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進“京師第一會館”

何娟

北京是一座古今交融的文化名城，古建筑厚植歷史底蘊，極具風采魅力，是中華民族的瑰寶，也是全人類的財富。值此徽班進京230周年之際，塵封的安徽會館、曾經的“京師第一會館”重新開門迎客，彰顯城市文明，講述中國故事。

“京師第一會館”

明末清初史學家、收藏家孫承澤在京城宣南地區(qū)（今北京市西城區(qū)）置業(yè)，“疊石為山，開溝為池”，修“萬卷樓”藏書，造“研山堂”會客，游園、看戲樂在其中。今天，這片區(qū)域被劃分為“前孫公園”“后孫公園”，依稀可見昔日盛況。

1869年，李鴻章及淮軍諸將集資購得“孫公園”的大部分，興建安徽會館。1889年，一場火災令會館損失慘重，李鴻章又從安徽請來能工巧匠，花費巨資重修會館。

清朝實行滿漢分居，200多年前的宣南地區(qū)，漢人聚集、交通便利。沿用至今的虎坊橋、韓家譚等地名，印證了當時的水鄉(xiāng)風貌。清代著名文人翁方綱、葉繼雯等先后在此居住，傳為文壇美談;著名戲曲家洪昇的名劇《長生殿》在此首演，引發(fā)梨園大案;三慶、四喜等四大徽班進京在此借住，唱響京劇前奏。繁華盛景之地備受青睞，許多南方省市的會館紛紛在此選址。

明清兩代會館繁榮，但安徽會館生而就與眾不同?！敖ㄖ?guī)模大、場地規(guī)格高，是安徽會館的兩大特點。”據(jù)西城區(qū)文化顧問、原區(qū)文化局局長許立仁介紹，與服務科舉人才的“試館”和促進工商業(yè)的行業(yè)會館不同，安徽會館是皖籍京官的重要活動場所。“達官貴人經常在此宴飲、看戲，李鴻章等在此商議軍政大事、進行外事活動?！痹S立仁表示，會館是地方在京城的門面，皖籍京官勢力壯大，安徽會館自然也是“京中一絕”。

今天，“清時鐘鼓”園林宴樂的封建做派早已退出歷史的舞臺，安徽會館大戲樓仍掛著“出將入相”的背景幕布。亂世風云猶在耳畔，你方唱罷我登場，但安徽會館的政治生命卻并沒有因為皖籍京官的式微和晚清王朝的衰落而終結。

1895年，李鴻章簽署《馬關條約》，掀起了列強瓜分中國的狂潮。民族危亡之際，安徽會館從封建官僚勢力的游樂園變成了維新派人士救亡圖存的策源地?？涤袨榈热嗽诎不諘^創(chuàng)辦《萬國公報》、建立強學社，宣傳西方的政治、經濟、文化，并首次把馬克思的《資本論》帶到了中國。

“戊戌六君子”血濺菜市口，康梁出國遠走;“再造玄黃之人”殞命辛丑，李鴻章再不能護本邦周全。洋務運動和維新變法均以失敗而告終，安徽會館就像是不朽的豐碑，紀念著一代代倒下去的先輩。

1906年，主張變法自強、支持維新運動的皖籍大學士孫家鼐接管安徽會館。與淮系軍官尚武不同，孫家鼐提倡興辦教育和實業(yè)。民國期間，同鄉(xiāng)會在會館設立安徽中學，徐悲鴻在此創(chuàng)辦美術?？茖W校。

“安得廣廈千萬間，庇天下寒士;愿與吾黨二三子，稱鄉(xiāng)里善人?！睋碛?19間房屋的安徽會館僅剩一地凌亂，中堂大人夙愿落空，但也助力文化基因深種，留下了我國從科舉之風盛行到現(xiàn)代教育事業(yè)興起的歷史圖鑒。

20世紀上半葉，“京師第一會館”歷經八國聯(lián)軍侵華戰(zhàn)爭、軍閥混戰(zhàn)、抗日戰(zhàn)爭……天災人禍風云激蕩，亂世浮萍命途多舛，這座北京城里規(guī)模最大的會館，始終繼承著中國文人兼濟天下的宏偉志愿，擔負著為新中國開啟民智、喚醒覺悟的重大使命。

