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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陣子,裴母一直念叨,要請傅展行上門做客。
裴奚若大概知道緣由——她回申城不久,唐嵇玉就到這邊大學(xué)做講座。
這位二伯母專程來了裴家一趟,言語間,毫不掩飾對裴奚若的喜愛,還側(cè)面印證了她和傅展行的感情。
這對于裴母來說,無異于天上又砸下一個驚喜。
本著展現(xiàn)丈母娘熱情的心,她堅持要求裴奚若將傅展行請上門來,連一向不八卦的裴父,也在一旁附和。
裴奚若只好答應(yīng),還表現(xiàn)得頗為嬌羞:“那我問問,不知道他忙不忙呀?!?/p>
好似她之前的不愿意,都是為他著想。
這天傍晚時分,裴奚若和裴母一道出現(xiàn)在機場。
“這么多人呢,”裴母略略皺眉,“若若,你小心,不要將人看漏了?!?/p>
裴奚若的臺詞張口就來:“怎么會, 我可是每天都看一遍他的照片呢?!?/p>
其實,她回申城這十幾天,一直在四處浪,早就把他忘到了九霄云外。
等了一會兒,不遠處,走來兩個身形頎長的男人。
裴奚若還在看手機,裴母輕輕拍了她一下,催促道:“還玩手機?快去呀?!?/p>
來了?
裴奚若抬頭,一眼看到不遠處那氣質(zhì)出眾的兩人。她做出十分欣喜的模樣,朝那邊走去。
走近了,她才發(fā)現(xiàn)不妙。
他們一個穿黑色西裝,另一個穿深紫色,面容俱是英俊非凡,旁人或許能瞧出顯而易見的差異,但對裴奚若來說,第一眼沒認出來,就等于沒戲——過于長久地盯著一張臉看,五官反而會被割裂開,一會兒看這個像,一會兒看那個更像……
更不巧的是,他們左手腕居然都空空如也,誰也沒戴佛珠。
裴奚若頓時遲疑,只覺得一道難題擺在眼前。
傅展行到底是哪一個?
她要是當(dāng)著裴母的面,認不出“每日盯著看”的未婚夫,那好像也太說不過去了。
裴奚若心念一轉(zhuǎn),很快有了主意,目光輕輕地從兩人身上掠了一下,哪邊也沒停留:“傅先生?!?/p>
“嗯?!贝┖谏鞣哪腥丝戳怂谎郏芭嵝〗??!?/p>
這不就找到了嗎,裴奚若喜上眉梢,視線立即在他的身上落定:“傅先生美如冠玉,站在人群之中,真是引人注目。”
傅展行卻似乎不吃她這套:“裴小姐,你剛才看的是那邊?!?/p>
“沒有呀,”裴奚若堅決否認,眨了眨眼,“哦,可能是因為我有點兒斜視吧?!?/p>
傅展行輕哂了下,也沒計較她這話的真假。
裴奚若余光瞥見裴母正看著這邊,連忙又做關(guān)切狀:“傅先生一路坐飛機過來,真是辛苦了?!?/p>
“不會?!?/p>
“等一下到家,我給你按按?!彼仲t惠的模樣。
“……”
隨敘旁觀兩人對答,感覺信任在眼前逐漸崩塌——這就是傅展行口中的“商業(yè)聯(lián)姻”“各取所需”?塑料夫妻平日會這樣相處?
裴奚若目光轉(zhuǎn)向他:“這位是?”
