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需(山西)
薄霧壓住遠處的河,一匹馬掠過時間之上的露珠。
我父親從河灘走過,差一點就越過土崖上那棵柿樹——投在天地間的影子。
生活總是禁不住一團和氣,像一個人也總是安于臣服的命運。
更遠處的風聲,一波一波。
似乎早已達成了共識,等待河沿潛伏下來的影子。像潛伏下來的誰久遠的嘆息。
我是河流的另一個影子。
如同我的父輩,我們一樣生如蔓草。但我們如同萬物總有自己生長的弧度,一樣會與河流里的流水一起歌唱。
很多時候,我都會望著如同我們命運一樣的那條河,像望著另一些人的影子。
那匹時間之上的馬匹,無論是白色的,還是棗紅色的。它都一樣會將更漫散的風,藏于腋下,或是隱于嘶鳴。
我的父輩,也早已隱去。
時間在那場不緊不慢的薄霧中,藏起的是風,還是另一種虛幻?
花朵飛翔,太陽收斂了它的光芒。村莊一頭霧水,被時光扎緊又松開。
一些名詞被擋在春天之內,變作核;一些動詞又被推向春天之外,成為更遠的幻影。
風在拐角處消隱,河流也開始舒展。寬闊的河面,掠過魚鷹潔白的夢。
那架舊了的馬車,讓誰丟下一串灰不溜秋的哨音。
我用我的方式,支撐著塵世的最美或憂傷。
夕陽落進群山,暮鴉用翅膀馱著晚霞?;ǘ溥€在飛翔,月光已經漫流上來。
恰好,與對面的秦嶺山形成平行。
——仿佛,我也就成了一次飛翔落下的傷痕!
風總是大過這個冬天,像大過很遠很遠的,舊日的旋律。
我仍讓那些人站在村口的井臺。是誰?點燃一堆火,依舊映照著那些陳年往事。
日子把日子藏得很深。
一些人像昨夜的星光,悄悄地灑下斑駁的疊影。然后,又躲進風一樣的聲音。
對于村莊的描述,我也總是想讓一些人或事物,高過一場風,和時隱時現(xiàn)的記憶。
其實,他們的一再顯現(xiàn),抑或是消隱。
我知道,這都不只是注定,而是一種最恰切的序幕或者結束。
我深切地在一場風里找尋。一頭牛。一只鳥。一片飛過的干透的草葉。
在這個冬天,和這個村莊,那個背一捆干柴的人,他突然就消失在哪處拐彎處?
或許是,今年冬天的這場風,好像是好久之前的那場風。
它不僅僅大過了這個冬天,它也遠遠大過了一個村莊的歷史。
我之所以說它如同一種舊時的旋律,不單是因為它一直在一座村莊回旋著,而是它像風,又不限于風,更趨于一種虛幻和美。
——讓我站在風中的村莊,達止于另一種永恒!
立冬之后,一場風,刺溜溜地劃過河面。
雪花落下,上帝向大地發(fā)出它最隱秘的請柬。
村莊把日子過得愈來愈小。我在逐漸變淡的人間煙火里,找尋那個裹緊黑棉襖的人。
立冬之后,一群麻雀,躲在了谷倉的后面。
我站在歲月最高處的山坡,聆聽夜晚星光的歌唱。其實,再淺淡的村莊的喘息,都讓我滿懷感動。像握著我一世無法釋懷的情緣。
立冬之后,在村莊,其實什么也沒發(fā)生,而什么都像在有秩序地發(fā)生。讓我想起里爾克:
“此刻有誰在世上某處走,無緣無故在世上走,走向我?!?/p>
立冬之后,我懷抱著遠方,和一座微不足道的村莊。
像一個走了很遠的人,突然發(fā)現(xiàn),遠方其實就是重新回頭,緊緊握著那一丁點的人間煙火。
——還有,一場風,刺溜溜地劃過平靜的河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