緣何整理教學實錄
——習作教學創(chuàng)課《童眼看課》（下）例談

○孫建鋒

應邀現(xiàn)場創(chuàng)課《童眼看課》（下）之后，我曾一字一字整理了萬字的課堂實錄。整理教學實錄的過程，就是自我審查的過程。自我審查意味著要用他人的眼光來閱讀自己的教學，這使我成為自己的法官。那些最隱秘的、沒有說出來的思想，我仍能從每個教學細節(jié)中讀出。下面回放幾個教學細節(jié)——

細節(jié)一：體態(tài)語言的創(chuàng)變

【教學回放1——身心俱蹲】

師：看了視頻中的創(chuàng)課——《一節(jié)令學生驚叫的“自然課”》，我問自己：什么是一節(jié)好課？如果一節(jié)課，看上去像一節(jié)好課，那么它就不是一節(jié)好課，因為一節(jié)好課不會看上去像你之前見過的任何課。杜克老師的這一創(chuàng)課是我之前未見過的課，所以，她的這節(jié)課是一節(jié)好課。這是我對杜克老師原創(chuàng)課的看法。孩子們，你們怎么看？請用筆說話，然后分享交流。

（傾聽學生交流的時候，我情不自禁地蹲下身子，這時，我真的看到了學生童真的雙眼，甚至瞳孔所散發(fā)的光亮，那一刻，敬畏盈滿心田……）

【教學回放2——平起平坐】

師：學生當場評價給他們上課的老師，并且把評價語寫在老師的臉上。有人說，看了這樣的評價方式，仿佛讓人去往另一個星球換一種方式呼吸。你是怎么看學生寫“臉書”的？

（交流時，我順勢坐在舞臺中央的臺階上，三位學生依偎在我的兩側，仿佛月亮樹下，我在聽學生講故事，講自己的作文故事——）

生1：被寫“臉書”的老師是一個有趣的老師，我想他一定是一個有趣的靈魂，我喜歡和有趣的靈魂在一起；同時，他也是一個藝術家，藝術家善于創(chuàng)造，寫“臉書”就是他和學生一起的創(chuàng)造。

生2：我有兩個看法：一是寫“臉書”對老師有些不禮貌，二是可以把自己真實的想法告訴老師……

【教學回放3——高高抱起】

師：看了視頻中新西蘭孩子的作業(yè)，從中你有什么與眾不同的發(fā)現(xiàn)？請用筆說話，說出你最想說的話。

生1：疫情期間，隔離在家，新西蘭的老師布置的作業(yè)：第一天是讓孩子到大自然中去捉蟲子，數(shù)蟲子腿兒，捏蟲子；第二天是捉兩只蟲子，然后比較異同……我覺得新西蘭孩子的作業(yè)很少卻很有趣。我喜歡這樣的作業(yè)，也渴望能有這樣的作業(yè)，哪怕有一次也行。可是，我們的作業(yè)數(shù)量太多了，而且很復雜，大多都是書面作業(yè)，缺少味道。

為了增強她表達的自信，也為了弘揚她的坦言，在征得她的認同后，我順勢把她高高抱起，聆聽了她再次朗讀自己的習作之后，我仰望著她說，“今天，你有一個作業(yè)，就是被孫老師——”“高高地抱了起來！”她很興奮……其實，我抱起的不啻是那個孩子，還有她的自信，她的童真，她的坦言以及她的渴望。

【診斷反思】

創(chuàng)課學習，是一種相遇與對話。對話不啻靠口頭語言，還要伴著體態(tài)語言，體態(tài)語言不能僵化成只有站在講臺上一種模式，要因課創(chuàng)變，因時創(chuàng)變。為什么？梅洛·龐蒂說得頗有況味，“身體是‘沉默的我思’，人對身體的運用已經是最初的表達。”表達什么？表達教學思想。譬如，“身心俱蹲”的背后是營造師生的人格平等；“平起平坐”的背后是建立伙伴的情誼信任；“高高抱起”的背后是拔高學生的精神高度。

身體語言是自我認識和自我轉換的關鍵場所。自我加工并不僅僅是通過美化外表，使之符合教學時尚，而是通過轉化性的行動來美化教師的內在自我感，包括教師的教學態(tài)度、教學特征與教學氣質，更重要的是通過體態(tài)語言的創(chuàng)變跟學生融在一起，情相投，意相合，心相印。

細節(jié)二：學生習作的自主

學生是習作的主體，即學生是執(zhí)筆者。課堂要還學生習作自主權，不必過多干涉學生習作思路，一廂情愿地在所謂方法技巧上指手畫腳，要相信學生不是空著腦袋走進課堂的，他們對所謂的寫作方法，不是零起點，不是“貧困戶”，不需要“脫貧”，要讓他們自由習作，信筆寫來，自然而然，妙手偶得。故此，在習作教學創(chuàng)課《童眼看課》中，我獨具匠心創(chuàng)教材，讓學生觀看不同的創(chuàng)課微視頻，然后，請他們談談發(fā)現(xiàn)。譬如，學生觀看了創(chuàng)課《老師當觀眾的“戲劇課”》——這是影片《菲比夢游仙境》里的一個教學場景：孩子們推開劇場的門，偌大的劇場里空蕩蕩的，只有觀眾席第一排正中間坐著一位埋頭看書的文雅端莊的中年女性。她就是學校新來的戲劇老師：道奇。14個孩子小鳥一般從排座的兩邊過道依次輕快地飛落到了舞臺上，然后靜靜地坐下來，等待道奇老師為他們“導演”《愛麗絲夢游仙境》……可是道奇老師依然埋頭看書，整個劇場好像只有她一個人存在似的，她對孩子們的到來似乎渾然無覺……孩子們只得自編自導自演，道奇老師配合舞臺上演出的孩子，適時為他們打開燈光，拉上窗簾，送去掌聲……