傅展行道:“隨敘?!?/p>
“我是阿行的朋友,”隨敘別有深意地看了傅展行一眼,自然地打了個招呼,“裴小姐好啊?!?/p>
他這一笑,跟傅展行的區(qū)別就很明顯了。
他眼角上揚,有種不拘小節(jié)的浪子氣質(zhì)。
其實,臉盲也不是無藥可解,針對一張臉,尋常人記的是整體長相,裴奚若努力一下,可以記住細節(jié)。
記住發(fā)型、痣、斑、胎記,或是鷹鉤鼻、吊梢眼之類的明顯特點,基本能讓她應(yīng)付日常需要。
怪只怪,這兩人臉上干干凈凈,什么特別的地方也沒有,走過來時,還都面無表情,簡直是故意為難人。
隨敘來申城還有正事,很快告辭。
裴奚若回頭一看,裴母不知何時也悄悄走掉了,看來,是想給他們創(chuàng)造獨處的機會。
也好,沒了旁觀者,不用扮深情,裴奚若得以自在起來。
兩人一同往外走去。
傅展行在這時開口:“裴小姐?!?/p>
“嗯?”她的注意力被遠處一對吵架的情侶吸引,隨口應(yīng)了聲。
“你演技很浮夸?!?/p>
這叫什么話,裴奚若將視線收回來,答道:“傅先生不懂。女人談起戀愛來,就是這個樣子的。”
“是嗎。”
“哦,忘了傅先生沒有談過戀愛,”裴奚若一副理解的模樣,“你看那邊的情侶,女生哭得梨花帶雨,等一下,男生就要去哄了,然后就是你儂我儂?!?/p>
傅展行似乎并不覺得這話有說服力:“你也說,那是哄人?!?/p>
“好吧,”裴奚若想了想,又道,“那我看過的一部名著改編成電視劇,女主角跟心上人說話時,也很做作,很甜膩?!?/p>
她不像是會看名著的,傅展行難得多問了句:“什么?。俊?/p>
“《西游記》?!?/p>
傅展行停頓一會兒,而后了然。
里邊的女妖精,確實是她這個樣子。
見到真人之前,裴父裴母就對傅展行十分滿意,見面后,更是贊不絕口。
這男人容的貌、家世、品性、能力,樣樣都出挑,真的可以說是青年才俊,而且,竟然能受得住裴奚若的性格,這比前幾個優(yōu)點還要難能可貴。
本該是賓主盡歡的一餐飯,誰知,傅展行從家里離開之后,裴奚若卻被留下來談話。
不外乎是那幾個點。
“嫁進傅家,要守規(guī)矩,酒吧那種亂七八糟的地方啊,都不要去了。還有,你的耳洞,打了那么多,堵掉幾個,剩下兩個也夠吧?耳輪上那兩個,看著就覺得痛。”裴母頗有耐心地道。
裴父給裴母遞了一瓣橘子,給她補充水分,然后親自上陣:“小傅這個年輕人,性格沉穩(wěn),前途無量,你要好好珍惜。”
在說教這方面,裴父的口才不如裴母,沒幾句話過后,又將接力棒交回了她手上。
“傅家的太太,可不是那么好當(dāng)?shù)?,你也要學(xué)點兒商業(yè)常識呀。你看現(xiàn)在,各國都流行‘夫人外交’呢?!?/p>
裴奚若聽得眼前發(fā)黑,仿佛已經(jīng)看見了未來自己如籠中鳥一般的生活。
什么“夫人外交”,意思是傅展行出席酒會的時候,她也要跟著去?不僅如此,還要跟平城的小姐太太們打成一團,拉近關(guān)系?酒吧不能去,吊帶裙不能穿,頭發(fā)不能隨便染……
她是結(jié)婚,還是坐牢?
裴奚若第一次發(fā)現(xiàn),生活好像失去了掌控。
結(jié)婚前,裴家寵著她,連傅展行也和她簽好協(xié)議,講明除必要情況之外,互不干涉。
可結(jié)婚以后,她發(fā)現(xiàn)一切沒有想象中的那樣簡單——陪他出席應(yīng)酬,算不算“表面工作”?在長輩間周旋,算不算“必要情況”?按合同,她都該履行。
從裴家離開,裴奚若跟司機報了地點,便打開了手機。
她徑直找到傅展行的對話框,一氣呵成道:我想離婚!
尋常人好端端收到這樣一條消息,第一反應(yīng),應(yīng)該都是問“為什么”吧。
裴奚若打開一看,差點兒翻白眼。她這便宜老公,居然回了更為冷漠的六個字。
傅九:毀約賠三億元。
今晚是裴奚若一位網(wǎng)紅小姐妹的生日會。
這位姐妹平日在圈子里人緣不錯,邀請了很多人,在酒吧包場舉行生日會。
下車前,裴奚若還在思考未來何去何從。可一來到熟悉的聲色場所,她便瞬間丟下煩惱,像只花蝴蝶一般飛進了人群。
“仙仙來啦?!毙〗忝糜H熱地和她擁抱,“坐我邊上可以嗎?”
