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市井藝術的秘密

易真真

城市在大霧中蘇醒，錦江邊濱河路上的剃頭匠在 Barber的招牌下施展手藝，玉林巷子里操著方言的老人和網(wǎng)紅共同享用一塊戶外空地。在春熙路瓦當瓦舍，旅行者騎上 Tokyobike穿街走巷，在曹家巷的地瓜社區(qū)，小時候的糖油果子在油鍋中翻滾出熱氣。

城市一再拓展邊界，邁向五環(huán)外，而其內在的記憶依舊有容留之所。20世紀90年代，當時年輕的藝術家張曉剛、何多苓、周春芽移居到成都玉林，緊接著唐蕾的小酒館與翟永明的白夜酒吧也在此扎根。那會兒的玉林盡管不為外人知曉，卻在藝術家、搖滾樂手與詩人的少年心氣中描繪出一個藝術場景的雛形。此后，這座城市的藝術遷徙路線以玉林為起點，蔓延到機場路上的一片閑置廠房，成就了藍頂藝術區(qū)1.0時代。2010年，藍頂向東遷移，直達三環(huán)外的三圣鄉(xiāng)。從此，這處農(nóng)家樂的發(fā)源地與藝術沾上了邊，藍頂 2.0也迅速成為成都當代藝術的核心聚落，像是798之于北京、 M50之于上海。

成都藝術家楊冕曾說，當代藝術是一座現(xiàn)代化城市的標志。在過去10年的蓬勃生長中， A4美術館在麓湖畔攪動波瀾，成為成都的藝術地標，吸引著外界的注視，老君山下的知美術館也被打上了隈研吾設計的標簽。在千高原，陳秋林、馮立、黎朗等一批影像藝術家以自我的性格建立差異化表達。2018年，一場Art Chengdu博覽會將對外交流的主動權握在了自己手里，北京、上海、廣州、香港的藝廊也如同毛肚鵝腸一般匯集到西南這盤火鍋之中。在大的藝術氛圍背景下，自發(fā)的、分散的社區(qū)藝術也在悄然生長。

來到玉林， 20世紀90年代的居民樓已經(jīng)泛舊，沿路的墻畫統(tǒng)一著社區(qū)的風格，樸素、潔凈。在這里，本地人依舊出入菜市場挑選著二荊條辣椒，而外來者在入夜后尋找另一個玉林。沿小徑拐入玉林三巷，一個原木色空間出現(xiàn)在轉角處，這便是由一介建筑策劃與設計的“ 巷子里”。這里過去是社區(qū)辦公樓的廢棄自行車棚，被改造為多功能社區(qū)空間后，如今已經(jīng)變身為新的網(wǎng)紅打卡地，還拿下了日本 Good Design 2020年的大獎。原木色的結構、白色的弧形頂棚，清爽而柔和，通透的落地窗將室內和室外的長凳銜接為一個更開闊的空間。在長凳上，本地嬢嬢們和時髦女孩同框，絲毫沒有違和感。

一介的主理人張?zhí)埔灰u黑衣，這仿佛是建筑師的標配。她從小在玉林這一帶長大，在記憶中，玉林意味著市井氣與人情味，許多單位宿舍集中于此，居民幾乎都彼此相識。同時，這里也是初代亞文化場所，有眾多詩人、畫家從玉林走出。

過去幾年，她在東京學習建筑，每一次回到家鄉(xiāng)，她都能感覺到玉林的變化。從2019年開始，越來越多的咖啡店在玉林出現(xiàn)，這也讓更多年輕人找到了來這片老城區(qū)的理由。一次，她偶然發(fā)現(xiàn)玉林街道正在招募社區(qū)規(guī)劃師，之后她便和居民共同參與到小組討論中。經(jīng)過5個月的調研，有關“巷子里”的計劃也漸漸有了雛形。

巷子里”看上去像一間咖啡店，人們在此飲著咖啡談天。實際上，咖啡只是其組成部分之一，這里也承擔著社區(qū)居民互動交流的功能，同時也是一個殘障友好空間。寬敞的入口和通道方便輪椅出入，貫通空間的扶手上刻有盲文，小細節(jié)滲透在體驗中。張?zhí)撇幌肟桃鈴娬{這一點，她更愿意讓人們在使用中去感受。她曾看見一個坐輪椅的女孩靠在窗邊看書，一切都如此自然且動人。

