貪戀

簡介：二十二年時光積累出似是而非的感情，兩個各懷心思的人做著自己自以為正確的事。長路漫漫卻看不到希望，她終于忍不住了……親口說出了喜歡。

第一章

在焦洛的生日派對上，成瑾和江重逾大吵了一架，事情已經(jīng)過去了半個月，江重逾去紐約辦事，兩個人誰也沒再聯(lián)系過誰。

成瑾在倫敦華人圈里混得風(fēng)生水起，身邊人大多賣她幾分面子，她知道別人看中的不是她，而是她身后的江重逾。

成瑾的父親為江家做事，一歲的時候，她的父母因為江家的事情意外身故，從此她就被江家照顧。江家待她不薄，江重逾大她九歲，他們的關(guān)系算不得朋友，因為年齡的差距也談不上青梅竹馬，但江重逾是看著她長大的。

那天，派對熱烈的氣氛被成瑾和從天而降的江重逾攪得一塌糊涂，草草收場，后來她給焦洛賠了許久的不是外加一個新款包包才算了結(jié)。

焦洛拿著她送的包，勉強(qiáng)決定原諒，但依舊神情夸張，道：“你二十一歲了哎——”

成瑾沒說話，懶洋洋地窩在沙發(fā)里，端著可樂小口地喝，夕陽晚照，細(xì)碎的光影落在她白皙的臉頰上，沾染了一層淡淡的粉。

焦洛趴在她旁邊道：“他管你管得也太多了，要不是他長著那張禍國殃民的臉，我真想抽他一頓?！?/p>

“‘禍國殃民’這個詞是這么用的嗎？”成瑾用余光瞟了她一眼，道，“再說了，他就算長得慘不忍睹，你就敢抽他？”

焦洛撇了撇嘴，實話實說：“不敢?！?/p>

那天的生日派對有二十多個人，大多是家庭相當(dāng)優(yōu)越的二代，十幾二十歲的少年人愛酒又不勝酒力，熱鬧喧囂，游戲更是玩兒得出格。

焦洛說這里的每一個女孩子都有男伴，只有成瑾沒有，要成瑾一定叫個男生過來，不限膚色、不限國籍、不限年齡，只要長得夠好看。

成瑾酒量算不得太好，偏偏又愛喝，金湯力加了兩罐啤酒，整個人就血液上涌，思維能力迅速退化，緊接著做出錯誤決定。

她把電話打給了江重逾。

略微低沉的聲音順著信號從手機(jī)揚(yáng)聲器里傳出，在江重逾接通的瞬間，成瑾突然一個激靈，意識到自己大概選錯了人，然而電話已經(jīng)接通，所有人都看著她，她只好硬著頭皮邀請江重逾，問他要不要來。

耳邊尖叫聲伴著開香檳的聲音炸起，而江重逾那邊非常安靜，成瑾說：“你睡了嗎？睡了就算了?！?/p>

江重逾沒有回答她睡沒睡這個問題，而是非常冷靜地問她在哪里。

成瑾昏頭昏腦地說了地方后，對方就把電話掛斷了，焦洛和她的德國男朋友一起湊過來，問她叫了誰。

成瑾說：“江重逾?！?/p>

焦洛無語地道：“你叫家長來做什么？”

“他不是我家長。”成瑾不高興地反駁。

她今天燙了頭發(fā)、染了顏色，是非常漂亮的淺金色，襯得她的皮膚格外雪白，一雙瞳孔黑漆漆地瞧著人，泛著柔軟的水光，纖瘦的身體包裹在短款日式睡衣里，裸露出來的腿修長筆直，腳踝細(xì)瘦到不盈一握。

這是一場睡衣派對，所有人穿著各式各樣的睡衣，空氣中彌漫著曖昧放縱的氣息。

江重逾來的時候，一眼看見的就是成瑾踩在桌子上的腳，雙腿交疊著，瓷白的膚色在暗色燈影里搖晃出細(xì)鉆般的光澤，一路向上沒入香檳色的裙角里。

她用一種非常慵懶閑散的姿態(tài)坐著，一只手端著杯香檳。

江重逾一身煙灰色立領(lǐng)大衣，裹挾著室外的冷氣站在成瑾的面前，一米八九的身高有些懾人，冷著棱角分明的臉，居高臨下地看著成瑾。

他的眼神又冷又兇，哄鬧的氣氛暫停了下來，所有人看向江重逾。

大部分人對于江重逾的印象是來自各種新聞與傳聞，倫敦的華人圈里沒有人不知道他，眼下見真人突然出現(xiàn)，不少人神情意外，亦有人熱絡(luò)地上前打招呼。

江重逾誰都沒有看，他的目光一動不動地盯著成瑾，成瑾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和一個不相熟的男生靠得極近，從江重逾站的角度去看，兩個人像是依偎在一起一樣。