“好呀?!迸徂扇魧⒆约旱亩Y物送上,便坐到了卡座中央。
空氣中彌漫著濃郁的香水味,這里作為酒吧的黃金核心區(qū),坐了五六個女人。一見到她,她們便紛紛笑道:“仙仙,你來晚啦?!?/p>
她們的妝容差不多,穿著差不多,就連長相也有八分相似。這對裴奚若無疑是個極大的考驗。
好在,她有認人的特殊技巧。
那個洛麗塔風(fēng)的,是Alice,某站著名動漫區(qū)博主;藍色卷發(fā)的是豌豆;拿自拍桿在直播的短發(fā)女人,是甄小蕾……
裴奚若一一跟她們回了個招呼。大家其樂融融,聊起了美妝、穿搭。
甄小蕾跟大家插科打諢了好一會兒,然后轉(zhuǎn)回臉對著鏡頭解說:“剛才又有新朋友來了?!?/p>
彈幕早就飄過一片。
“這個美!”
“這是誰呀,以前怎么沒見過。”
“是我老婆裴仙仙,啊啊?。 ?/p>
“新朋友是大明星嗎,也太好看了!”
直播意外被人搶了風(fēng)頭,甄小蕾并不生氣,反而笑嘻嘻的,“都想看她嗎?那我們就一起看好了!”
彈幕一片“哈哈”。
接下來,甄小蕾又好幾次有意無意地cue到裴奚若,話里話外,營造出一副兩人極其熟絡(luò)的樣子。
其實,論粉絲量,全職博主甄小蕾是裴奚若的好幾倍,根本不需要巴結(jié)她到這個程度??杉懿蛔∷蔷W(wǎng)紅圈里罕見的真正的白富美,和她玩得好,利益不言而喻。
“仙仙,她蹭你呢?!蓖愣官N過來道。
這群姐妹如簡星然所說,平日里抱團玩耍,互相帶流量,暗地里卻少不了互相攀比、拉踩,生怕對方超過自己。
裴奚若雖不在意,可也懶得給她們當(dāng)槍使。一局狼人殺結(jié)束,她便丟下手里的牌,起身去了洗手間。
這酒吧的洗手間,做得極具金屬朋克風(fēng)。鏡面處理得很好,照得人臉極為漂亮。
裴奚若出來時,幾個女人正在鏡前,一邊照鏡子,一邊補妝聊天。
“她今晚可真是好大的排場,請了那么多人。不過,她男朋友也沒照片上那么帥嘛,害我白期待?!?/p>
有人故意打趣:“桃啊,別人的男朋友,你期待什么?”
“討厭,好奇嘛,”桃桃一邊補妝,一邊道,“還有,你們看見甄小蕾沒,一直貼著裴奚若蹭?!?/p>
“我聽說裴奚若要嫁進傅家了啊?!?/p>
“哪個傅家?”
“還有哪個?平城那個?!?/p>
“不是吧?”桃桃一下放下手中的粉餅,“她家不是暴發(fā)戶嗎,私生活還那么亂,能嫁到傅家去?”
朋友還未答,桃桃倒是已經(jīng)收拾停當(dāng),不經(jīng)意地轉(zhuǎn)過頭來,頓時嚇了好大一跳——裴奚若居然就在她們身后。
桃桃下意識地捂住胸口,臉上浮現(xiàn)出尷尬的神色。
裴奚若走上前來,倒是笑瞇瞇的:“剛才看你們在忙,不好意思打擾,這下,終于可以洗手了。”
她這云淡風(fēng)輕的態(tài)度,反而讓桃桃摸不清虛實:“你都聽到了?”
“我又不聾。”
桃桃被嗆了聲,一時不知該撤退還是該繼續(xù)。
裴奚若對著鏡子左右偏了偏頭,才問:“你是新婚不久,所以對別人的婚姻也那么感興趣嗎?”
裴奚若這就是明著挑釁了,桃桃索性冷哼道,“怎么?以為‘高嫁’就很了不起嗎,背景差距大,嫁進去也是受委屈,還以為自己多幸運呢?!?/p>
“哦,”裴奚若眨了眨眼,“所以,你是考慮到這點,才嫁得那么‘低’?”