通常設計師在空間落地后，便完成了自己的工作。而在“ 巷子里”，一介團隊參與從策劃、設計到后續(xù)的運營管理。日本的社區(qū)設計發(fā)起人山崎亮曾說：“設計是解決社會問題的工具，重要的設計能凝聚社群的力量?！痹凇跋镒永铩?，你能真切感受到這種力量。無論一介在空間里策劃的展覽，還是在操場空地上舉辦的社區(qū)運動會，不間斷的活動都持續(xù)在社區(qū)發(fā)揮影響。2020年5月，一介發(fā)起了一場“盲人電影院”活動，在露天電影放映的過程中，專業(yè)人士在一旁進行電影講解。這樣一場特殊的觀影會不僅吸引了20多位視障朋友，也為更廣泛的人群提供了另一種體驗，建立了平等的氛圍。如今本地人早已習慣于享用這個空間，而外來者的到訪也讓他們?yōu)樽约旱慕謪^(qū)感到自豪。

玉林的夜晚從不會讓人感覺無聊，小酒館用搖滾樂與民謠招待遠道而來的朋友，在芳草東街的居民樓下，明堂士多則以都會音樂建立一個迷你的亞文化俱樂部。在一排蒼蠅館和便利店之間，明堂士多有些顯眼，藍白相間的遮陽棚將戶外空地劃為己用，三三兩兩的年輕人舉著啤酒在路邊聊天。這里是成都的都會音樂廠牌明堂唱片的實體空間，融合了咖啡、酒精、黑膠唱片和Party。10年前，我因為音樂人白天不亮而關注明堂，在北京與上海的音樂文化之外，還有這樣一個小眾廠牌聯(lián)結不同城市的音樂人在西南發(fā)出自己的聲響，直到如今，它依舊在街頭散發(fā)著生命力。夏天開幕派對時，這里擠滿了從北京、上海來的音樂人和樂迷，他們制造著律動，年輕人扭動著身體跳舞，無須顧忌誰的眼光。街坊們不時打這兒路過，也忍不住好奇而停下步子圍觀。他們共同組合成一種獨屬于玉林的生態(tài)。

沒人能躲得過春熙路的熱鬧，但在核心區(qū)域之外也有著一種更為本地與寧靜的存在。來到桂王橋南街，小面館里熱氣騰騰，裁縫阿姨在路邊埋頭做針線活兒，偶爾會有老嬢嬢挎著竹籃沿街販賣用茉莉花編成的手串。路邊的瓦當瓦舍酒店也早已成為年輕人的聚集地，它深諳青年文化趣味，并主動投入其中，由內到外表現(xiàn)出自己的態(tài)度。酒店外立面上可翻轉的插畫牌已經(jīng)成為年輕人的朝圣打卡處，而內設的 Just Chill Café空間也吸引著本地人到訪，在此辦公或喝下午茶， 7層的露臺讓人可以俯瞰春熙街景，夏夜時的電子派對則成為這座城市里志同道合者的歡聚。

雖然才來到此處三四年，瓦當瓦舍卻已經(jīng)與周遭市井建立了緊密的友誼。它在酒店外的廊道上，給本地的裁縫阿姨預留了位置，遮擋了風雨，讓她在此工作。酒店對面的蒼蠅館眼哥素椒面也常常被推薦給旅行者，成為他們感受成都的一環(huán)。在 Just Chill Café，供應的面包還對社區(qū)居民開放了特別的優(yōu)惠。

瓦當瓦舍是成都第一家 Poshtel，成都的包容為多元文化提供了土壤，讓不同文化在此有生長的空間。從2018年開始，瓦當瓦舍從青年領域拓展到社區(qū)文化，并發(fā)起了“城人主題樂園”活動，讓整座城市變成一個大型青年社區(qū)，諸多青年文化品牌被引入其中，比如日本的 Tokyobike、瑞典的Freitag等。在酒店，你可以依據(jù)繪制的騎行地圖，騎上一輛 Tokyobike，發(fā)現(xiàn)周邊三千米內的蒼蠅館、獨立小店，以騎行的方式探索成都的市井魅力。入住酒店后你會發(fā)現(xiàn)，風格迥異的主題房里處處滲透著本地的青年文化，比如本地品牌一山雜集就將小霸王游戲機等懷舊元素植入客房內，讓人回到90年代。