熱愛可抵歲月長

戰(zhàn)亂年代歲月斑駁，光輝與國恥并重，在建筑物上留下的歷史脈絡更為深刻。作為徽班進京的見證地、晚清軍政活動重地、變革運動的發(fā)源地……安徽會館彰顯著北京文化與徽州文化的完美交融，寄托著歷代游子、商賈、文人墨客的家國情懷，承載著晚清國人救亡圖存的自強精神，在中國近代史上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風卷殘云、天地換新，斷壁殘垣、俱成存證。黨的十八大以來，黨中央把歷史文化遺產保護利用工作擺到更加突出的位置。在和平年代，老建筑更應該體面地生存、更好地活化利用。

北京湖廣會館曾被專家認為是古建筑活化利用的典范，相聲、戲曲輪番上演，文藝活動豐富多彩;餐飲、茶樓極具特色，飲食文化有滋有味。許立仁是湖廣會館的第一任經理，也是修復安徽會館的主要負責人之一。據(jù)他回憶，早期，由于文物保護意識淡薄，古建筑產權不明晰，不少會館或是被民間占用作為民宅，或是被征用改建為工廠、食堂，甚至淪為大雜院，遭到嚴重破壞?！胺宽斏想s草叢生，戲園子變成了倉庫，堆滿了各種廢棄物，戲樓必須得用柱子支撐著，不然就塌了?！闭劶鞍不諘^昔日的破敗景象，許立仁感慨萬千，“前宣武區(qū)政協(xié)副主席黃宗漢、原北京市古代建筑研究所所長王世仁多次奔走呼吁，阻止了有關單位對會館的進一步破壞，同時引起相關部門重視并撥款進行緊急搶修?！?/p>

20世紀90年代末，安徽會館正式啟動文物保護工程。由于技術手段落后、經濟條件有限，工作進展遇到了不少阻礙和困難?！耙郧懊磕晗奶煊昙緛砼R的時候，院子里積水成災，我都要安排一支隊伍，準備一臺抽水機，由專人值守，進行排水清淤工作。現(xiàn)在，不僅排水問題完美解決了，其他的基礎設施也都在進一步完善，為將來更大范圍的開放做準備?！弊诖髴驑堑挠^眾席，許立仁回顧著安徽會館的前世今生。人生如戲、歷史如煙，人人都是歷史的旁觀者，人人又都是歷史的參與者。有人與時代同行，有人與古代對話。初冬的暖陽透過老戲臺屋檐四面的玻璃照射進來，陽光所到之處，浮塵清晰可見。

在“會館徽韻”主題展覽區(qū)，朱門開啟目之所及，這座珍稀古建筑材料的工藝樣本庫被微縮在面積不到兩平方米的沙盤里，青磚灰瓦古樸大氣，亭臺樓閣典雅精致，房屋院落方正得體，場面震撼風采不減當年。這是歷史的見證，是古代勞動人民的心血;也是時代的念想，是幾代文物保護工作者的心愿。

2019年10月份之前，安徽會館是北京現(xiàn)存會館中唯一一個國家級文物保護單位，在這之后，湖廣會館才迎來“身份升級”，但前者的修復工作卻明顯滯后于后者?！坝捎谝?guī)模大、體量大、面積大，被居民區(qū)包圍著的安徽會館搬遷騰退工作也相對復雜?！痹S立仁解釋。

文物修復周期漫長，熱愛可抵歲月長。“希望能早日看到安徽會館整體修繕、全面復原！”隨著騰退工作接近尾聲，修繕和活化利用被提上議事日程，許立仁在退休10年內持續(xù)關注著安徽會館，期待看到這座舊時光里的古建筑，在新時代驚艷亮相。