江重逾個高腿長，直接跨過桌子，冷著臉一口抿掉她手中的殘酒，伸手抓著她的胳膊將她拽了起來。

成瑾來不及喊痛就踉蹌著站了起來，她正想開口，江重逾冷厲的聲音劈頭蓋臉地砸了下來。

“你穿的這是什么樣子？”

成瑾被罵得一怔，隨即反應(yīng)過來道：“這就是睡衣派對啊，不穿睡衣穿什么？”

江重逾的臉色非常難看，沉聲道：“跟我回家?！?/p>

被所有人的目光環(huán)繞著，成瑾尷尬又委屈，說話也帶上了哭腔：“我都二十一歲了，我有我的生活，我又沒犯法?！?/p>

“你走不走？”

“不走！”成瑾仰著頭道，“我叫你來是讓你一起玩兒的，不是讓你教育我的?！?/p>

兩個人劍拔弩張、互不相讓，整個倫敦大概也沒有人會對江重逾這種身份的人說出“叫你來一起玩兒”這樣的話，焦洛白著一張臉跟江重逾道歉，所有人都非常有眼色地默默離開。

江重逾這種人，平日里巴結(jié)都來不及，如今他正在氣頭上，誰也不敢撞他的槍口，有人一邊走一邊小聲說：“不是說叫個帥哥來嗎？怎么來了這么一尊大神？”

“長得真好看??！”

“太兇了，我都沒敢看他?！?/p>

人群盡散，江重逾一把將成瑾扛了起來，在成瑾的尖叫聲中大步朝外走去。門口的賓利早已被司機(jī)打開后座車門，江重逾粗魯?shù)貙⒊设诉M(jìn)去，然后坐在她旁邊，冷著聲音吩咐司機(jī)：“回家?！?/p>

成瑾側(cè)過臉不愿意看他，眼眶通紅，強(qiáng)忍著眼淚低頭拿手機(jī)發(fā)消息。

第二天醒來，江重逾早已不見了，她打電話問江重逾的秘書，才知道他坐凌晨的航班去了紐約。

第二章

倫敦潮濕黏膩的陰雨天總會讓成瑾的心情變得不那么好，細(xì)雨飄灑在泰晤士河微微蕩起的漣漪上，也澆滅了她手里煙頭微弱的火光。

她仰著臉發(fā)呆，突然想起了江重逾。

江重逾是一個非常不接地氣的人，從成瑾有記憶開始，看到的江重逾就是那副不茍言笑的樣子。他極度自律，思維縝密，從不說多余的話，也不做多余的事，就連情緒都藏得很深。大部分時候，成瑾也看不出來他究竟高興還是不高興，像那天那樣明明白白生氣的江重逾不講道理且非常少見。

小時候成瑾怕他，不管什么時候看見他，他都穿著熨燙得筆挺的英式校服。他很少笑，少年初長成的氣息也不夠柔和，棱角分明，鼻梁高挺，一眼看去便覺得非常難相處，成瑾便常常躲著他。

但江重逾對這個在江家大宅長大的小姑娘其實還算不錯。

雖然已經(jīng)過去了這么多年，但成瑾一直記得，她八歲的時候在庭院里追著管家的狗跑，皮筋松了，長發(fā)松松散散地披在身后，然后一頭撞在江重逾的懷里。

成瑾悄悄抬頭看他，不敢說話。江重逾臉上沒有表情，動作卻十分輕柔，他用手指攏住她的頭發(fā)，替她扎了起來。

自始至終成瑾都不知道江重逾有沒有生氣，他神情隨意，動作認(rèn)真，修長的手指帶著略涼的溫度擦過她的鬢角，身上傳來好聞的香氣。她乖乖站著，看著陽光下地上兩人的影子，然后再也沒有忘記這一幕。也是從這一天開始，成瑾突然發(fā)現(xiàn)不茍言笑的江重逾其實并沒有那么可怕。

