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癡絕處,無夢到徽州。”徜徉于徽州這片古老的土地上,你會有穿越時空的恍然。古村、古樹、古井、古街、古牌坊,千年的時光在這里停留,家族的根脈在這里延續(xù)。這里青山逶迤,綠水蜿蜒,樹影婆娑,小橋流水。無論你從哪個角度看,這里都是一幅清麗淡雅的水墨畫卷;而散落在山間盆地中的每一個古村落,都是這幅畫卷上淡淡的一抹。
仁里
那天,我從績溪縣城趕往仁里古村時,已是傍晚時分。
西邊的天空,紅色的云霞像一汪金水,涌動著,奔流著。落日像一枚碩大的西紅柿,在金水里泡著。
站在村口向村里張望,仁里古村給我的感覺是草木葳蕤、古巷幽深。在村口,遇到一位剛從田里干活回來的村民,我向他打聽村里有沒有民宿。他說有,并很熱情地答應(yīng)給我?guī)贰?/p>
仁里,雖處于群山環(huán)抱之中,卻不是窮鄉(xiāng)僻壤。它離績溪縣城只有3公里。
仁里村始建于南朝梁大同年間,算來已有一千四百多年歷史。據(jù)《魚川耿氏宗譜》載,南朝梁大同五年,工部尚書耿源進衣錦還鄉(xiāng)途中,因雅慕新安山水,與弟耿汝進游歷于此,見其地山環(huán)水繞,風光旖旎,于是定居此地,并取村名為“仁里”。里者,民之所居,居于仁者之里,是為美。
多年后,篁墩“忠壯公”程靈洗的十八世孫程藥一曾經(jīng)被唐朝選送至金鄉(xiāng)縣當縣尹,回鄉(xiāng)時到績溪游玩,看中仁里這個地方,便帶著一大幫程姓家族人來此定居?,F(xiàn)在,仁里古村大多數(shù)人家姓程,他們自稱是理學大師程頤、程顥的后人。
走進這座千年古村,一種濃濃的文化氣息撲面而來。這里保留著大量元明清時期的建筑,街道兩邊,一棟棟老房子像一位位閱歷深厚的老頭,它們盤腿坐在時光深處,以沉默示人。村里的老人,順著墻根坐一排,無別事,只為拉拉家常,嘮嘮嗑??匆娢覀冞^來,老人笑著和我們打招呼,像見了自家親戚。
沿著幽深逼仄的街道往里走,一座牌坊迎面立于街道中央。我辨認出上面三個模糊的字:“世肖坊?!币鉃槭来Хㄏ热?,光大家族。這是座建于明代的牌坊,也是一座科舉牌坊。坊主程溥,明成化年間中舉,后賜進士,曾任浙江省新昌縣令,為家鄉(xiāng)百姓做了很多實事。他去世后,家鄉(xiāng)人為感念他的善行,為他立了這座石牌坊。
世肖坊旁邊,就是仁里古村的祠堂。仁里有兩座祠堂,分別是上祠堂和下祠堂。自唐朝遷入這里的程姓族人的祠堂為上祠堂,新中國成立后改建為供銷社;自宋朝遷來的程姓族人的祠堂為下祠堂,也叫“世忠堂”。“世忠堂”門前,有一副對聯(lián),上聯(lián)是“人至士圣賢書可耕可讀”,下聯(lián)是“德為繩祖宗恩當報當酬”,是程氏先人對后世子孫的殷殷期望,諄諄教誨。
位于村中心的貽轂堂,始建于清朝康熙年間,高大氣派,保存完好,是一座典型的徽派建筑。它的主人是士穎公,此人在世時主要經(jīng)營茶莊、糧號。銹跡斑斑的鐵門,銹跡斑斑的鐵鎖,向游人無聲地訴說著這座宅子曾經(jīng)擁有的輝煌和榮耀。透過門縫往里瞅,古老的宅院內(nèi),樹木的影子在夕光中,向地面投下一片斑駁的陰翳。墻身密密麻麻地長滿了各種寄生植物,剝落的灰泥與青磚是它們最好的土壤,為它們提供了必要的營養(yǎng)。這些植物的種子可能是隨著風、隨著鳥到來的,遇見了這片藏于古村的沃土,于是定居下來,成為古村的一部分。
