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百艷
對話與我們每個人相伴相生。哲學家海德格爾說:“對話,和由對話所導(dǎo)致的聯(lián)系支撐著我們的存在”,人的存在本身就是一部永恒展開的對話,對話的質(zhì)量關(guān)乎生命的質(zhì)量。
對話與教育水乳交融,東西方很多教育家也都在對話中展開教育活動,孔子與弟子的對話,彰顯了“啟發(fā)式”教育的魅力,誕生了一部經(jīng)典對話錄《論語》;蘇格拉底通過不斷地引導(dǎo)、質(zhì)疑、問難,引導(dǎo)學生去發(fā)現(xiàn)真理,有了著名的“產(chǎn)婆術(shù)”。從廣義來講,人不是受教育者就是教育者,抑或二者兼而有之?!胺舱鎸嵉娜松允窍嘤觥?,相遇使教育得以發(fā)生,教育離不開對話,人與人在教育對話中遇見更好的“我和你”。
與對話相近的詞語有很多,如談話、交流、互動、辯論等等,對話與這些詞語的意義有所關(guān)涉,但是又有較大區(qū)別。關(guān)于對話,《現(xiàn)代漢語詞典》有這樣幾個主要義項:一是指小說、戲劇里人物之間的談話;二是雙方或多方之間的接觸、協(xié)商或談判,可以做名詞,也可以做動詞;三是在有隔閡時或重要事情上互相交談。《韋氏詞典》中關(guān)于“對話”的定義是“尋求相互理解與和諧”。英文中,“Dialogue”來源于希臘字根“Dia”,意為“穿透”,“Logues”的意思是“語言”或“意義”,因此,“Dialogue”有穿透字面的意思。一直以來,有很多人試著給對話下定義,筆者認為,對話是指基于平等主體間的用言語方式進行溝通,達成理解與努力形成共識的人際交往過程。
對話是社會學、政治學、語言學、法學、心理學、教育學等多學科研究的領(lǐng)域,有著深厚的理論基礎(chǔ);對話也已經(jīng)滲透進人類社會生活與個人生活的方方面面,有著迫切的現(xiàn)實需求?,F(xiàn)實生活中,那些主動而充分開展對話的領(lǐng)域,我們能看到順暢的溝通、友好的往來、智慧的治理、和諧的氛圍。反之,則會存在各種各樣的問題,大到國際上國與國之間的沖突,不同文明、宗教之間的分歧,小到人與人之間的言語暴力。
在當前這樣一個多元化的時代,教育正面臨著前所未有的挑戰(zhàn)。對話的缺失、中斷和低質(zhì),常常使教育陷入“家校矛盾”“師生糾紛”“家庭大戰(zhàn)”“親子沖突”“青少年心理危機”的問題叢林。學校和家庭是最需要對話的地方,但往往也是對話最易缺失的地方,因此,喚醒師生、家長的對話意識,提升其對話素養(yǎng),很有必要。
從對話發(fā)生的對象關(guān)系來看,有人與人之間的溝通性對話、人與自身的反思性對話、人與知識之間的認識性對話,還有人與自然之間的發(fā)現(xiàn)性對話,等等。人生活在關(guān)系中,因為有了關(guān)系,才有了“我”“你”“它”不同的人稱。哲學家馬丁·布伯把人的關(guān)系分為兩類,即“我—它”關(guān)系與“我—你”關(guān)系。在“我—它”關(guān)系中,“它”只是“我”認識、利用的對象(包括物或人),“我”與“它”是主客體二元對立而非交融的關(guān)系。而在“我—你”關(guān)系中,“我”與“你”雙方之間是具有完整的個性和獨立的人格的主體與主體之間的對話關(guān)系。[1]主體間的對話要達到平等、尊重、理解與共情的理想境界,既要有待別人如同待自己共情與換位,也要有看自己如同看別人檢視與反省。
在對話中相遇的“我”和“你”,無論地位高低、年齡長幼,都應(yīng)該做到彼此尊重、真誠交流。
教育家陶行知先生有一個堪稱“教科書式經(jīng)典”的對話案例。陶先生聽聞了傳遍全校的“人生在世有幾何,何必苦苦學幾何。學習幾何苦惱多,何必天天咪嗦哆”的“歪詩”事件,他沒有置之不理,也沒有動氣發(fā)怒,而是誠摯地邀請那個“油腔滑調(diào)”的小作者來對話談心。談心的過程中,陶先生沒有指責,更沒有把自己的觀點強加給學生,而是通過和小作者談數(shù)學的重要性、數(shù)學與人生的關(guān)系,真誠地表達自己的觀點和見解。陶先生的這一次“民主討論”,給了小作者莫大的鼓勵,先生的娓娓道來讓他心悅誠服。他不僅認識到了自己認知的偏頗,主動提出“檢討”,還決定去說服其他和他有著同樣思想傾向的小伙伴。