江家雖然不曾虧待她，但小的時候，那些江家的工人并沒有把她當(dāng)一回事。靠著些稀薄的情分倚靠江家又毫無背景的孩子，誰能有多在乎呢？

十三歲時她發(fā)了一場高燒，恰好負(fù)責(zé)看護(hù)她的人家中有事，急急地離開忘了交接，成瑾燒得滿面通紅，窩在被子里咬著牙關(guān)發(fā)抖，偌大的江家別墅竟沒有一個人發(fā)現(xiàn)。

凌晨的時候，成瑾裹著被子，艱難地走到了江重逾的門前抬手敲門。

她知道江重逾睡得晚，也知道現(xiàn)在吵醒他，他一定會不高興，但她實在太難受了。

回廊里只留了昏暗的地?zé)?，月光透過玻璃窗投在地面上，江重逾打開門，借著這點兒暗淡的光線，也能看出來成瑾的臉色有多么異常。

那天是成瑾第一次看見冷靜自持的江重逾暴怒時的樣子。江重逾的父親身體不好，他不過二十出頭的年紀(jì)就逐步接手了江家，日理萬機(jī)忙得焦頭爛額，沒有人會想到他會為了這么一件小事生這么大的氣。

成瑾也嚇壞了，控制不住地想哭，江重逾將她摟在懷里，輕聲說：“不怕?！?/p>

家庭醫(yī)生很快來了，成瑾揪著江重逾的衣角不肯撒手，而江重逾竟然真的沒有離開，他坐在成瑾房間的椅子上，安靜地看著醫(yī)生為她輸液。

這件事情讓成瑾感動了許多年，生出種種無以為報的感慨。

后來某一天，她聽家里的工人閑話才知道江重逾曾經(jīng)有過一個年幼夭折的妹妹，那件事對同樣年幼的江重逾來說是一個影響一生的打擊。

成瑾想，或許他只是把種種遺憾、悲痛的情感投射在了與他毫無血緣關(guān)系的她身上。

后來成瑾的房間被江重逾換到了他的隔壁，兩個人低頭不見抬頭見，成瑾升學(xué)、考試、交友，江重逾百忙之中依然事事過問，江家所有人都看出來江重逾待她的不同，成瑾的生活也變成了后來眾星捧月的樣子。

但成瑾不開心。

她慢慢地長大，出落了一副美人樣貌，追求者無數(shù)，她卻不曾多看一眼。

她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脫去了稚氣，懵懂了春心的成瑾知道，她貪心不足、癡心妄想，得了江重逾的照顧，還不知饜足地想要江重逾的人。

第三章

焦洛打來電話，心情低落，說和之前的那個德國男朋友分手了。

成瑾勸了她幾句，焦洛卻突然道：“算了，想想你連男朋友都沒有，我這點兒小事兒也不算什么?！?/p>

成瑾想起江重逾，卻連對方現(xiàn)在是否從紐約返回倫敦了都不知道，一時間無話可說。

焦洛問她：“阿瑾，你記得我那個家里做寶石生意的混血堂兄嗎？那天他專程打電話問我，說想知道你有沒有男朋友?！?/p>

成瑾意興闌珊，敷衍了幾句掛斷電話，緊接著收到了江重逾秘書的信息，說江重逾約她吃飯，問她有沒有空。

江重逾很少通過這么正式的形式約她，大多是見面時打個招呼，或者他親自打來電話。成瑾已經(jīng)快一個月沒見到他了，她絕大多數(shù)時間里非常識趣，知道江重逾的時間金貴，絕不會沒事隨便打擾他。

江重逾訂了一家會員制高級餐廳，大廳里正演奏著班得瑞的《日落》，成瑾從前來過這里幾次，走過幾重回廊，上了電梯抵達(dá)三十層后，看見了正坐在落地窗邊的江重逾。

江重逾身形高大，一身剪裁得體的西裝襯得人格外英俊，他就像一尊完美而不夠真實的雕塑，承載著過路人的目光，卻不施舍半分情意。

江重逾低聲點菜，對侍應(yīng)禮貌致謝，合上菜單后抬頭看向成瑾，道：“我都是照著你的口味點的，你應(yīng)該會喜歡?！?/p>

成瑾坐在他對面，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問：“有事嗎？”