“你!”桃桃一下被戳中痛點,臉色難看得像是要吃人。
桃桃這個名字,裴奚若是聽過的。
據(jù)說,她進圈就是為了撈個富二代,前陣子終于得償所愿,卻被娛樂媒體扒出從她的婚紗到鉆戒都是高仿,連帶著那裝闊老公的皮也掉了個干干凈凈——原來,不過是個家業(yè)凋零、游手好閑的小開。
裴奚若故意像小說中的惡毒女配那般,呵呵笑了兩聲,將紙巾丟進垃圾桶,就要離開。
門口卻忽然傳來一道來者不善的女聲:“你就是裴奚若?!”
這又是誰?
裴奚若看去,只見是一個約莫二十歲的女孩,容貌稱得上清麗,神情卻帶著一股刁蠻。
視線相對,那女孩挺了挺脊背,更加高傲道:“我是傅展行的表妹沈思妙?!?/p>
她這語氣,分明是找碴來的。
桃桃頓時在心中暗爽,預(yù)備看裴奚若吃癟。
哪知,裴奚若卻聽不出火藥味似的,彎了下眼,十分自然地接道:“哦?那你該叫我一聲表嫂呀?!?/p>
話落,沈思妙瞪大眼,一臉不可置信。
她居然就這樣以表嫂自居了?
真是好厚的臉皮。
“你們還沒結(jié)婚呢,少占我便宜了,”沈思妙將排斥明明白白地寫在臉上,“況且在我心里,只有一個人能成為我的表嫂。”
裴奚若似是很感興趣:“是嗎?”
沈思妙得意地點點頭,湊近道:“你想知道呀?”
“是呀?!迸徂扇襞浜系?。
“她就是……”沈思妙余光一掃,發(fā)現(xiàn)閑雜人等太多,便環(huán)抱手臂,一言不發(fā)地盯著她們。
沒幾秒,桃桃等人立即自覺地作鳥獸散。
等其他人都走了,沈思妙這才道:“聽說,你是個畫家?很巧,凡伊姐姐也是畫家,只不過,她身體不好,一直住在療養(yǎng)院里?!?/p>
裴奚若長長地“哦”了一聲,等她繼續(xù)。
“她和我表哥從小一起長大。”
裴奚若點頭:“青梅竹馬。”
“沒錯。而且,凡伊姐姐特別溫柔,知道很多東西,跟你這種狐貍精一點兒也不一樣?!鄙蛩济钤秸f,越是帶著一種自得,“她和我表哥,才是真正的靈魂伴侶。表哥肯定是因為要和你結(jié)婚,才沒有表白?!?/p>
裴奚若沒想到,自己只是參加個生日會,還能意外地挖掘到和尚的一場風(fēng)月。
好刺激。
不過,她仔細想想,覺得這多半是一場假風(fēng)月——這個表妹,邏輯推理能力比她還要差。
裴奚若道:“你表哥已經(jīng)二十六歲了,這個月才認識的我。他要是喜歡她,過去十幾年干嗎了?”
沈思妙被噎了下,還是不服輸?shù)溃骸安辉S我表哥開竅比較晚?”
“當(dāng)然可以。不過很可惜,就算他們兩情相悅,”裴奚若從包里摸出一本結(jié)婚證,夾在指間一晃,“你那個凡伊姐姐呀,也只能當(dāng)人人喊打的小三了?!?/p>
看見那紅艷艷的本子,沈思妙一下子瞪大眼,聲調(diào)也拔高了八度:“你們什么時候結(jié)的婚?!”
裴奚若十分欣賞她此刻的表情,一笑,眉眼愈發(fā)流露出艷麗之色:“你猜。”
這副狐貍精得逞的樣子,把沈思妙氣了個半死。
“好啦,只是一點兒小事而已,你這么生氣做什么?!彪娫捘嵌?,傳出一把女人的輕柔嗓音,“從小就這個急脾氣,小心傷肝?!?/p>
“凡伊姐,你要不要這么養(yǎng)生,都火燒眉毛了??!”沈思妙氣呼呼地靠在大理石臺邊。
她剛才著實體會到一種氣急攻心的感覺。
那個裴奚若,真的好氣人,長得就一副狐貍精的樣子,一笑,能把男人的魂都勾去了,花枝招展的。也不知道,表哥看上了她什么。
她越想,越咽不下這口氣:“凡伊姐,男人是不是都只看臉?。亢媚w淺?!?/p>
電話那端,女人笑了笑:“嗯?”