2020年4月，為了減輕疫情影響，瓦當瓦舍發(fā)起了城市社區(qū)互助計劃，將周邊的小館、中藥鋪都聯(lián)合起來，既豐富了客人的體驗，也帶動了周邊商鋪的經(jīng)營。深受大家喜歡的插畫牌也通過邀請不同的青年創(chuàng)作者繪制插畫，實現(xiàn)了自我更新。這不僅為創(chuàng)作者提供了展示才華的平臺，也激活了社區(qū)鄰里間的互動?！艾F(xiàn)在大家不僅過來拍照，也更愿意走進來，社區(qū)人與人的互動更強了?！焙材菡f。周邊三千米內的市街巷藏龍臥虎。跨過紅星路來到慶云北街，在這條小吃店密布的街道上，“公司”藝術小組在這里發(fā)起了一場“ 慶云北街街道藝術節(jié)”，讓人們得以從新的視角審視這個默默無聞的街區(qū)。

老向像一個“ 掃地僧”，平日里他在此經(jīng)營著一家?guī)灼椒矫状蟮男〉?，供應人?5元的港式奶茶和蛋烘糕，店鋪小而凌亂，卡通玩偶和藝術海報共處一室，常有附近的小朋友過來玩?；颉?搗亂”，老向也來者不拒。同時，這間不起眼的小店也是他和朋友們的“ 公司”藝術小組 的根據(jù)地。在這個飄著奶茶香氣的空間里，他們自發(fā)策劃了一場社區(qū)藝術節(jié)。他們邀請小朋友用水墨和拼貼的形式創(chuàng)作了一幅《 慶云北街全景圖》，還將藝術家馬錕與劉英俊帶到隔壁的隆昌豬腳飯小館，為餐廳量身定制了《 豬腳飯引導人民》，又有德國藝術家 FabianHammer來到此處進行再創(chuàng)作，他在前往老板老家走訪后拍攝了系列影像，選取了一張照片制成一副半透明的門簾，引來了街坊的圍觀。對于“ 公司”藝術小組而言，在社區(qū)做藝術是一樁好玩的事兒，會有很多意想不到的事情發(fā)生，然而自發(fā)張羅社區(qū)藝術也面臨著諸多困難，“最實際就是資金咋解決，這就卡殼咯。”今年他們將改變策略，邀請本土藝術家小范圍加入，既然扎根市井街頭，也就有更靈活的方式去施展技藝。

北門的老火車站與荷花池批發(fā)市場曾為這座城市輸送外來的活力，如今這里也冷清了許多，但舊風貌得以留存，并成為外地人眼中的珍奇景觀。附近的曹家巷是北門生活煙火氣的縮影，在這里還能找到許多充滿經(jīng)營了多年的餐館，人們來到這里或為了懷舊，或因為好奇。傳奇餐館明婷曾被國外媒體報道，甘記肥腸粉也受到明星青睞，北門自有其魅力。

如今北門也迎來了更新。穿過新建的樓盤和地鐵圍擋，來到曹家巷地瓜社區(qū)，一派新氣象在此生長。地瓜社區(qū)由設計師周子書在北京發(fā)起，他倡導將社區(qū)閑置的地下空間改造為公共客廳，讓社區(qū)居民能在這里用一技之長發(fā)揮自我價值，建立互動連接。

在地瓜社區(qū)的入口處，一家“ 小時候的糖油果子”店拉近了空間與社區(qū)之間的距離。穿過糖油果子店，便是潔凈的咖啡與威士忌吧臺，室內座椅自由供社區(qū)居民使用，而99元包月的美式咖啡對有辦公和學習需求的人們十分友好。往里走，一個通透的方形空間由一位社區(qū)媽媽認領并改造為瑜伽房，每周她都會在此組織瑜伽活動。這里也有不定期舉辦的電影放映會，豐富著社區(qū)居民的娛樂生活。