“下周我又要去瑞士。”江重逾遞過一個盒子，道，“你生日那天我不在，今天就當(dāng)提前給你過生日了?！?/p>

那場冷戰(zhàn)心照不宣地被彼此掩蓋，成瑾知道這算是江重逾的示好。

“謝謝?！背设春凶拥陌b本以為會是某個奢侈品牌的首飾，打開看了一眼，卻發(fā)現(xiàn)里面竟然是車鑰匙。

江重逾送了她一輛限量版超跑。

成瑾隨手拿出鑰匙裝進(jìn)自己的包里，道：“這么大手筆，江先生真是財大氣粗?！?/p>

江重逾微微笑了笑，說：“你喜歡就好?！?/p>

成瑾明年即將大學(xué)畢業(yè)，她不打算繼續(xù)深造，江重逾提出建議，說希望她能進(jìn)江家的企業(yè)做事。

成瑾搖了搖頭說：“我學(xué)的是奢侈品管理，你覺得你需要我嗎？”

“這無所謂?！苯赜獾溃澳懔粼诮曳€(wěn)妥些。”

“江重逾?！背设⒁曋难劬?，一字一頓地叫他的名字，“你是不是一直把我當(dāng)作你妹妹的替代品？”

那個早夭的孩子是江家的禁忌，這些年成瑾從不敢提起，然而終于還是忍不住，這個問題就像一座無望翻越的大山，死死地壓在她的心頭。

“你為什么會這么想？”江重逾沒有生氣，反而道，“你不是我的妹妹，我從來沒有把你當(dāng)作她?！?/p>

成瑾說：“我的事情你什么都要管，我都快二十二歲了，參加一場派對你也會生氣，你不覺得你就像封建大家長嗎？”

江重逾有些意外，成瑾繼續(xù)道：“我有我自己的理想，也有我自己想做的事，你既然沒有把自己當(dāng)成我的哥哥，那也不要管這么多，可以嗎？”

江重逾問：“你想做什么？”

窗外是倫敦璀璨的夜景，遠(yuǎn)處的倫敦眼亮起燈光，玻璃墻隔絕了所有喧囂，成瑾沉默地看著他，眼底藏著孤注一擲的情意。

“我想戀愛?！背设f。

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江重逾道：“我想有一個愛我的人，想和他去坐倫敦眼，去跳傘，去滑雪，去吃威爾頓路那家好吃的蛋糕，我有好多好多事情想做，我想和他一起做?！?/p>

江重逾臉上的神情淡了下來，他喝了一口紅酒，沉默僵硬的氣氛在兩人之間彌漫，江重逾許久都沒有開口。

有那么一瞬間，成瑾覺得自己又有了些不切實際的希望，她從來沒有像現(xiàn)在這樣盼望江重逾能夠生氣，能夠干脆果決地表示不可以。

她小聲地打破沉默：“你在想什么？”

江重逾看著她，眼神平靜得沒有情緒，表情得體如面具，他說：“是啊，你長大了，該戀愛了。”

成瑾的心臟抽搐著痛起來，她撐著和他一樣得體的微笑，端起酒杯與他遙遙一碰。

第四章

成瑾和焦洛的那個堂兄接觸了幾次，焦洛又幾番撮合，成瑾最終順?biāo)浦郏瑑蓚€人很快確定了關(guān)系。他的中文名叫焦承，母親是地道的英國人，因為焦洛的關(guān)系，成瑾從前和他見過幾次面。

談不上愛，但至少不反感，成瑾想，或許她投入一段戀情后，江重逾對她的影響便會少一些。焦承跟成瑾提過許多次，說想和她一起去見江重逾，畢竟成瑾是江家人，和江重逾向來走得近。

成瑾同意了，她戀愛的這件事確實應(yīng)該和江重逾打個招呼，至少也該讓江重逾見一見焦承。

這大半年來，江重逾很忙，忙到成瑾見他的次數(shù)屈指可數(shù)，成瑾本以為他會拒絕這次并沒有什么實質(zhì)意義的會面，但江重逾不僅迅速答應(yīng)了，還專門空出了一整晚的時間，在江家大宅里等著他們。

這次見面很平靜，不知是不是江重逾最近的工作不夠順心，他看起來略微有些沒精神，說話時就連聲音都變得很輕。

焦承很熱情，從和成瑾的感情說起，一直說到了他現(xiàn)在接手的家族生意，還說到了和江家的合作意向。他興致勃勃的言論很快被江重逾打斷，江重逾說：“今天不要說生意上的事情?！?/p>

焦承的神情有些許尷尬，便說要去洗手間。焦承離開的間隙，成瑾問江重逾：“你是不是不舒服？”

江重逾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他靠著真皮的餐椅，目光落在成瑾的臉上，像是沒見過她一樣，專注地注視著。