給我?guī)返拇迕裨谝患颐麨椤拜x姑娘”的民宿前停下,告訴我,這家民宿服務(wù)質(zhì)量最好,也最干凈,價格也不貴,住一晚才120元。我一進門,就與滿院子花草撞了個滿懷。紫薇、杜鵑、繡球、莢蒾,紅的、白的、紫的,用姹紫嫣紅來形容,似乎有點俗,但除了這個詞,也沒有更好的詞來描繪。
放下行李箱,房主告訴我,現(xiàn)在天還早,你可以去村里轉(zhuǎn)轉(zhuǎn),去河邊走走。
漫步在幽靜幽深的古巷,有回到千百年前的恍然。街道兩邊的老房子,門板上的油漆大都剝落,鎖環(huán)也油跡斑斑。輕撫,感覺有舊時光在手里滑過。房前屋后,一塊塊菜地,雜草與瓜果的藤蔓糾纏在一起,有種聽天由命的隨意與自在。仁里古村街巷多,小巷連著小巷,木門挨著木門,家家過的都是尋常日子。上百年的老房子里生活依舊繼續(xù)。阿婆坐在院子里,擇韭菜,一根一根擇,她的身邊,有一小堆擇好的韭菜,翠綠翠綠的,很好看。年輕的媽媽在晃著搖籃里的孩子,輕輕地哼著歌謠,聽得人心里軟軟的。舊式的理發(fā)店里,理發(fā)師傅手拿老式的理發(fā)推子,在不緊不慢地給一位老人理發(fā)。理發(fā)師傅很老了,顧客也很老了,他們的身影,隱在一段舊時光里,被拉得很長很長。一盆波斯菊在店門口擺著,紅艷艷的,安安靜靜地開著。人在村里走走停停,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很容易迷路,不過不用擔心,總會找到下一個路口,柳暗花明。
一棵苦楝樹,從一棟老屋的天窗長出。我辨認不出它的年齡,但從它的枝葉生長的程度來看,想必已經(jīng)有些年頭了。它長在窗戶的內(nèi)側(cè),按理說雨水很難進入,它靠什么延續(xù)生命,很讓人費解。
沿著一條古巷往南走,走幾步就到了河邊。河叫登源河,是績溪縣一條較大的河流。
傍晚時分,登源河不緊不慢地流著,似乎不急著趕路。河流是一個村子的元氣,多少年,河流一直就這么流著,就這么激情無限,所以說,村子雖然老了,但仍然血氣方剛。
河岸,便是桃花壩,一個詩意滿滿的名字。明清時期,繁華的桃花壩碼頭一次次送走了布衣芒鞋背井離鄉(xiāng)的少年,一次次迎回功成名就衣錦還鄉(xiāng)的富商。歷史上,這里是徽商會集的水陸碼頭,也是徽杭古道上的重鎮(zhèn),素有“小小績溪縣,大大仁里村”之說。
晚上八九點鐘的時候,街上已不見了人影,一家一家陷入一種集體沉寂之中,只有高懸于一家家屋檐下的大紅燈籠,發(fā)出幽幽暗暗的光,像暗夜里盛開的花朵。
清晨,被一陣鳥鳴聲驚醒。推開窗戶,看到的是鄰家頗氣派的古宅。斑駁的墻壁,高聳的馬頭墻,雖歷經(jīng)百年風雨,依然保存完好。高聳的馬頭墻有種拒人千里的感覺,然而這家房門卻大開著。我踏著長滿青苔的石頭臺階,輕輕步入庭院,怕打擾了院內(nèi)的靜寂。空落的庭院里,荒草萋萋,這里一叢,那里一片。一只黑貓從空蕩的房間里竄了出來,在墻邊停了下來,用如炬的目光盯著我,似乎在探尋我的來意。見我沒反應(yīng),它一個閃身,躲進了房子與圍墻之間的空隙里。