然后，我引導學生一起來發(fā)現(xiàn)，用筆寫下這節(jié)戲劇課，教師和學生的角色都發(fā)生了哪些顯著的變化——學生們說，教師由“主角”變成了“配角”；由“導演”變成了“觀眾”；由“司令員”變成了“服務員”；由“傳授者”變成了“學習者”；由“評價者”變成了“欣賞者”；由“主宰者”變成了“參與者”……學生由無聊變得有趣；由膽怯變得勇敢；由“配角”變成了“主角”；由“士兵”變成了“司令”……

【診斷反思】

要讓學生真正成為習作教學的主體，就要首先解決學生習作主體主動輸出的問題，能否主動輸出取決于是否迫切需要輸入。所以，從這個意義上講，學生內心的閱讀（包括閱讀視頻文本）之需并非取決于表面上他們想讀什么，而在于真正讀到了他們自己先前匱乏什么?；诖?，我創(chuàng)教材文本進行習作教學。上文的《老師當觀眾的“戲劇課”》便是其中一例。

在我看來，引領學生每觀看一個創(chuàng)課微視頻，就仿佛帶領他們到了一個新的景區(qū)，作為旅行者就會發(fā)現(xiàn)一段自己未曾經歷的過去：已經不復存在的故我和不再擁有的事物的陌生感，在你所陌生的不屬于你的異地等待著你。

要學會放手讓學生自由行走，哪里都是出發(fā)點，哪里都是方向，哪里都有景點，不要給學生的寫作劃定道路。“沒有任何劃定的道路來引導人去救贖自己；他必須不斷創(chuàng)造自己的道路。但是，創(chuàng)造道路，他便擁有了自由與責任，失去了推脫的借口，而所有希望都存在于他本身之中。”薩特說得多有哲理，學生落筆即在創(chuàng)造，創(chuàng)造自己的文路，創(chuàng)造自已的語脈，創(chuàng)造自己的風景。

如果我們的習作指導過于細致，不僅寫作方法，甚至連用什么詞語都“送貨上門”，讓學生感覺“……詞語到處都是，在我體內，在我身外，居然是這樣，我沒了厚度，我聽見他們，無需聽見他們，無需一個腦袋，無法擋住他們，無法停止，我是詞語的，我是詞語做成的，別人的詞語……”（貝克特《莫洛伊》），這樣就不可避免重蹈卡夫卡所言及的“我寫的不是我說的，我說的不是我想的，我想的不是我應該想的，如此直至最晦暗的深處”的覆轍。

細節(jié)三：理解學生的可能

人生的一大命題就是，理解他人的可能與不可能；教師教學人生的一大命題就是，理解學生的可能與不可能。譬如，學生觀看了創(chuàng)課《新西蘭孩子的“作業(yè)課”》之后，發(fā)表自己對作業(yè)的看法就是一種可能。教師要理解學生的可能，并將這種教學思想化為教學現(xiàn)實。

【教學回放】

生：“捉蟲子，數(shù)蟲子腿兒，捏蟲子……”玩中學，學中玩，我覺得新西蘭的作業(yè)非常有趣！“跟著視頻跳跳舞，控制自己三天不吃糖”之類的都可以當作作業(yè)，這些作業(yè)，看似沒有什么用，也許在將來孩子長大成家立業(yè)了，對他們有很大的用。相比較而言，我們的作業(yè)太多，各科老師一起為我們布置作業(yè)，抄、寫、讀、背、算，雖然機械單調，枯燥乏味，但我卻不覺得我們的作業(yè)就是一種沉重的負擔。有同學說，新西蘭的作業(yè)可以培養(yǎng)人的興趣，但根底有點淺。我認為，我們的作業(yè)可以磨煉我們的意志，讓我們學到的知識更扎實。知識可以改變人的命運，多學一點知識有什么不好呢？

師：請你坐下來，坐在上一級臺階，我坐在下一級臺階，你在上游，我在下游，我們有落差，你是源頭瀑布，我是下游的小溪，我在傾聽瀑布的聲音，請再次發(fā)表自己對新西蘭孩子作業(yè)的看法——

【診斷反思】

每一個學生都是很特殊的存在者，他們不喜歡被籠罩式的全方位管控，因為這不會使他們呈現(xiàn)出無限多樣化的自由本性，這種全方位的管控在違逆人的本性的同時扼殺了絕大多數(shù)人的創(chuàng)造力與冒險精神。所以在人類的管理上，道家有一個洞見是永遠值得借鑒的：任其自然。任其自然并非不管，而是把盡可能大的空間留給學生，讓學生用自己的眼睛觀察，用自己的腦袋思考，用自己的筆表達，用自己的聲音言說。這一切都是一種可能。當教師理解了學生的這種可能，并積極將學生的這種可能化為教學現(xiàn)實。那么，學生獨立思考與思辨表達的聲音被恣意屏蔽就成為了一種不可能。

“童年時代正是靈魂的本能不會出錯的時代?！奔{博科夫說，“你來到我的生活中，不是來拜訪的，而是走進了一個王國，這里的每一條河流都在等待你的倒影，每一條路都在等待你的踏足?！蔽覀兊牧曌鹘虒W創(chuàng)課就是在締造這樣的精神王國，從大處著眼，從細節(jié)著手，讓每一條對話的河流映照學生的倒影，開辟每一條創(chuàng)課的曲徑，等待學生的踏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