成瑾被他看得渾身不自在，正想找個新話題，江重逾卻開了口：“沒有。”

成瑾看了他一眼道：“你心情不好?！彼龥]有用疑問的語氣。

江重逾不置可否地勾了勾嘴角，反問她：“你喜歡他嗎？”

這個問題成瑾無法回答，只好沉默。恰好焦承回來，江重逾偏過臉不再看她，而是對焦承說：“阿瑾是我最重要的人，你既然喜歡她，便一定要對她好?！苯钩羞B連應(yīng)下。

這是江重逾第一次親口告訴別人成瑾于他有多么重要，成瑾愣怔地看著他，半晌沒有說話。

江重逾看上去有些累了，他站起身，做出送客的姿態(tài)，成瑾識趣地起身，帶著焦承離開。

成瑾和焦承的背影看上去十分相配，焦承的手?jǐn)堉难?，一副極其親近的樣子。江重逾瞧著他們離去的背影，直到對方徹底離開他的視線。

他從酒柜隨手拿出一瓶紅酒，揮退了要來幫他開酒的人，自己開酒倒入醒酒器中，端著上了三樓的露臺。

星河漸落，微涼的夜風(fēng)逶迤而來，露臺上成瑾種下的月季正在盛放，在朦朧的月色里紅艷得奪目。

這座露臺是成瑾十八歲生日那天親手布置的，每一株花草，每一處擺設(shè)，江重逾全部由著她的喜好來。那天的成瑾穿著一件寬松的長T恤，頭發(fā)在腦后隨意地綰了一個髻，彎下腰澆水時露出修長的脖頸，目光專注地看著腳下的土壤，江重逾卻失了神。

成瑾于他正如那株月季，在他十來年如一日地照拂下，終于開出了明艷的花。

想擁有嗎？江重逾一遍遍地問自己，最終的答案是肯定的。他不動聲色，冷眼旁觀，將對成瑾的感情處置得極度克制，從不曾顯露分毫。

成瑾還小，他們之間有太多的差異，成瑾倚靠他、信任他，她成長的每一寸時光都有他的參與，而他并不知道在成瑾的心里，究竟把他當(dāng)作什么角色。

成瑾初來到江家時，如無根之萍，那時候的江重逾確實把她當(dāng)作自己的妹妹來看，但僅僅只是短短的一段時間。

成瑾和他的妹妹是完全不同的兩個存在，一個眾星捧月、不諳世事，一個在那么小的年紀(jì)里就學(xué)會了看人臉色，活得小心翼翼。江重逾自己也說不清是什么原因讓他出手去拉了她一把，然而就是那一把，將他與她的命運捆在了一起，十幾年無法分割。

他親眼看著成瑾看向他的目光日益信任、日益依賴，在她的注視下，他好像不再是他自己，而像一棵參天大樹佇立在江家這片對她而言十分陌生的土壤之上，他枝繁葉茂，烈日風(fēng)霜不能撼動他分毫，而他的樹蔭下站著成瑾。

他就像一個被寄予厚望的人，生怕寄托在自己身上的情感變成了對他的失望。他只敢當(dāng)好能夠為她遮風(fēng)避雨的屏障，他知道自己可以成為成瑾最值得倚靠的家人，盡管他想要的不僅于此。

第五章

成瑾在第二年盛夏迎來了她的大學(xué)畢業(yè)典禮，江重逾也來參加了，他坐在臺下看著成瑾作為學(xué)生代表在臺上發(fā)言，而成瑾也注視著他。

她在最后說：“感謝老師們的教誨和同學(xué)們的幫助，感謝江重逾先生這些年的照顧?！?/p>

他們在人潮中彼此對望，在熱烈的掌聲中目光交匯，江重逾仿佛可以透過眼前這個光彩照人的成瑾看到多年前發(fā)著高燒踉蹌敲門的少女。

江重逾微微笑了，他朝著成瑾頷首示意，表示自己收到了這份感謝。

畢業(yè)典禮結(jié)束一周后，江重逾的父親突發(fā)腦出血，那段時間成瑾在新公司實習(xí)，忙得不可開交，等她知道的時候，人已經(jīng)沒了。江重逾的父親身體一直不好，所有人多多少少做好了些心理準(zhǔn)備，這也是江重逾過早地承擔(dān)起整個江家的原因。