千年仁里,盡管毗鄰縣城,卻沒有被濃烈的商業(yè)氣息所浸染,沒有受到世事的紛擾。村民們?nèi)耘f虔誠地敬畏著他們的祖先,祭拜著他們的神明,無論是出于習慣,還是本真的誠意,總能讓漂泊無依的心靈找到精神的歸宿和寄托。
龍川
去績溪,古村龍川一定要去看看的。
龍川,因為有溪流穿村而過,又有山脈在村前迤邐,所以稱為“龍川”。龍川歷史悠久,山環(huán)水繞,景色秀麗。據(jù)說,1600年前,一個油菜花盛開的季節(jié),鎮(zhèn)守歙州的散騎常侍胡氏祖先胡焱,攜新婚妻子來到龍川,他發(fā)現(xiàn)這里“東聳龍峰,西峙鳳冠,南則天馬飛奔而上,北則長溪蜿蜒而來”,感覺這是一塊風水寶地,于是攜家人遷居此地。胡焱因此成為績溪龍川胡氏宗族的開山之祖。
這里確實是一方好風水。整個龍川古村宛如穿行在山巒和萬頃碧波之間的航船,聚天地之靈氣,斂日月之精華。四周的七姑山、龍須山、石京山,每一座山都被濃濃的綠色浸染,一派生機盎然。
進了大門,一條溪流就直直白白地出現(xiàn)在眼前。溪水入口處,有一高大的石牌樓,上書:水街。水街可用古色古香來形容。光滑的石板路是古的,彎彎的小橋是古的,經(jīng)歷風雨滄桑剝蝕,略顯發(fā)白的石階是古的,那呢喃甜潤的徽州方言同樣是古的,古樸地道,原汁原味。
水街兩旁,一家家店鋪高低錯落,層層疊疊。這些上了年紀的老宅,哪一棟都有豐富的內(nèi)涵。斑駁的墻壁,灰舊的瓦當,暗紅色的大門,雕刻著各種圖案的木格窗,隨便哪一幅,都入得了詩,也入得了畫。店鋪里出售的大多是手工藝品,一塊雕刻著精美圖案的石硯,一個古樸別致的竹根花盆,一塊晶瑩剔透的玉石……也有賣字畫的。我看上一幅畫,遠山渺渺,溪水悠悠,野渡無人,一舟自橫。價格也不貴,但苦于路途遙遠,攜帶不便,沒有買。回來后就十分后悔,想著以后有機會,一定再去,單為那一幅好畫。
連接水街兩岸的是橋,一座連著一座,多得數(shù)不過來。有年代久遠的廊橋,也有近年剛修建的平橋;有氣勢恢宏的朝笏橋,也有簡易得不能再簡易的木板橋。說它簡易,不過就是幾塊木板,擱在幾根木柱上,像一個放大的板凳,樸樸素素。人行其上,晃晃悠悠,別有一番情趣。
雄偉氣派的“胡氏宗祠”是必須要看一看的。這座被中外建筑專家譽為“木雕藝術(shù)博物館”的祠堂,卓然而立,古樸雅致,沉穩(wěn)內(nèi)斂,風華絕代,有“江南第一祠”的美譽。龍川胡氏宗祠始建于宋,明嘉靖年間由官居七省總督的胡宗憲重修。想當年,在外面征戰(zhàn)多年的胡宗憲在衣錦還鄉(xiāng)后,自然想為家鄉(xiāng)做點什么。所以,當家鄉(xiāng)父老向他提及重修祠堂時,他幾乎沒有思考就一口答應(yīng)下來。作為胡氏子孫,重修家族祠堂,他有這個義務(wù)和責任,更有修建祠堂的雄厚實力。