校園里類似這樣“突然冒出來的”不是特別主流的現(xiàn)象經(jīng)常會出現(xiàn),如何把它變成一個教育契機,考驗的是校長和教師的教育智慧。陶行知先生的經(jīng)驗非常值得學習,我們要學的不僅是他在教育過程中的對話策略和技巧,還有他深入骨髓的對話精神,更有他一以貫之的民主教育思想和他博愛的人生境界。他在給長子陶宏的信中寫道:“人生最大目的還是博愛,一切學術(shù)也都是要更有效的達到這個目的?!碧障壬蛐难劾飷劢逃?,愛孩子,他以慈父般的眼光欣賞每一個孩子,甚至是“崇拜”每一個孩子。他認為“小孩子有不可思議的力量”,他告誡成年人“人人都說小孩小,誰知人小心不小,你若小看小孩子,便比小孩還要小”;他對即將做教師的師范生說:“未來的先生們!忘了你們的年紀,變個十足的小孩子,加入在小孩子的隊伍里去吧!您若變成小孩子,便有驚人的奇跡出現(xiàn):師生立刻成為朋友,學校立刻成為樂園。您立刻變得是和小孩兒一般大,一塊兒玩,一處兒做工,誰也不覺得您是先生,您便成為真正的先生?!盵2]
師生之間、親子之間、團體之間如能開展平等、友愛、智慧的對話,許多的誤解、分歧、矛盾、爭執(zhí)都將得到消解,進入對話的“我”和“你”也會變得更美好。
法國思想家蒙田說,“世界上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認識自我”,認識自我是與別人對話的前提。先哲老子曰:“知人者智也,自知者明也?!闭J識自我是一個艱難的過程,人的天然性情多傾向于本我、自我欲望的滿足,在溝通中容易以自我為中心,導(dǎo)致與他人對話的困難,這就需要經(jīng)常操練反觀自我的對話。
與自己對話時,需要把自己當成別人看待,或者說,是一個“我”與另外一個“我”,甚至兩個“我”展開對話。哲學上經(jīng)典的“靈魂三問”——“我是誰?我從哪里來?要到哪里去?”曾子的“每日三省”——“為人謀而不忠乎?與朋友交而不信乎?傳不習乎?”都體現(xiàn)了強烈的自我探索、自我覺醒、自我批判和自我完善的意識,值得學習與借鑒。
教師不但要養(yǎng)成與學生對話的習慣,更要經(jīng)常檢視自己的言行是否“堪為人師”,養(yǎng)成與自己對話的習慣,學會在對話中反思自我、認識自我。著名教育學家帕克·帕爾默在《教學勇氣:漫步教師心靈》中指出,“真正好的教學不能降低到技術(shù)層面,真正好的教學來自教師的自身認同和自身完整?!?/p>
學生也可以通過靜思、寫作等方式與自己對話,逐步認識自己。筆者曾經(jīng)讓學生寫過一篇作文《我是誰》,一位同學在文中寫到:“我是誰?這還用問嗎?我當然是張世安嘍!沒想到老師竟然讓我們寫這么簡單的作文。咦?不對哦,仔細想想好像也沒那么簡單。如果當初我的父母給我取的不是這個名字,那我豈不就不是張世安了。那我到底是誰呢?哦,對了,我是建平實驗中學的學生。咦?似乎也不對哦,如果當初我沒進這所學校,那我就不是建平實驗中學的學生了,而且以后我會畢業(yè),會進入新的學校,會參加工作,會有新的身份,那時候的我,又是誰呢?那么我是媽媽的女兒,我是朋友的朋友,這些對又不全對。真正的我是誰呢?或許我就是我,一個外貌、樣子、性格獨一無二的我?!睆倪@段文字中,我們可以看出一個青春期的少年,通過與自己一次次對話,向心靈深處探尋生命的奧秘,最終認識到了那個獨一無二的自己。
一個人無論從事什么職業(yè),無論什么身份,也無論處于人生的哪個階段,都需要常常以旁觀者“我”的身份來看自己,與生命內(nèi)在的“我”進行對話。
“基于平等、經(jīng)由溝通、達于理解、形成共識”這四個要素是對話最突出的特質(zhì)。無論對話雙方的社會地位有多么懸殊,一旦進入真正的對話,位高權(quán)重者需放下自己的地位與權(quán)威,以真正平等的姿態(tài)展開對話;同時,位低勢弱者也要去除心理障礙,充滿自信,維護自己的人格獨立與合法權(quán)益。
同時,一場成功的對話還要遵循“五不原則”:一是不唯我獨尊,一旦自以為真理在握,就會把不同意見當成冒犯,對話就無法順利展開。二是不先入為主,如果頭腦中對對方有了成見,就會戴有色眼鏡看人,很難客觀地去理解對方的訴求。三是不強詞奪理,如果總是急于構(gòu)思反駁對方的話,對話就會異化為一決勝負的辯論。四是不疑神疑鬼,沒有了坦誠相見,沒有了相互信任,對話一定會陷入僵局。五是不志在必得,對話是一個歷險的過程,要做好預(yù)先的假設(shè)可能被修正、甚至被顛覆的準備。
此外,對話本身充滿了不確定性,對話者還要保持開放的心態(tài),靈活地調(diào)整對話策略。溝通的過程既是帶著共情去聆聽的過程,也是一個真實表達自己觀點與訴求的過程,更是一個換位思考、理解他人的過程。高質(zhì)量的對話不但能使人放棄成見,形成共識,還能激發(fā)靈感,實現(xiàn)創(chuàng)意。
教育對話,不僅能正向激發(fā)學生興趣、挖掘其學習潛力,還有利于形成師生、家校之間平等尊重、相互信任、合作共贏的良性關(guān)系,構(gòu)建民主自由、公平公正、和諧包容的校園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