百年會館綻放現(xiàn)代活力

安徽會館是典型的北方官式風格，但仍保留著園林式建筑美學，各院落命名規(guī)劃自帶徽派儒雅?！邦H有竹石，清池曲闌，垂楊映之，為最佳處?！蓖砬逦氖穼W家李慈銘在日記中盛贊的會館后花園，如今沉寂在一片民居之中。胡同深處，大宅門前，香椿無語向蒼天。

“安徽會館分為中院（正院）、東院和西院三部分，除了這片花園，中路其他建筑基本都已經騰退出來了，東路和西路的騰退工作也都接近尾聲。”安徽會館現(xiàn)在的管理和使用方——北京天橋盛世投資集團有限責任公司黨委書記、董事長安朝暉打開圖紙講述有關工作進展。

“你看這里漆皮都掉了，那個柱子也需要修復……作為國家級文物，每一次修繕都要經過嚴格審批。從大修小補到日常維護，都得通過專家鑒定把關，必須要原貌復原?！睂τ诎不諘^的一磚一瓦、一草一木，安朝暉都如數(shù)家珍，在她看來，安徽會館不僅是國有企業(yè)的一份責任，更是社會大眾的共同財富。

“文物必須是公益的！通過活化利用，達到社會效益與經濟效益的有機統(tǒng)一，是我們一直追求的目標?！卑渤瘯煴硎荆沤ㄖ拈_放和運用，既要古為今用，又要今為古用，實現(xiàn)建筑文化與城市文明完美協(xié)調，展現(xiàn)首都北京古今結合的風貌。

百年之前，安徽會館周邊多是余叔巖、尚小云等名伶故居，梨園大師粉墨登臺，留下徽班進京、京劇起源的見證;如今，這里有舊京四大會館僅存的戲樓之一，戲迷票友爭相探訪，附近居民對戲曲的熱愛不減反增。借此機緣，北京市西城區(qū)以安徽會館為文化地標，新建花園、涼亭景觀和梨園藝術墻，連接7條胡同打造“慢行系統(tǒng)”，改善居民生態(tài)環(huán)境，真正實現(xiàn)文化讓生活更精彩，城市讓生活更美好。

作為一名長期與老北京古建筑和非遺文化打交道的“60后”，安朝暉也頗有興趣和意愿去接觸“密室逃脫”“劇本殺”這些時尚流行的青年文化活動，探索新興的文化傳播形式?！敖柚F(xiàn)代科技手段、娛樂方式展現(xiàn)傳統(tǒng)文化，讓更多的年輕人參與進來，通過設計豐富有趣的環(huán)節(jié)和課程，吸引他們主動探索古建筑的奧妙，汲取傳統(tǒng)文化的精髓?！?/p>

青年文化與傳統(tǒng)文化碰撞出火花，現(xiàn)代科技也在全面發(fā)力為古建筑賦能。晚秋時節(jié)、皮黃聲起，徽班進京230年后，“數(shù)劇京韻”劇組進駐安徽會館?！笆⑹廊A章·戲入人生”京劇數(shù)字傳承與創(chuàng)意體驗系列活動拉開帷幕，通過日間展覽論壇和沉浸式戲劇夜游體驗兩種形式，借助5G、AR、VR等技術再現(xiàn)戲班戲園人生百態(tài)和清朝戲曲文化之鼎盛，讓參與者勾臉穿戲服，感受文化跨界和古今穿越?！盎顒宇A約人數(shù)遠超預期，老中青三代都有，開展沒幾天就滿員了?！睂τ陧椖砍煽?，安朝暉直言滿意，這也讓她對這座百年會館延伸歷史軸線、綻放現(xiàn)代活力更有信心。

采訪期間，安朝暉反復強調：“利用是對文物最好的保護！”據(jù)她介紹，目前，安徽會館已與中國戲曲學院等大中小學聯(lián)合成立“教學實踐基地”“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傳承基地”，同時與椿樹街道合作共建“傳統(tǒng)文化共享空間”。未來，安徽會館還將繼續(xù)整合文化資源、借力科技手段，薈萃全域體驗、藝術觀演、京劇研學、文化交流四大文旅業(yè)態(tài)，打造國家級戲曲文化藝術展示中心、構建“全國文化惠民服務示范區(q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