葬禮那天來了許多人，江重逾穿著一身黑色的西裝，在雨中撐著傘，得體地與前來哀悼的各界人士打招呼。

盡管他的狀態(tài)看上去還好，但成瑾知道他實際上在咬牙硬撐。江重逾的母親前些年已經(jīng)過世，他的親人便只剩下了父親，他們父子的感情向來不錯。

成瑾向前走了幾步，站在了他的身邊，輕輕地伸手在他撐著傘的左手上碰了碰，觸手一片冰涼。

江重逾將傘換在了右手上，然后用冰冷的左手握住了成瑾的手。

他用了很大的力氣，成瑾白皙的手背被他的手指留下淡淡的紅痕，她任他握著，聽他用很輕的聲音說：“阿瑾，只有我們了。”

這樣高高在上的江重逾，用并不算特別悲傷卻充滿相依為命的語氣說出只有彼此，就這么一瞬間，成瑾的心里如同被重錘擊打，痛到微微戰(zhàn)栗。那些男女之事、情情愛愛，突然變得無足輕重，她只希望不要再看到這樣的江重逾。

“是啊?！彼p輕將頭靠在他的肩側(cè)，道，“還有我呢?！?/p>

這場葬禮讓江重逾閑了下來，他沒有應(yīng)酬，每天按時按點回家，而成瑾總是早早地在家里待著，就像是專門在等他一樣。

江重逾問：“你不去上班？”

“我想早點兒回來?！背设嫠沽吮?，“不要喝咖啡了，晚上早點兒睡?！?/p>

成瑾的頂頭上司知道江家的事情，也知道江重逾極其看重成瑾，不等成瑾開口，便早早出面親自給她批了假。

江重逾伸手抱住了她，一言不發(fā)，像一尊凝固的雕塑。

“阿瑾?！苯赜獬聊嗽S久，突然道，“你和焦承在一起也快兩年了，你們決定什么時候……定下來了嗎？”

他的胸膛溫暖，說話時發(fā)出輕微的震動，成瑾仰起頭道：“你就這么迫不及待地想把我嫁出去嗎？”

江重逾松開她，說：“江家還有好幾棟別墅，都在西區(qū)，離這里不算太遠(yuǎn)，你可以隨便挑一棟當(dāng)你的嫁妝。”

倫敦西區(qū)是傳統(tǒng)富人區(qū)，江家那幾套房產(chǎn)皆是價格不菲，江重逾這般闊綽大方，顯然是打算給成瑾一場風(fēng)光大嫁。

江重逾道：“這個世界上已經(jīng)沒有什么需要我操心的人了，除了你。如果我能見證你未來的所有幸福，我也就沒有什么再放不下的事了?！?/p>

成瑾笑著看他，笑著笑著就哭了。江重逾溫柔小心地擦去她眼角的水跡，就像對待他最珍貴的藏品。

第六章

成瑾與焦承的訂婚宴定在了十二月十六日。

這場訂婚宴的準(zhǔn)備江重逾上了十二分的心，上到賓客邀請，下到會場布置，江重逾全部親力親為，他甚至沒有委托秘書，而是親手寫了訂婚宴的致辭。不少人感慨說血緣親人尚且做不到如此，更何況江重逾與成瑾本就沒什么關(guān)系。

倫敦的豪門名流悉數(shù)到場，空運來的路易十四玫瑰細(xì)致地鑲嵌在各處角落，流光溢彩、富麗堂皇。成瑾穿著一身白色的高定禮服，站在焦承身邊。

這樣被萬眾矚目的感覺讓她略微有些不適，身邊站著的人即將成為她的丈夫，這件事于她而言竟有些不真實的感覺。她渾渾噩噩地熬完了整場訂婚宴，焦承說有事先離開一會兒，江重逾被人團(tuán)團(tuán)圍住，成瑾一個人喝了一杯香檳，轉(zhuǎn)身上了樓。

樓上是客房，柔軟的地毯蓋住了所有人的腳步聲，成瑾在走廊盡頭聽見了焦承打電話的聲音，柔情蜜意地對電話那頭的人說著抱歉，說他愛的人自始至終只有她，這場婚姻不過是各取所需。

成瑾轉(zhuǎn)身下了樓。

從前江重逾問她愛不愛焦承，成瑾清楚自己不愛，甚至一度愧疚于答應(yīng)了焦承的追求，也決定和焦承在一起后就全心全意地做個好妻子，不再對江重逾抱有什么不切實際的幻想。焦承對她很好，好到挑不出任何毛病，完美得就像小說里英俊得體的王子。但正因為太過完美，總讓成瑾有一種飄浮于云端之上的感覺，一切都顯得格外虛幻。

