軾的心境,所以說書法不僅是一種藝術形式,也是一種藝術語言,更是書寫者本人的語言。書法從頭至尾跌宕起伏,書之中的文意與筆下的起伏相互呼應,真正做到了人書合一。
毛 體
毛澤東書法的成功,沒有脫離“繼承傳統——探索創(chuàng)新——形成風格”的基本軌跡和客觀規(guī)律。他書法的根基仍然是楷書,初學歐陽詢,吸收顏真卿和魏碑,經歷了由楷而行、由行而草的書法必經過程,嚴謹地繼承了中國書法藝術的傳統,實現了從“有法”到“無法”的境界。特別是他廣泛研究歷朝歷代書法法帖,尤其對“二王”、孫過庭、懷素等大家書帖反復臨寫、品閱,對書道諳然于胸,在行草書上取得了卓越成就。
書法表面看是在寫字,實則是在寫書家自身的閱歷、學識、修養(yǎng),以及對人生、國家、世界和宇宙的認識、思考和感悟,這種“道痕”對一個書家書風的形成具有十分重要的影響,也是決定其是否能成為大家的一個重要因素。毛澤東青少年時代主要在南方學習、生活和革命,南方的地域文化根基,造就了他的清秀、細致、睿智。中年時期,毛澤東又在陜西、甘肅、寧夏等地戰(zhàn)斗,尤其在西北“韜光養(yǎng)晦”的崢嶸歲月里,成就了他的豪放、粗獷、豁達。兩者結合在一起,無論做人做事,還是做學問,都有不可低估的影響。特別是毛澤東在西北的歷程恰恰是他各方面走向成熟的重要階段,使他對這片土地產生了深厚的感情,這個經歷不僅對他的革命生涯具有重要影響,也對他書風的形成產生了深刻影響。在延安時,他雖然日理萬機、決勝千里之外,但仍時常閱法帖,一套晉唐小楷一直帶在身邊。也正是西北的特殊經歷和難舍情結,毛澤東后來所書的《清平樂·六盤山》《涼州詞》;題寫的“甘肅日報”“青海日報”“寧夏日報”等墨跡,都是精氣神十足的精品之作、上乘之作,筆端凝結和流露著對西北的特殊情緣、情結。
(節(jié)選自柳棟《毛澤東與書法》,題目為編者加)
賞析
欣賞毛澤東的書法,我們既能感受到他的龍蛇飛舞、大氣磅礴、豪放酣暢的書法藝術之美,又能感受到他指點江山、激揚文字、睥睨天地、獨領風騷的偉人風范。
抒寫一己情懷
莫言的小說,世人知之在前,獲獎在后;莫言的書法,獲獎在先,世人知之在后。由此說來,他的書法僅僅是那種沾了名人光的“名人字”嗎?非也。
我早就在他的博客中饒有興趣地注意到他的書法,還有他那種頗具民歌味兒的打油詩。在我看來,書法和打油詩在他的世界里不是可有可無的。比起小說,他這些信筆揮毫的書法,隨口吟唱的打油詩,更松弛、更率性、更信手拈來、更逞一時的性情,在作家人本的層面上也就更直接更本真。在小說中,我們常常會陷入他用文字和故事編織的天馬行空、光怪詭譎的想象空間里,難見作家的真容;但在他的書法和小詩里,便一下子見到莫言本人就站在這里。他的個性、氣質、生命感、審美,乃至喜怒哀樂原原本本了然其中。這便是他書法的意義。
作家的書法最重要的特征是“言必己出”。比如莫言的書法,不論題字寫詩,狀物抒情,哪怕是一時涂抹,都是有感而發(fā),有悟而言,抒寫一己的情懷,其書法也就必然閃爍著作家的靈性,哲思,情致與智慧。
這樣的書法,其實是作家文學作品的一部分。
(節(jié)選自馮驥才《莫言書法說》,題目為編者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