“除了臉,我想不通表哥為什么會娶她啊——要學(xué)歷沒學(xué)歷,要人品沒人品,不到兩年就談了八段戀愛,一定很花心。”
董凡伊似是在想什么想得出神,過了會兒才輕聲道:“她不是S大畢業(yè)嗎?”
“誰知道是自己考的還是買的啊,”沈思妙翻了翻白眼,還想說什么,突然抓住了關(guān)鍵詞,“欸,凡伊姐,你還說自己不喜歡表哥,明明連情敵的底細都打探清楚了嘛?!?/p>
董凡伊很淡地笑了下,語氣無奈:“思妙……”
她的聲線仍然帶有病中的柔弱,讓人一下子想到被風(fēng)吹開的薄紙,沈思妙的目光暗淡下來——是呀,喜歡又怎么樣?她的身體不好,估計就是因為這個,才一直隱藏著自己的心意吧。
沈思妙心頭涌上一股難過,下意識扯開話題:“那個,凡伊姐,對不起啊,我是不是打擾你了?這么晚了,你應(yīng)該已經(jīng)睡覺了吧?!?/p>
“還沒有,今晚月亮很好,我在畫月亮呢?!彪娫捘嵌?,傳來一聲輕輕的放下畫筆的聲音,停頓許久之后,董凡伊忽然說,“妙妙,像你說的,我想我確實是喜歡你哥哥的?!?/p>
這么多年了,沈思妙時不時就要打趣一下傅展行和董凡伊,每每這時,兩人一個神色淡淡,另一個無奈地帶笑,似是誰也沒將她的話放在心上。
而今,終于聽到一方承認,沈思妙卻沒有喜悅,只剩揪心。
“凡伊姐……”
“不過,我不想破壞什么,”董凡伊輕輕地說道,“能以朋友的身份陪在他身邊,就夠了。”
在洗手間嗆了沈思妙這事,裴奚若一點兒都不心虛。
她自認為還是很講道理的——人家巴掌都揮到眼前了,她總要打回去吧。
要是這所謂的小姑子去找傅展行告狀,那就更好不過了,最好他一怒之下,把她休了。
傅展行啊……
一想到傅展行,裴奚若就牙癢癢,對這樁婚事的不滿越發(fā)濃重。
要不是他機關(guān)算盡,步步為營,誘導(dǎo)她簽下協(xié)議,她現(xiàn)在還是只單身美麗的小蝴蝶呢。
想到這里,她的報復(fù)心忽然噌噌噌地漲了起來。
她拿出手機,用很嗲的聲音給他發(fā)語音消息:傅先生,到家了嗎?
他沒回復(fù),她自顧自地說下去:剛才在酒吧,碰到你表妹了,她好過分,居然罵我是狐貍精,你要給我評評理。
宮斗劇里的皇帝,不是最討厭嬪妃嘰嘰喳喳嗎,她今天就要做個長舌婦,報那三億元之仇。
墻邊的古老座鐘指向深夜十一點,傅展行坐在窗邊,視線落在那串修好的佛珠上。
下午從平城登機時,它的線忽然斷了,深棕色佛珠四散砸落,滾了一地。
這種事,有人會將它當(dāng)作不祥的預(yù)兆。
不過,傅展行不信佛。
佛珠的線斷了,不過是因為它年歲太久而已。
但不知怎的,見到那佛珠掉落時,他腦海里卻忽然冒出一個更無聊的想法——佛珠的線斷了,他的封印要解開了。
稍一追溯,他才想起這個說法來自誰。
當(dāng)時,他讓她收起想象力。
其實,她的猜測也不無道理。
明明他們相處時三句話都聊不到一塊兒,她倒意外地道破了它的來歷。
傅展行似是自嘲般地勾了下嘴角,收回思緒,將它戴上手腕。
而后,他擺開棋盤,一人執(zhí)了黑白兩子,就這么下了起來。
以前,為靜心修身,傅展行試過很多種辦法,現(xiàn)在自己跟自己下棋倒成了習(xí)慣,哪怕不心浮氣躁,閑時,也會坐下自己跟自己來一局。
就在這時,手機屏幕接連亮起,同時進來了很多條消息。
第一條來自二伯母:阿行,你看,婚禮的事,要告訴你媽嗎?我知道你基本不跟她往來,但怎么說,也是你的人生大事呀。
他眼皮輕垂,許久才回復(fù):不用。
第二條是裴奚若發(fā)來的。
他這位名義上的太太,著實多變,前腳無緣無故地鬧離婚,后腳又忽然換上一副甜膩的語氣,要他評理,不知她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一來一往地發(fā)消息,效率太低,傅展行直接撥了通電話過去。
接通后,他不說廢話,只問:“哪個表妹?”