江重逾還在和人說話，盡管這是成瑾的訂婚宴，但她知道絕大多數(shù)人是沖著江重逾來的，他端著酒杯，身姿挺拔地端站著，在恭維聲中客氣得體地微笑。

成瑾朝著江重逾走了過去，她很累很累，這一切喜慶的氛圍都與她的心情格格不入，她只想抱住江重逾，就像小的時候那樣，躲在他身后依賴他。

江重逾看到了她，隨手將酒杯放在窗臺上，從人群中邁步走出，皺著眉問她：“怎么了？”

成瑾不知道該怎么說，臉色蒼白，一雙眼睛睜得很大，像是下一刻就要哭出來。

她小聲說：“我想回家?！?/p>

江重逾問：“焦承呢？”

成瑾沒有回答，又重復(fù)了一遍：“我想回家?！?/p>

江重逾抬手給司機(jī)打電話，要對方立刻等在門口，然后給秘書交代了幾句，伸手拉住了成瑾：“好，我們回家?！?/p>

江家大宅寂靜無聲，成瑾坐在沙發(fā)上，她知道江重逾在等她的解釋，但她不愿意說出口。

她問江重逾：“你為什么對我這么好？”

江重逾的眉頭一直不曾舒展，道：“你到底怎么了？”

成瑾搖搖頭：“你為什么一直不戀愛、不結(jié)婚？因為忙嗎？”

三十一歲的江重逾感情生活就像認(rèn)識焦承之前的成瑾一樣，一片空白，他那么忙那么累，卻沒有人照顧他。

江重逾說：“我戀不戀愛、結(jié)不結(jié)婚是我的事情，阿瑾，我只希望你能過得好。”

成瑾抱住膝蓋坐著，道：“你還是沒有回答，你為什么對我這么好。”

成瑾不肯說自己究竟怎么了，也不肯再見焦承，江重逾不再多問，親自找人去查焦承以及焦承身邊的所有人，最終還是查了出來——焦承家里的生意這兩年做得艱難，而成瑾正是他們搭上江家的機(jī)緣，焦承便放下了自己原有的女友來追求成瑾。

查到結(jié)果的那天，江重逾一個人坐在辦公室里砸爛了手邊所有能砸的東西，他暴怒至極又痛心之至，他怨恨自己明明知道許多追求成瑾的人多是沖著江家的背景來的，卻因為自己那點兒煩亂的心思而沒有提前去查清楚這些。

那天的江重逾大醉酩酊，他雙眼通紅，暴怒的神情讓成瑾害怕。臥室里只開著暖黃的床頭燈，成瑾扶他上床，江重逾突然伸手圈住了成瑾的腰，將她死死地壓在了床上。

“他怎么敢這么對你？”江重逾的呼吸粗重，道，“沒有人可以這樣對你！”

江重逾的眼神帶著充滿侵略的味道，落下來的吻分外用力，他的手臂緊緊地箍著她，像是要把她揉進(jìn)自己的身體里。

“江重逾……嗯……”成瑾的話全部被吞沒在江重逾的吻里。

成瑾說不出話，她睜大眼看著江重逾，目光盛滿驚慌，在密不透風(fēng)的親吻里掙扎著問江重逾：“你知道我是誰嗎？”

江重逾停下了動作，靜靜地注視著成瑾這張他看了二十來年的臉，目光清明得就像從未喝醉。

“你是阿瑾?！苯赜庹f，“我的阿瑾?！?/p>

成瑾抬手回抱住了他。

第七章

焦承家里的公司突然因為稅務(wù)問題宣告破產(chǎn)，緊接著陷入債務(wù)中。焦洛滿心愧疚地跟成瑾道歉：“我真的不知道他有女朋友?！?/p>

成瑾笑著擺手，道：“沒關(guān)系。”

她知道焦承現(xiàn)在的境地和江重逾脫不了干系，她懶得去管那些事，一副心情很好的樣子，好到連焦洛都想不明白：“為什么你明明是失戀了，卻好像陷入了熱戀？”

成瑾臉上的笑意毫不遮掩，她小聲和焦洛耳語：“你知道嗎？原來我喜歡了這么多年的人，他也喜歡我?！?/p>

“這么多年？”焦洛知道成瑾這些年的感情生活有多么空白，這句“喜歡了這么多年”讓她心底產(chǎn)生了難以置信的猜想，“難道是江重逾？”

