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新書,為啥叫舊書?”
別看店主人埋頭看書,兩耳不聞窗外事的樣子,這話他入了耳,妥妥帖帖地回道:“當然是二手書,有八九成新而已。最近的一次,為挑書我過手了五六千本,手上沒有一絲劃痕。若是新書,你試試看,有些新書的紙頁,跟剃刀一樣鋒利?!?/p>
他說的沒錯,八九成新,也是舊書了,紙頁的邊緣,手指撫上去不再囂張銳利,而變得和融溫潤了。這種觸感,讓整個書店的氣質,變得說不出的隨性溫存。來翻書挑書的客人,立在狹窄的過道里默默地看書,店主人坐在舊風琴改裝的收銀臺后默默地看書,兩不聞問。
這里倒不像書店,而像是一個藏書萬冊人家的書房。
書的排放沒有去刻意地分門別類,反正書店也就十平方米的樣子,四壁壘書到頂,是個浸透店主人個人趣味的大江湖。在網上炒得熱鬧的熱門書、假大空的成功學、自相矛盾的養(yǎng)生論、印刷粗劣的教輔書、急功近利的考“碗”書,都沒有。最便宜的書,5塊;最貴的書,35塊。這樣無為而治的經營,還能活下來?事實是,我剛到南京時它就開張了,書店消消停?;盍耸甙四炅?,每隔大約半個月,就有十包書補充進來。
我在里面買過依照大英博物館的鳥類標本工筆寫繪的一本博物圖譜——每一根禽鳥的羽毛都有著微妙的變色,而且看得出山禽羽毛上的油脂,遠不如水禽多,但背羽的流線感更強。過了約半年,我又找到這套書的第二本,是工筆植物圖譜,在上面,我第一次看到野玫瑰近乎哀愁的顏色和野玫瑰果的形狀,也頭一回感應到“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并不是人類賦予花鳥的情感,而可能是花鳥本身所擁有的情感。好的博物畫家,可以比數碼相機更確切地發(fā)現這種情感。從版權頁的介紹來看,這套書有六本,還有四本在哪里?店主人說,我也在找,要看緣分。
熟悉后問過店主人,舊書們的來源。店主人說大體上有三種,一種是各大出版社的清倉書,“真的要到他們的倉庫里去挑,好書不一定能在傳統的營銷渠道走得俏,因為那種地方的買書人,不一定真愛讀書,更不一定是書癡”;一種是專收舊書的人論斤稱來的,這種能挑的就比較少;還有一種是藏家的后人要搬家,要結婚,趕著把祖輩或父輩的藏書給出清了,知情人會通知舊書店主人去挑書,“這種情況一般會大豐收,但打包時心里很不好受,藏家的心愿,本是滋潤兒孫的精神世界,誰知兒孫根本不想要。還好,有我們搭個手,藏家的心血到底沒有化作紙漿。”
最近一次去,結賬時發(fā)現收銀臺有點小變化,舊風琴夾放琴譜的地方,放著幾個迷你小相框,以為是店主人家人的照片,拿起來一看,才發(fā)現里面夾放的是藏書票,木刻的和剪紙的尤妙。
出了門,發(fā)現店招換了個紙燈籠,一側寫著兩個篆體字,為“萬象”,是書店的店名。走出很遠,那兩個字還在細雨里發(fā)出溫潤的光。
(鐘藝東薦自《智慧少年·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