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臨水
1917年,時任北京大學校長的蔡元培請魯迅設計北大?;?。據(jù)《魯迅日記》記載,魯迅僅僅花了一周時間,即完成了設計,工作效率可謂“神速”。這一?;請D案,開創(chuàng)了中國現(xiàn)代大學?;赵O計的先例,其設計本身更是以簡潔形象的兩個小篆漢字“北大”,產(chǎn)生了莊重雋永的視覺效果,堪稱中國?;赵O計史上的經(jīng)典之作。
遺憾的是,關于北大?;赵O計的歷史細節(jié),由于相關史料的匱乏,無從詳究。對于這一圖案的視覺形象及可能寓意,后人有著多重解讀與多種理解。通行的說法以為,“北大”兩個篆字上下排列,上部的“北”字是背對背側(cè)立的兩個人像,下部的“大”字是一個正面站立的人像,構(gòu)成了“三人成眾”的意象,給人以“北大人肩負著開啟民智的重任”的想象。還有說法稱,“北大”二字還有“脊梁”的象征意義,似乎也有一定的道理。魯迅用“北大”兩個字做成了一具形象的脊梁骨,借此希望北京大學畢業(yè)生成為國家民主與進步的脊梁。
至于據(jù)說這一圖案被著名學者、新文化運動先鋒人物劉半農(nóng)戲稱為“哭臉?;铡?,這一說法看似輕松隨意,也不能說完全是戲謔之說。其“北大”二字的篆文橫向筆畫,全部保持著向下凝墜的勢態(tài),確實很容易讓人聯(lián)想到一張表情沮喪的“人臉”,更難免令人聯(lián)想到圖案設計者本人——魯迅,當時的人生際遇與個人心態(tài)了。
1912年,蔡元培被孫中山力薦為中華民國教育總長,延聘魯迅入職教育部,但魯迅并不習慣“枯坐終日,極無聊賴”的公務員生涯。時至1917年7月7日,即北大?;赵O計完稿前不久,因張勛復辟作亂,魯迅憤而離職;不過一周之后,復辟鬧劇草草收場,魯迅仍又返部工作。試想,此刻伏案描畫?;盏聂斞?,心情應當不會太好。
事實上,從赴京任職之初至1918年之前,面對時局動蕩不定、政局變化無常,魯迅憂憤交加之際,一直在“古學”中排遣苦悶,寄托志業(yè)。在此期間,他經(jīng)常抄錄古代碑銘,輯錄金石碑帖,校勘研讀古籍,購藏了大量拓片印本。北大校徽的構(gòu)圖設計理念極可能受到魯迅當時收藏的秦漢瓦當圖案的影響,至少是從中獲得了某種啟發(fā)。
另一位與魯迅“英雄所見略同”,同樣也設計出了一枚造型趨同、構(gòu)圖近似的大學?;罩耍褪侵麑W者、詩人聞一多。
由聞一多設計的武漢大學?;眨渲黧w圖案仍是以小篆體“武大”二字上下列置,外圍圓框的造型。因為需要避免“頭重腳輕”的視覺壓迫感,聞一多在?;請D案設計中,采取了與魯迅相似的處理方式,在篆字橫向筆畫的處理上,盡可能延伸與分疏開來。不過,因為“武”字筆畫更為繁多,聞一多將“武大”二字的篆文筆畫修描細化。這與魯迅所設計的北大?;仗匾饧哟肿墓P畫的做法,又恰恰相反。
聞一多所設計的武大?;?,與魯迅設計的北大?;沼小爱惽ぁ敝睿殖尸F(xiàn)出另一番清新飄逸、舒展俊秀之感。這樣的設計思路與效果,恐怕與設計者早年的詩人氣質(zhì)有著高度關聯(lián)。1928年7月,“北伐”勝利后,當時的南京國民政府大學院決定籌建“國立武漢大學”。時年僅29歲的聞一多赴任武大文學院院長,當時正值創(chuàng)作高峰期的聞一多,已出版了詩集《死水》,在《新月》雜志上發(fā)表了傳記文學作品《杜甫》等。
聞一多不但設計了武大?;眨€參與了武大的籌建、規(guī)劃工作,以及珞珈山新校址的選定。由其提議,將新校址的羅家山(又名落駕山)改名為珞珈山,充分體現(xiàn)了其詩人氣質(zhì)和美學智慧。“珞珈”二字靈蘊氤氳,此山一經(jīng)改名,仿佛為武大代言一般,海內(nèi)聞名。
說到三角形校章,在20世紀三四十年代的國內(nèi)大學院校中,不乏其例。三角形獨特醒目的外觀,要么彰顯穩(wěn)定,要么突出銳利的視覺觀感,很容易被采用為徽章的外觀形狀。