祠堂坐北朝南,前后三進,由影壁、露臺、門樓、庭院、廊廡、享堂、廂房、寢室、特祭祠等部分組成。宗祠采用中軸線東西對稱布局的建筑手法,氣勢磅礴,典雅大方,蔚為壯觀。它巍然聳立于青山綠水間,日復(fù)一日,向世人展示它的輝煌和榮耀。
一座古老的祠堂,會通過古老的磚瓦房梁、桌椅牌匾,向后人訴說其歷史及風雨故事,并諄諄教誨后人。世世代代居住在這個僻遠山村的胡氏子孫,為官也好,為民也罷,無論他們走到何方,在一年一度約定好的日子里,他們像戀巢的燕子一樣,從四面八方飛回來,走進祠堂,虔誠地為祖先燃一炷香,叩幾個頭,并從族長那里接過家族血脈的火把,一代一代往下傳遞。
水街不長,邊走邊看,不到一個小時就從西頭逛到東頭。在村子東頭,遇見一位老人,他盤腿坐在一口古井旁邊。古井被一棵古松嚴嚴實實地遮蔽,有遺世獨立的蒼涼。老人面容安詳,慈眉善目,像一尊佛。我問老人這口井是否還有人在用,老人說,十年前人們還用,現(xiàn)在家家都有自來水,沒人來汲水了。我看了一眼那口略顯寂寞的老井,因長時間閑置,井壁上長滿了綠苔,一叢一叢的莎草從井壁上探著身子往外長,快要遮蔽住井口。
古井下,是潺潺東流的溪水。一個千年古村,有水潤著,家家戶戶的小日子才過得有滋有味。有婦人在溪邊浣衣,都是家常的衣物,她不緊不慢,一件一件從木桶里拿出來放在石板上,手里的棒槌起起落落,水花四濺。她仍然用最古老的方式,敲打出歲月如歌的行板,讓人想起“長安一片月,萬戶搗衣聲”的畫面。這樣的畫面,在很多地方已不多見,讓人心生悵惘。來到皖南古村,你才會發(fā)現(xiàn),這里的一切似乎都是從前的,上千年上百年的光陰,在這里似乎并未改變什么。
幾個女孩下到溪水里戲水,咯咯的笑聲在溪水上飄。我禁不住誘惑,脫掉鞋子,踏著石階往水里蹚。水好涼!我驚嘆。腳剛一挨水,一股透心涼就傳遍全身。老人笑著說,這水是從山上流下來的,山泉水,很涼的。彎腰掬一捧清水,涼涼的水從指縫里滑落,每一滴,都亮晶晶的,像天使的明眸。
中午時分,古巷里有裊裊炊煙飄出,這時才感覺肚子有點餓了。尋一家庭小飯館,坐下來,主人問我想吃什么,我看她剛包好的餃子,就隨口說,你給我下一碗水餃。
水餃用紅豆角和筍干做餡,拌上瘦肉末,嚼起來發(fā)出咕吱咕吱的響聲,像雪后夜歸,一個人,慢悠悠地往家里趕,頭頂上有一彎新月伴隨,像一盞燈為你亮著,讓你一顆心靜下來,好好享受面前這一大碗水餃。一碗水餃進肚,饑餓感頓消,而香氣仍在唇齒間婉轉(zhuǎn)蔓延。忽然感悟,一日三餐里,只有家常飯菜,才是最養(yǎng)人命的。
沿著水街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在水街的轉(zhuǎn)彎處,遇見一間茶棚。一張方桌,一把茶壺,幾只茶杯。走累了,坐下來。穿青花布衫的小女生過來,笑盈盈地告訴你,茶水,免費品嘗,這茶,來自對面的龍須山,水是山泉水,好喝呢。茶葉在沸水里飄,清清雅雅的,是素裝的女子。面對著一脈緩緩流淌的溪水,捧一杯清茶,一顆心完完全全放松下來,一直急不可耐的時光,在這里凝滯,像一方暖陽,泊在溪流岸邊。
宏村
宏村和大多數(shù)皖南古村落一樣,坐落于山間盆地中。站在村口望過去,整個村落像一個精致而漂亮的盆景。