“就是那個叫沈思妙的呀,”裴奚若找了個安靜之處,手指不斷地繞著長發(fā)道,“傅展行,你之前說我們只是合作關(guān)系,可是現(xiàn)在,你表妹都踩到你合作伙伴的頭上了欸。”
嗓音還是嗲嗲的,一副要他為她做主的模樣。
寂靜的夜色中,她的聲音隔著手機傳來,像是神話中的海妖,黏膩得嚇人。
這樣的態(tài)度,傅展行曾見識過——在兩人剛剛認識的時候,她就是如此矯揉造作,后來才略微恢復(fù)正常。
只是,他不知道她最近為什么又突然發(fā)作。
他掀了掀眼皮:“裴小姐是因為表妹的胡言亂語,才想跟我離婚?”
“唉,不是啦,我那只是一時沖動。”裴奚若假裝無事發(fā)生,她可賠不起那么多錢,“傅先生不要放在心上?!?/p>
“哦?”
“不是有那個說法嗎——婚前恐懼癥——我只是突然犯病了?!迸徂扇糇鰦尚郀?。
他提醒:“我們只是演戲,不用這么投入?!?/p>
“沒辦法,我比較敬業(yè)?!?/p>
傅展行輕輕哂笑了一下,倒沒有再和她繼續(xù)掰扯:“裴小姐,不早了。”
“等等!”裴奚若生怕他掛了電話,連忙拿起惡毒表嫂的劇本,連聲線也下意識地恢復(fù)了原樣,“那你表妹欺負我的事,就這么算了?不應(yīng)該好好教訓(xùn)她一頓,讓她來給我磕頭道歉嗎?,
“她還口口聲聲說我勾引你呢,你再不昭告天下說愛我愛到發(fā)狂,這個鍋,我可背不動哦?!彼箘诺刈?。
反正結(jié)婚以后,她就要變成籠中鳥了,不如發(fā)揮本領(lǐng),讓他也沒安生日子過。
本以為傅展行多少會有點兒不耐煩吧,可她一通話說完,他卻只丟下三個字:“知道了?!?/p>
裴奚若一愣,頭皮忽然有點兒炸。
知道了?
知道什么了?
他不會真要照著她說的去做吧?
一來真的,裴奚若立馬就慫了。
她對這樁婚事,一向秉持能保密就保密的態(tài)度,從沒主動向外界說過。
畢竟,傅家那么有名,她和他的事要是真的傳遍全國,只怕離婚后,她走到哪里,哪里就會有一大群人在背后議論:“喏,那個就是傅展行的前妻?!?/p>
她不要做傅展行的前妻。
她希望自己永遠是裴奚若。
“傅先生,你這話一定是在開玩笑。”她干笑兩聲,開始給自己找臺階下。
“那要看裴小姐是不是在開玩笑了?!?/p>
裴奚若翻了個白眼。
這男人的風(fēng)格還是一如既往,不將她嗆回去就不舒服似的。
怕他勝負心太強,真的將婚事高調(diào)地公布出去,裴奚若決定認慫:“我當(dāng)然是開玩笑了,你看今天也這么晚了,不如我們忘了這個話題行嗎?”
說完,自己也有點兒心虛——明明是她起的頭,卻也是她先求和的,似乎確實不講道理。
他會答應(yīng)嗎?
裴奚若心中一陣忐忑,忽然急中生智,很有內(nèi)涵地說道:“當(dāng)然,你要是實在‘不行’,我也沒辦法?!?/p>
傅展行:“……”
電話那端,沉寂了片刻。
裴奚若眨了眨眼:“傅先生?”
人呢?被她嚇跑了嗎?
好在下一秒,男人開了口,聲線很穩(wěn),看不出被嚇過的樣子。
“可以?!?/p>
裴奚若忽然想笑。
他是故意避開了“行”“不行”的字眼嗎?