不但三角形校章常用,三角形校徽也較為常見,其中最著名者,莫過于西南聯(lián)大?;?。西南聯(lián)大作為中國抗戰(zhàn)期間臨時組建的大學教育機構(gòu),乃是由北大、清華、南開三所遷至西南后方的名校聯(lián)合組建而成,其校徽彰顯著這段特殊歷史的特別記憶:外形為等邊三角形,中分三棱(代表聯(lián)合組建的三校),“聯(lián)大”二字緊緊綴于三條棱線中央。校徽雖然外觀造型與圖案內(nèi)容都十分簡單,卻足以令對這段歷史稍有知悉者,產(chǎn)生強烈觸動與莫名感動。
三校有不同之歷史,各異之學風,八年之久,合作無間。同無妨異,異不害同,五色交輝,相得益彰;八音合奏,終和且平。這段特殊的三校聯(lián)合組建歷史,堪稱中國乃至世界教育史上的奇跡。西南聯(lián)大?;?,作為世界教育史上的一個特殊符號,也隨之載入史冊。
清華大學這所享譽世界的中國名校,其前身清華學堂始建于1911年,校名“清華”源于校址“清華園”之名。與北大、武大?;盏脑O計歷程不同,清華校徽可能并不是某一位設計者的獨創(chuàng)作品,而極可能是“集體創(chuàng)作”的產(chǎn)物。
這一集體創(chuàng)作,乃是源自清華校訓“自強不息,厚德載物”。1914年11月5日,梁啟超應邀赴清華做題為“君子”的演講,引用《周易》中乾坤二卦的卦辭“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地勢坤,君子以厚德載物”,來勉勵當時的清華學子。此后不久,校方便把“自強不息,厚德載物”寫入清華校規(guī),不久即成為校訓。
1918年4月25日,《清華周刊》總第138號印行,封面上首次出現(xiàn)了清華?;請D案。這一圖案基本造型為三個同心圓構(gòu)成的圓面,圓面外環(huán)印有中文校名(清華學校)、英文校名(TSING HUA COLLEGE);中環(huán)印有八字校訓“自強不息,厚德載物”篆文字樣,內(nèi)環(huán)中心則為五角星圖樣;三個環(huán)面邊緣皆呈繩紋樣式。
1934年6月1日,《清華周刊》之“向?qū)L枴庇⌒?,這是向有意報考及關注清華大學者的介紹手冊。此刊對外正式公布了清華大學校徽圖案,其基本形制沿用至今:基本造型仍為三個同心圓構(gòu)成的圓面,外覆一圈齒輪狀邊緣。中英文校名、校訓及中心的五角星圖樣都不變,只不過略加修整,更為精密規(guī)整。
南開大學的歷史可以追溯至1904年8月,著名愛國教育家嚴修與張伯苓等東渡日本考察教育,歸國后,即將嚴氏家館和王益孫家館合并,招收新生,并于1904年10月17日正式成立中學。
此后得邑紳鄭菊如捐城西南“南開洼”地十畝,起建校舍。此處位于天津城西南的開洼地帶,向有“南開洼”之稱,簡稱“南開”。1907年秋,學校遷入新校舍,改稱“南開中學堂”,后改稱“私立南開學校”,這是學校稱“南開”之始。南開大學則創(chuàng)辦于1919年,設文、理、商三科,周恩來為文科第一期學生。
南開?;张c南開大學?;?,從一開始是既有聯(lián)系又各自獨立的兩個概念。南開?;兆鳛榘祥_中學與大學的統(tǒng)一徽記,乃是南開中學與大學的總體象征符號,其主體圖案及造型,即為如今仍在使用的中心嵌入“南開”校名的八角星形圖案。
八角星形外觀的?;眨浅*毺?,與同一時期國內(nèi)各大學院校的校徽,有著明顯的區(qū)別。這一獨特外觀,有著穩(wěn)固周全又自帶光芒的視覺感受。而曾經(jīng)專門設計的南開大學盾形?;眨ㄐU拢?,使用的次數(shù)并不多,如今南開大學的八角星形?;找褟V為人熟知。
//摘自2021年6月9日《北京青年報》,本刊有刪節(ji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