如今此處仍在試運營階段，后續(xù)還會有更多空間開放，也需要注入更多內容持續(xù)運營。地瓜社區(qū)給曹家巷帶來的積極意義是，對北門居住者投入了注視與關懷，告訴他們在城市的變遷中，這里也在藝術創(chuàng)新中發(fā)展著。

將視線放到北三環(huán)外，在歡樂里公園廣場的外沿，方所書店將一個獨立空間改造為社區(qū)書店方庭，成為周邊家庭的好去處。在成都，方所是太古里的文化地標，觀光客們熱衷于來打卡，愛書人則從不會放過這里精選的書籍，以及定期舉辦的分享會和展覽。而方庭延續(xù)了方所的文化氛圍，貫穿了音樂元素，又注入了親子交流的社區(qū)感，讓小而美的社區(qū)書店成為可能。

俯瞰空間，它呈吉他撥片形狀，外立面全由玻璃組成，覆以白色漸變玻璃膜，光線自然進入空間，室內與室外都透亮且有呼吸感。空間內部好在舒適得當，沒有過度的表達欲，也避免了淪為網(wǎng)紅拍照的攝影棚。用幾根立柱搭建了一片小森林，有一些原木、一些水磨石，清清爽爽。來的時候這里正在舉辦一場中法插畫 VR展，小狐貍的卡通形象出現(xiàn)在地板和書架上，吸引著孩子們的視線。即使在平日里，你也能看到年輕的父母帶著娃娃過來閑逛。在音樂主題區(qū)域， PattiSmith的傳記、 Leonard Cohen的詩集赫然醒目，而復古的黑膠唱機和唱片也為音樂愛好者提供了更多選擇。踏上二層階梯，在左側的隱藏式空間里，一個小學生正躺在懶人沙發(fā)上捧書閱讀，像是在家之外找到了自己的小窩，而大人們在二層的戶外露臺喝著咖啡交流新鮮事。人們在空間里找到各自的安心之處，哪怕在一個平常的午后，這里也有火花存在。

瓦當瓦舍（春熙店）

酒店位于春熙路一帶，鬧中取靜，又有著濃厚的市井氣息。這里是成都第一家Poshtel，也是城市的公共客廳。酒店聯(lián)手本地青年文化品牌打造了幾間極具風格的主題房。在這里，你能輕易找到本地青年文化的蛛絲馬跡。帶上一份酒店繪制的騎行地圖，騎上Tokyobike，潛入錯綜復雜的巷子里去發(fā)現(xiàn)一個真實的成都。錦江區(qū)桂王橋南街26號

院子文化創(chuàng)意園

在玉林，小酒館的擁躉不能錯過玉潔巷這處“ 院子”。這里是小酒館團隊與社區(qū)共建的文創(chuàng)空間，每個月舉辦的創(chuàng)意市集、音樂工作坊、文化講座已經(jīng)持續(xù)了兩年。一到周末，露天開放的市集就成了最熱鬧的所在，人們來到這里淘中古服裝、黑膠唱片，在這里一不小心，你就會和馬賽克樂隊的成員擦身而過。武侯區(qū)玉潔巷3號

Nuspace

Nuspace位于游客攢動的寬窄巷子附近，卻是成都不可替代的亞文化范本。這里是書店、共享辦公空間，也是Livehouse，同時也在奎星樓街固定發(fā)起藝術節(jié)。這里聚集了一群本地創(chuàng)意人，白天他們喝著100元包月的黑咖啡在這里敲擊電腦，中午則出現(xiàn)在蒼蠅館吃一碗紅油抄手，晚上里間的隱藏式 Livehouse向所有人開放，電子樂、金屬樂、音樂劇等不同形式的演出在這里上演。青羊區(qū)奎星樓街9號

Limit Coffee · Gallery

隱藏在東門、高達10層的Limit像是燈塔一般的存在。這里原是1958年老廠房里的一座物料塔，如今被改造成一座咖啡館和展廳。在10層的空間里， 1～4層為建筑事務所， 5層以上則垂直分布著插畫工作室、漫畫閱讀處、咖啡空間和展廳。在7層的半戶外空間，高聳的大煙囪和紅磚廠房近在咫尺，仿佛伸手就能觸到。在9層的展廳，你能看到來自上海等其他地區(qū)年輕藝術家的展覽。成華區(qū)建設南路東郊記憶公園29號塔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