入村,撲面而至的是一面湖,人們稱作“南湖”,也就是宏村的“牛肚”。湖畔濃蔭覆蓋,湖中荷葉田田。幾只大白鵝蹲在岸邊的石頭上,一邊梳理著羽毛,一邊漫不經(jīng)心地打量著游客,一副見多識廣的小模樣。
大名鼎鼎的南湖書院,離湖邊不到一抱的距離。這是當年汪氏家族教育子孫成才的地方?!梆B(yǎng)兒不讀書,不如養(yǎng)頭豬。三代不讀書,如養(yǎng)一窩豬?!睆倪@句民諺可以看出,徽州人對讀書識文的重視。在鋤耕時代,“晴耕雨讀”“耕讀傳家”的意識,是徽州人生活的精神支柱。
與南湖書院相對應(yīng)的,是建于清朝末年的承志堂。這座被喻為“民間故宮”的百年老宅,高端、氣派、典雅,像一本線裝書,靜靜地躺在南湖邊,供百年后的游人參觀、驚嘆。
聽導游介紹,當年,發(fā)達起來的徽商汪定貴,帶回金銀細軟無數(shù),蓋了這座宅院,前后花費五六年的時間,單單天井就開了九個。整座房屋的工藝精湛考究,宅子里的每一塊方磚,每一截木頭,每一塊石頭,無不匠心獨運,巧奪天工。門窗、房梁上的每一幅木雕,隨便取下一小塊,都非同尋常。房梁上有一幅《百子鬧元宵圖》,一百個小兒神態(tài)各異,惟妙惟肖,令人嘆為觀止。
村子里,潺潺小溪,緩緩流淌在古村里,穿街入戶,成為古村的血液,一年又一年,以不停息,這就是宏村的水圳。宏村先人把整個村落建成“牛形”,這水圳就是“牛腸”,環(huán)繞在整個村中,讓每家每戶早早用上了“自來水”。
溪流邊,一群美術(shù)學院的學生在寫生。他們對著門樓畫,對著爬滿木香的土墻畫,對著門前一汪湖水畫。景在畫布上,凝固成靜止的音樂,有裊裊的樂音自深巷里悠悠傳來,畫畫的學生也成了村里的一景。
各種喜陰植物爬滿舊墻,給斑駁的墻壁披掛上一襲綠色的衣衫。這些植物大多數(shù)是銀粉背蕨。這是南方最常見的蕨類植物,它的背面有著迷人的銀色,趴在斑駁的墻壁上,與古舊的墻壁渾然天成。
宏村的老房子有點像一個精美的黑瓷瓶從空中跌落,破碎了,碎片隨意散布在這片土地上。幽深的古巷里,青石板、鵝卵石、灰磚石柱,斑駁的墻體以及有年代的木門,一切都顯得孤寂、落寞。老房子給人的感覺不是很親切,有一種拒人千里的姿態(tài)。它幾乎沒有任何表情,莊重中帶著幾分警覺,讓人不敢靠得太近。圓形的門洞和窗戶,都有一種很文藝的模樣,讓人仿佛置身于民國電影里,好像隨時就會有一位身著旗袍的女人,從我們面前款款走過。
村子里民宿多,家家?guī)缀醵加薪哟腿说目头?,名字也詩意縱橫,“初見”“黛晴房”“半朵悠蓮”“披云山莊”……
晚上,投宿于南湖邊的“臨湖苑”。小小的四合院,古舊的木板門,古舊的雕花窗,有歲月的底色沉淀著。小院里,花草蔥蘢,綠意婆娑,有歸家的安心和踏實。一對夫妻,笑臉相迎,道聲“來啦?”好像我是他們家的遠房親戚。女子引我上樓,木質(zhì)樓梯,每踏一步都有篤篤的聲音響起。在一間“小姐繡樓”的客房門口,女子指給我,你就住這間吧。房間不大,布置得清爽精致。粉色的窗簾,粉色的床單,雕花的木床,真的有小姐閨房的韻味。
獨坐于窗前,窗外,是一湖靜止的水,水里有亭亭的荷。月亮升高了,月下的南湖,像籠著一層輕紗的夢。有三三兩兩的游人徘徊于湖邊,也有斜倚于古橋欄桿上賞月的。宏村上空的月亮自是與別處不同,整日被藍天白云襯著,被青山綠水洇染著,自有一種楚楚動人的韻味,像一位氣質(zhì)美人。
