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藝璇
在所有的出行方式中,我最不喜歡的就是坐公交車。這可能和我上中學(xué)時追車、擠車的經(jīng)歷有關(guān)。
當時學(xué)校距離我家有7站路,我自行車騎得不好,所以從初一開始,就坐公交車在家和學(xué)校之間往返。一天4趟車程中,屬晚上回家那趟公交車趕得最辛苦也最“驚心動魄”。
初一下學(xué)期,我們開始上晚自習(xí)。下自習(xí)的時間和公交車的最后兩趟車時間相近,這意味著,下課鈴打響后,如果不能以最快速度沖到公交車站,就有可能錯過倒數(shù)第二班公交車,然后又會因為人多而再次錯過末班車。
為了能每天成功追上公交車,我通常會在下課鈴打響前的3 分鐘,就開始做準備,然后踩著下課鈴聲以最快的速度下樓跑向公交車站。運氣好的話,我可以趕上人最少的倒數(shù)第二班車,搶一個靠窗的位子優(yōu)哉游哉地坐回家。
但是,這種愜意的時光少之又少。大部分時候,我都要和少則十幾人,多則幾十人的“追車族”
們,像沙丁魚一樣一起去擠最后一班車。
這不光是拼體力,也有智慧和運氣的成分在里面。時間久了,我也總結(jié)出一些規(guī)律,末班車司機就那么幾位,只要眼神夠好,就能在預(yù)測停車位置時占上風(fēng)。
其中有這么幾位司機,留給我的印象很深。
光頭司機,脾氣不好,每次車過了紅綠燈后開始慢慢靠站時,學(xué)生們便三五成群地沖過去,貼著還在行進的車身跑( 危險行為,請勿模仿)。光頭司機擔(dān)心出事,常常在距離公交車站十幾米的位置就來一個急剎車。這種情況,便宜了那些“急先鋒”,而老實在站內(nèi)等車的人,跑過去時黃花菜都涼了。
因此,我總結(jié)出了追車的第一個經(jīng)驗:緊盯著那幾位“急先鋒”。當認出是光頭司機后就開始狂奔,跟在“急先鋒”后面,能早早擠進車廂。
三七開司機,中規(guī)中矩,“佛系”駕車。他每次都會穩(wěn)穩(wěn)地把車停在站內(nèi),然后前后門大開,任由我們野蠻地扒著車門沖鋒。他從不維持秩序,每次都是在我們發(fā)現(xiàn)確實擠不上去自行放棄后,他才右手一抬,關(guān)門發(fā)車。所以遇上三七開司機,擠車絕對是一場公平的體力競賽。
還有一位司機,他的樣子我已經(jīng)記不大清了,只記得他臉上有顆大痦子。我對大痦子司機印象深,除了他臉上的痦子外,還因為他比較有文化。
當時我們有周考,每周四晚上,車上此起彼伏都是背單詞和課文的聲音,有時還會莫名其妙地陷入全車人集體背誦同一首詩或同一段課文的神奇時刻。大痦子司機第一次被我發(fā)現(xiàn)跟著我們一起背詩,是“蕩胸生層云,決眥入歸鳥。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這幾句。
他聲音不大,但看口型看得出來,他加入了我們。背詩對我們來說是負擔(dān),但對他而言似乎是享受更多一些。背完正好趕上紅綠燈,他扭頭問當時就站在投幣箱欄桿處的我:“決啥入歸鳥?那個字我念書的時候讀的是zì。”
“就是zì?!?/p>
“我聽你讀的是cì。”
他說完我就臉紅了,因為我上學(xué)早,拼音沒學(xué)好,不僅前后鼻音不分,“z i”“c i”也咬字不清。這也是雖然我當了很久的語文課代表,但國旗下的演講一次也輪不到我的原因。
有文化的大痦子司機,開車時喜歡把車開過車站。車停穩(wěn)后不開車門,等我們在外面開始自覺地排起小長隊后,才會先開后門,讓下車的人下完,然后打開前門,讓我們依次上車。所以,以我的實力,我還是最喜歡大痦子司機這種風(fēng)格的,畢竟這樣有秩序地上車最為體面和輕松。
在這3年里,我被別人粗糙的尼龍書包擦破過臉,被心急的司機用門夾過手,被各種重量的人踩過腳,還在前胸貼后背的擁擠中,頂著一張油光滿面的臉,被窗外我喜歡的男生“嫌棄”又同情地注視過。
當年一同追車的伙伴們?nèi)缃裆⒙湓谑澜绺鞯兀绻斈甑奈夷茴A(yù)料到如今的我在回憶過去時,會有這般復(fù)雜的心緒,會不會在追車時少幾分抱怨,多幾分珍視;會不會在一路狂奔沖向公交車時,抓住更多值得回味的細節(jié)與感受。
一米陽光//摘自《讀者·校園版》2021年第1期,本刊有刪節(jié),不吃芹菜/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