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重錘煉鍛細節(jié)

姜有榮

有人曾問諾貝爾文學獎得主一個問題：就育兒、親子類的文章而言，應該去發(fā)掘什么樣的材料呢？得到的答案是：那種未當過爹媽的人難以想象的、難以編造出的細節(jié)。之前的親子綜藝節(jié)目《爸爸去哪兒》就有一個很好的“料”。王岳倫和他的女兒一起住在山村農(nóng)家，她指著堆在墻角的燒過的蜂窩煤，問：“爸爸，這是藕嗎？”

這就是一個超級棒的細節(jié)。想象力再高超、再想模擬童真的作家也編不出來。而且這個細節(jié)意蘊豐富，一下子就令人感覺到城鄉(xiāng)的差異和時間的變幻。從前那么平常的東西，現(xiàn)在的小孩子已經(jīng)不認識了。

這給我們的寫作啟迪是：有細節(jié)，才有生活的觸感；有細節(jié)，才有生命的活力。細節(jié)描寫要想讓讀者心里“咯噔”一下，就要進行以下三重錘煉：

狀要細

何謂細節(jié)？細節(jié)就是“一言一動之微，一沙一石之細”。細節(jié)描寫的魅力在于對事物性狀描摹之細，而其非有心者莫能為之。一個真心擁抱生活的人，才會去細心觀察生活；一個細心觀察生活的人，才能敏銳地捕捉到細節(jié)，并將其性狀細膩地描摹出來。即便是一位高明的作家，他如果不去用心體驗生活、細心觀察生活，僅靠想象力、跟著感覺去寫作，也不能將事物的真正性狀細膩地描摹出來。如：

有一年，作家鐵凝去看望楊絳先生。

在楊絳家的客廳，鐵凝看到天花板上有幾個手印。鐵凝很好奇，楊絳解釋說，那是她自己換日光燈時留下的。接著，楊絳很詳細地講述了自己如何把兩只凳子摞在一起，又如何小心翼翼站在上面換燈管。

后來，鐵凝向采訪她的記者說起她和楊絳的那次見面，以及天花板上留下的黑手印。

過了一段時間，鐵凝再次拜訪楊絳。一進門，楊絳很認真地說：“我看過記者的那篇報道，但里面有一個錯誤，留在天花板上的不是黑手印，是白手印。你看，我住的是老房子，白色天花板上有灰塵，手摸在上面時灰塵被帶走了，所以就留下白手印，而不是黑手印?！?/p>

當時，鐵凝正好坐在客廳，趕緊抬頭看天花板———正如楊絳所說，天花板上留有幾個白手印。于是，鐵凝認認真真地做了自我檢討。

事后，鐵凝感慨地說：“那幾個手印我親眼所見，但我想當然地把白手印當成黑手印，還不如一位近百歲老人的觀察力，實在不應該。”（侯美玲《白手印黑手印》）

作家鐵凝為什么會“看走眼”呢？因為她生活在干凈整潔的套間房中，想到的只會是“墻是雪白的，手上的灰會印到墻上，留下黑手印”。只有常年生活在老舊磚樓中的楊絳先生才會觀察到“墻上布滿了灰塵，手觸摸后會帶走灰塵，留下白手印”。在細節(jié)描寫中，“走心”了，才能不“走眼”；細心觀察了，才能細膩地描摹出事物的性狀來。

情要真

在現(xiàn)實生活中，刻意去表達某種情感往往會給人一種矯情之感，真實的情感常常在不經(jīng)意間從細節(jié)中流露出來。鋼筋水泥的城市正在不斷硬化著人們的心靈，但總有一種力量讓人怦然心動、淚流滿面，那就是從細節(jié)中流淌出來的真情暖流。在細節(jié)描寫中，我們應該注入情感的真心與熱情，只有這樣，才能緩緩地卻又重重地撥動讀者的心弦。為什么“平凡的人們給我最多感動”？因為他們是在生活的細節(jié)中流露出真情的“真心英雄”。如：