一大早,被樓下嘰嘰喳喳的聲音吵醒,起床去看電影《藏龍臥虎》的取景地之一“月沼”。月沼其實就是一方半月形的水塘,這就是宏村的“牛胃”。關(guān)于月沼的傳說很多,但我最喜歡的是關(guān)于一個女人的。這個人叫胡重娘。與其他古徽州女人一樣,胡重娘勤勞、賢惠、知書達理。不一樣的是,她還懂得琴棋書畫、懂得風水之道。她代在外為官的丈夫主持村中族中事務(wù),深得村人信賴,更難得的是,她主持修建了被后世著名建筑學家高度評價、至今仍造福村民的宏村水系。胡重娘認為,“花開則落,月盈則虧”,所以給這個池塘取名為“月沼”,以此來告誡后人,做人要懂得知足,要學會謙卑。
站在月沼前,望著那一泓碧水,無端地想起了一句詩“深知月滿還虧缺,只學蟾光一半圓”?;ò腴_,月半圓,應(yīng)該是人生最美好的狀態(tài),有所期待,心存念想,才不會在塵世里迷失自己。
月沼旁,一位耄耋老人,正擺了一疊書法在售賣。我走上前去,一個勁地夸贊老人字寫得好。老人笑著說,我們村里種地的莊稼漢都會習字為文,我這不算什么。是的,時代發(fā)展到今天,“晴耕雨讀”的傳統(tǒng)依然保存在皖南的青山綠水之間。這深深根植于古老中國的文明,只要有筆墨紙硯在,文明的香火就永遠不會熄滅。
在村子西頭,遇見一棵大樹。我認出,是棵楓楊,500多年的樹齡。山里的老樹都是帶著仙氣的,它們不僅有思想有閱歷,更有讓人難以捉摸的神秘。這棵樹也許從建村子的那一刻就有了,村民們把它當成村里的一員,他們從樹旁邊進進出出,什么事也瞞不過樹的眼睛。樹知曉這個村子的秘密,也嚴守著這個村莊的秘密。有樹在的村莊,總讓人感覺很祥和,也很讓人依戀。
在宏村,最好的姿態(tài)不是行走,而是發(fā)呆。
站在一棟棟老房子面前,由不得你不發(fā)呆。那斑駁的墻壁,青色的瓦片,剝落的油漆,甚至是趴在墻縫里的小雞草,都讓你恍然覺得一切都是從前。極富內(nèi)涵的瓦當,雕花的木格窗,不用刻意取景,哪一幅都入得了畫,哪一幅都承載著歷史的波光濤影。一直喜歡爬滿木香的古墻,喜歡木門上陳舊的黃銅、磨得光滑的青石板。這些用流光打磨出來的東西,不作假,讓你覺得那是歲月留給人間的信物,還帶著隱隱的溫度。
街邊的小店,不大,一間間精致整潔。走進去,要一杯紅酒,或者一杯清茶,聽著班得瑞舒緩的音樂,看窗外搖曳的芭蕉,看街邊緩緩流過的溪水,看街上慢慢踱步的行人,大半天的光陰就在一陣陣發(fā)呆中溜走了。
夕陽西下,褪去暑熱的街道熱鬧起來。人們?nèi)齼蓛蓮奈堇镒叱鰜?,拾掇著一天中最后的時光。出了村子,回望宏村,藍天白云下,宏村儼然一幅宋代的山水,安靜地掛在青山綠水間。
作者簡介:
葛繼紅,淮南市鳳臺縣人,中學高級老師,阜陽市作家協(xié)會會員。在《語文教學與研究》《文學教育》等雜志上發(fā)表論文二十多篇;在《江淮晨報》《安徽青年報》《阜陽日報》《潁州晚報》等報刊上發(fā)表散文三十多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