這和尚,有點兒純呀。
一轉(zhuǎn)眼,八月尾聲將至。
往常這個時節(jié),裴奚若都在世界各地飛,半是工作需要——畫家嘛,靈感用多了,總有枯竭的時候,需要接觸新鮮事物;半是為了避暑,夏天,她偏愛往挪威、瑞士、俄羅斯這些地方跑。
可今年被婚事給“捆”在了原地。
不能往外跑,她干脆在畫室宅了起來,傍晚時分,才會和簡星然出門去游泳。
她就這么規(guī)律地過了二十來天,便到了傅氏一年一度中秋家宴的日子。
裴奚若作為新成員,自然收到了邀請,傅展行提前打了電話告訴她,自己會路過申城,將她捎回去。
這就屬于“必須配合”的情況了。裴奚若扔下鉛筆,將扎著的頭發(fā)放下,換掉白色T恤和卷邊牛仔褲。上車時,她一下就從樸素的人民藝術(shù)家,成了眼角眉梢都飛著媚意的狐貍精。
“走吧,傅先生?!彼齽偼瓿梢患軡M意的作品,估計可以賣高價,心情好,看什么都順眼。
傅展行倒是因為這過于輕快的語氣而朝她看了眼,以為她又有什么花招。
他不知道,裴奚若吃了上次的敗仗,哪敢輕易挑釁,接下來的一路,都本本分分,安靜如雞。
兩人到達傅家老宅時,天色尚早。
傅老爺子已經(jīng)八十二歲高齡,身體卻依舊健朗,許是久居高位,神情不怒自威。
話題圍繞商事謀略,他們一問一答,一板一眼。裴奚若聽了兩句便覺得無聊,忍了好一番才沒打哈欠。
“對他來說,是解脫,也是贖罪,醒不過來就醒不過來吧?;畹轿疫@把年紀,也沒什么看不開了?!背錾耖g,忽而聽見傅老爺子沉沉地嘆了口氣。
裴奚若的思緒被拉回來。
怎么氣氛突然變得沉重了?
她下意識去看傅展行,卻見男人容色冷淡,似是不愿聊起這個話題。橙色夕陽從窗子里透進來,也沒給他添上絲毫暖意。
直覺告訴她,他們聊的是傅展行躺在療養(yǎng)院中的生父。
而這一家人的關(guān)系,必然不如外界傳言的那樣美滿。
裴奚若忽然有點兒坐立不安——她不是傅展行的什么人,萬一聽到狗血的八卦豪門秘辛,之后被他滅口就慘了。
于是,她趕緊找了個理由走出書房。
傅老爺子倒沒阻攔,估計也覺得留她在這里不合適。
出了書房,她才覺得這坐落于山腳的宅子空氣上乘,沁人心脾。她伸了個懶腰,頓時覺得渾身上下都活泛起來,在蘇式庭院里邊走邊賞景。
不料,她和傅氏七大姑八大姨狹路相逢。
她們正在回廊中閑坐,互相攀談、嬉笑。
“表嫂?”人群中,忽然傳出一道女聲。
裴奚若疑惑地瞇了下眼——這里能一眼認出她并且叫她表嫂的,應(yīng)該就是沈思妙吧?可沈思妙對她的態(tài)度怎會如此親密?
謹慎起見,裴奚若微微一笑:“嗯?”
“表嫂,你怎么對我這么冷淡啊,我們上次不是剛見過面嗎?”沈思妙過來,竟親熱地挽上她的手臂,將她往一干人等面前帶。
裴奚若這下確定是沈思妙了,面上帶著笑,手上卻使了勁,掙脫了她。
“表嫂?”沈思妙疑惑道。
“我怕你推我下水。”裴奚若笑瞇瞇的,嘴唇翕動。
“……”沈思妙在心里翻了個大白眼,宮斗劇看多了吧。
當(dāng)然,她也確實沒安好心——這回廊中坐的女人,不是出自傅家,就是出自其他有名望的豪門,都是名門閨秀。她要告訴裴奚若,名校出身、多才多藝、舉止高雅的人,才是傅家的標(biāo)配。
“給大家介紹一下,這位就是新加入我們大家庭的表嫂——裴奚若。”眾人談得正歡,沈思妙突兀地開口,眉飛色舞,“她是個網(wǎng)紅,在網(wǎng)上特別有名,隨便發(fā)張照片,就有好多網(wǎng)友評論呢?!?/p>
這一招是幼稚的明褒暗貶。
裴奚若雖沒想到她這么直白,不過也沒在怕的,輕笑了下,正要開口,卻有一人先道:“若若,你來了呀?!?/p>
那人的嗓音帶有獨特的辨識度,加之那一身亞麻旗袍、親切的叫法……
裴奚若看過去,驚喜道:“二伯母?”