有位老人，是全國聞名的大作家。他臨終前，突然感到十分難受，秘書就說：“我去叫大夫?！?/p>

不料，就在秘書正欲開門的時候，卻聽到老人極艱難地說了一句：“不是‘叫，是‘請……”說著老人就昏迷過去，再也沒有醒來……

大夫與護士聽說這一切后，個個潸然淚下。一個“請”字，一個人世間最溫暖、最明亮的字眼兒，就這樣從一位德高望重的老人口中，極艱難卻又極自然地說了出來———這就是美好的心靈！

老人再也沒有說什么，這句話就是他的遺言———這遺言純凈無比、厚重無比，在某種意義上甚至超過了老人寫過的電影劇本和文章。因為誰也不會懷疑，這句最能體現(xiàn)老人美好心靈的話，的確是老人用生命詮釋的。

這位老人就是夏衍。（《絕美與絕丑》）

著名作家夏衍的這一個“請”字，為什么被稱為“絕美”呢？我想，這不僅因為它是夏衍臨終前的最后一句話，還因為它包含了夏衍對大夫由衷的敬意，體現(xiàn)出夏衍以平等之心待人的深厚涵養(yǎng)。其可貴之處在于，這不是夏衍一時為之，而是一生為之，臨終之時尚為之；不是夏衍一事為之，而是諸事為之，生命垂危待急救時仍為之。夏衍的情真，真在時時，真在處處，更真在危急之時。真在細微之處，它無花而自芳。

意要厚

魔術師有句行話：“你要在帽子里先放進東西，然后才能變出東西?！蓖瑯樱阋诩毠?jié)中先注入厚意，然后才能讓讀者從中咀嚼出萬千滋味來?！叭松碗娪岸际且杂辔抖ㄝ斱A的。”余味從何而來？皆源于厚意。而細節(jié)是包孕過去的厚意的，正因為過往千百次的“在意”，才化成了眼下細節(jié)的“不經(jīng)意”；正因為過往千百次的“舉重”，才化成了眼下細節(jié)的“若輕”；正因為過往的“百煉鋼”，才化成了眼下細節(jié)的“繞指柔”。如：

魯迅先生住在北京時，每天晚上都會有客人來訪，魯迅先生總是熱情接待，親自為客人倒茶，拿花生和糖果給客人吃。當客人告辭的時候，他總是要端起燈來，將客人送出門外?？腿俗鲃e離去，他并不立即回屋，而是一直那么端著燈站著，直到客人走遠看不到了，才關上門回屋。未名社成員、作家王冶秋曾在《懷想魯迅先生》一文中這樣寫道：“深夜，他端著燈送出門外，我們走了老遠，還看到地下的燈光，回頭一看，燈光下他的影子好看得很，像是個海洋中孤島上的燈塔，倔強地聳立在這漆黑的天宇?！弊鹬?，有時是說出來的，有時是做出來的。體現(xiàn)在細節(jié)中的尊重，是一種更加讓人感動的尊重。（唐寶民《細節(jié)中的魯迅》）

魯迅深夜端燈送客這一細節(jié)有何深意？它不僅是實寫，還是虛寫。這盞燈照亮的不僅是夜行之路，還是文學之路、為學之路；不僅是為人之路、為事之路，還是生活之路、人生之路。細品之，魯迅先生自己又何嘗不是一盞明燈呢？他是真的猛士，他的筆似匕首、投槍，他的《吶喊》是照亮“鐵屋子”的一盞燈，他的“橫眉冷對千夫指，俯首甘為孺子?！笔钦樟痢胺侨碎g的濃黑的悲涼”的一盞燈……

狀細才能吸人眼球，情真才能感人肺腑，意厚才能耐人尋味。我相信，同學們只要勤于錘煉，就一定可以鍛造出生動傳神的細節(jié)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