成瑾抿著唇只笑不說話，焦洛目瞪口呆道：“你們在一起了？”

成瑾臉上的笑意淡了些，說：“沒有?！?/p>

那天江重逾酒醉后醒來，平靜得仿佛什么事都沒有發(fā)生過，成瑾本以為他忘了那場激烈灼人的親吻，但很快她發(fā)現(xiàn)他在刻意避開她。

江重逾什么都記得，卻在努力裝作無事發(fā)生。

成瑾想不通他的這些行為，后來從江重逾的秘書那里得知，江重逾最近的狀態(tài)非常不好，每晚入睡都需要醫(yī)生給他開安眠藥。

江重逾的秘書是一個非常干練的白人女子，她跟了江重逾許多年，也看到了江重逾的反常，她對成瑾說：“江先生的生活里只有工作和你，眼下工作順利，這樣的情況顯然和你有關(guān)?！?/p>

成瑾回家想了很久，給正在愛丁堡出差的江重逾發(fā)了信息。

“你什么時候回來？我們談?wù)?。?/p>

江重逾很快回復(fù)了具體時間。

他們依舊約在上次江重逾送她跑車的那家餐廳，成瑾見到江重逾時，他面色平淡。他永遠(yuǎn)都是這樣，成瑾從來都無法從他的臉上看出他的想法。

她用右手托著下巴仰起臉，純真無邪又帶著揶揄的笑，道：“江重逾，你是從什么時候開始喜歡我的呀？”

江重逾沉默著，許久后才說：“對不起?！?/p>

成瑾不笑了，頓了一下問：“你為什么要說對不起？”

兩人之間的桌面上很快上滿了菜，但是沒有人去碰刀叉，江重逾第一次感到無力面對成瑾。

成瑾一歲那年來到江家，那一年江重逾十歲。從成瑾會說話開始就從未叫過他哥哥，而他照顧她也并非是當(dāng)作妹妹。成瑾倚靠他、依賴他，這是一種全然陌生的關(guān)系，對于江重逾而言也是全然陌生的責(zé)任。

她總是眼睛睜得大大地望著他，目光里沒有這個世界不美好的一面，只有這個能保護(hù)她、照顧她、大她九歲的人，就好像他是她的唯一。

就連江重逾自己也無法確定自己究竟是什么時候開始逐漸沉迷、逐漸淪陷的。

“你還小，阿瑾，你的未來還很長?！苯赜庹f，“我不想因為是我照顧你多一些，就去占有你的所有，這讓我覺得自己是在利用這些感情，而這樣對你不公平?！?/p>

“可是你問過我嗎？”成瑾說，“打著為我好的幌子把我推給別人，這就是你所謂的公平？”

江重逾不說話了，他注視著成瑾，目光有如實質(zhì)一般。

成瑾說：“江重逾，我認(rèn)認(rèn)真真地問你一次，你喜歡我嗎？”

空氣中只有鋼琴演奏的聲音，一曲結(jié)束，所有的聲音全部消失，而江重逾終于點了頭。

成瑾站起身，彎著腰湊到對面江重逾的腮邊，溫暖的呼吸拂過他的耳畔，江重逾聽見他的阿瑾小聲又認(rèn)真地表白。

“我愛你?！?/p>

成瑾的唇間綴著杯中紅酒的粼粼水光，柔黃的壁燈在她身上籠罩了一層溫柔的光。她的眼睛睜得很大，就像很多年前那樣，只能裝下江重逾的模樣。

“你愿意接受我嗎？”她問。

最后一點兒斜陽晚照的余暉一路西沉，沒入地平線下，夜風(fēng)拂過泰晤士河，卷起漣漪又向遠(yuǎn)山行去。月光穿透了云層，霓虹代替了落日，倫敦眼日復(fù)一日地點亮燈光，游人歡呼大笑，而遠(yuǎn)處炸開了煙花。

江重逾這一次的反應(yīng)終于不再遲鈍，用親吻回答了成瑾這好似邀請的問題。

二十二年前，成瑾被抱進(jìn)江家大門，十歲的江重逾那時并沒有想到，終有一天，他們會是相依為命的家人，會是相濡以沫的愛人。

來途雖然諸多坎坷，但風(fēng)雨終會停歇，成瑾終于得到了屬于她的親密愛人與燦爛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