唐嵇玉就坐在不遠處,可還是站起身,親自過來帶她入座:“剛才在書房陪阿行吧?”
裴奚若也上道,乖巧地點了點頭:“現(xiàn)在爺爺和他講公事,我就出來透氣了?!?/p>
“剛好來陪陪我們?!碧骑裥χ聪虮娙?。
其他人也不是傻的——唐嵇玉相當(dāng)于是傅展行的養(yǎng)母,傅洲目前又穩(wěn)坐集團一把手之位,連她都表達了對裴奚若的認可,她們還愣著干什么。
于是,哪怕心里覺得“網(wǎng)紅”不是正經(jīng)職業(yè),大家也還是紛紛表達了對她的贊賞,夸她漂亮、有靈氣、討喜。
沈思妙一臉菜色,滿腹怨氣地坐到了一旁。
“若若還是個藝術(shù)家呢,”唐嵇玉笑了笑,“她的畫呀,和人一樣,有個性、有靈氣、有想法?!?/p>
眾人附和稱贊,接下來基本圍著她說話。
“奚若呀,你大學(xué)學(xué)的什么專業(yè)?藝術(shù)設(shè)計?哪個大學(xué)?啊,S大,那有沒有上過格雷森教授的課?我和你說,他……”
這還算是裴奚若感興趣的,能聊上兩句,可后來隨著話題打開,她扛不住地越來越困。
可能是唐嵇玉給她立了個藝術(shù)家人設(shè)吧,這會兒,有人和她聊文學(xué),有人和她聊戲劇,有人和她講古典音樂……全都是催眠神器。
而且,篇幅又臭又長,語氣還慢條斯理。
“等以后你和阿行安定下來,大家就是一家人了。我們平時很熱鬧的,經(jīng)常約著去聽歌劇呀、音樂會什么的,以后我讓思妙叫上你?!鄙蛩济畹膵寢?,也就是傅展行的姑姑道。
裴奚若眨了眨眼,如實地講來:“姑姑,我可能聽不懂?!?/p>
“怎么會聽不懂呢?”
“若若,你不用拘謹,喏,這里也有幾位你的嫂子,你們可以先約著玩一玩。”姑姑看樣子很想將她拉進大家族中,“多接觸接觸這樣的活動,慢慢就愛上了?!?/p>
“是呀,若若,十二月有京蕪劇團的專場芭蕾演出,一起去看吧?”
裴奚若還沒說話,另一人很感興趣地追問道:“哪天?”
“我看看,嗯……十二月一號?!?/p>
“一起去吧?”
裴奚若剛張了張嘴,旁邊立即有位長輩嗔怪道:“一起去什么?。咳思也艅倓偨Y(jié)婚?!?/p>
“也對,也對,先過過二人世界。”一個嫂子立刻笑道,“對了,你們什么時候要孩子呀?要不我們約著一起懷吧,有個伴兒呀?!?/p>
裴奚若:“……”
這話題一波接一波,已經(jīng)到了她無法預(yù)料的走向的程度。
畢竟是不好撕破臉的場合,她下意識地將目光投向唐嵇玉,卻見這位二伯母帶著溫柔慈祥的神情看著她,好像默認了這是她和傅展行遲早的人生計劃。
裴奚若絕望了。
沈思妙在一旁看著,發(fā)出幸災(zāi)樂禍的笑聲,湊近她道:“早和你說了吧,傅家不是這么好進的?!?/p>
這一刻,裴奚若竟然都不想反駁。
是啊。
這哪是傅家,簡直是座鎖妖塔。
她居然還簽了兩年協(xié)議,現(xiàn)在想離婚都不行。
離婚……
裴奚若忽地眼前一亮。
不能離婚,但她可以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