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上龍，像搖滾樂手一樣寫作

陳娟　王喆寧

村上龍

村上春樹喜歡貓。1989年，他寫了一篇有關(guān)貓的散文，提到自己數(shù)年間養(yǎng)了十幾只貓，其中有一只蘇格蘭折耳貓，是用第一筆稿費買的;還有一只貓名叫“麒麟”，會發(fā)出歌聲，是作家朋友村上龍送的。

村上龍比村上春樹小3歲，出道卻更早。1976年，24歲的村上龍發(fā)表處女作《無限近似于透明的藍》，拿到當年的群像新人獎，第二年又獲芥川獎——日本文壇最具權(quán)威的純文學獎，就此以新人身份進入文壇。3年后，村上春樹的處女作《且聽風吟》問世。

同為“村上”，同為上世紀80年代日本最具人氣的作家，日本讀者合稱他們?yōu)椤癢村上”。在日本書店里，他們的書也總被擺在一起。但在日本之外，村上龍無論是知名度還是流行度，都比不上村上春樹。“可能和村上龍作品主題有關(guān)，他寫的大多是都市生活中的負面題材，他的隨筆又對社會抨擊猛烈，是一個思想性比較強的作家?！比毡疚洳匾按髮W教授、村上龍作品譯者欒殿武對《環(huán)球人物》記者說，但也因此，他的作品總能引領(lǐng)話題，產(chǎn)生社會大討論。近日，上海譯文出版社引進出版村上龍作品集（第一輯），從《無限近似于透明的藍》到《寄物柜嬰兒》，再到《所有男人都是消耗品》等，有小說，有隨筆，“可以重新認識村上龍”，欒殿武說。

魔幻、透明的青春

《無限近似于透明的藍》的故事發(fā)生在上世紀70年代末，講述一群青年男女在美軍駐日基地放浪形骸的生活，充滿了青春的迷茫、虛無、焦慮、絕望。這是一部自傳體小說，村上龍本人也擁有一個魔幻的青春期。

1952年，村上龍出生于日本長崎縣佐世保市。在他出生的兩年前，朝鮮戰(zhàn)爭爆發(fā)，美軍將佐世保作為海軍基地。隨后，日本海上自衛(wèi)隊的前身海上警備隊也進駐此地。60年代末，整個軍港又彌漫著越戰(zhàn)的氣息，“從那邊的窗戶可以看到港口，美國人的軍艦每天可都是從這兒出去殺人的哦！”

村上龍在這里度過自己的少年時代，喝可口可樂、聽搖滾樂、打橄欖球。1967年，他考入長崎縣立佐世保北高中讀書。其間，他和好友組織搖滾樂隊，唱披頭士的歌。隨后兩年，日本爆發(fā)左翼學生運動，反對日美安保軍事同盟，很多大學卷入其中。村上龍所在的佐世保北高，學生們也組織起了示威游行。

村上龍作品集（第一輯）近日被引進出版，部分由欒殿武翻譯。

“為了認清這場斗爭的意義所在，我想走出學校，走出家庭，走向街頭去考慮一下。”多年后，村上龍在另一部自傳體小說《69》中回憶了當時的情形。現(xiàn)實中的他，并沒有走上街頭，而是和幾個同學爬上教學樓的頂層，用桌椅將陽臺封鎖，不讓老師上去。在混亂的運動中，樂隊解散，他加入校內(nèi)新聞俱樂部，開始學習寫作。

1970年，村上龍考入東京現(xiàn)代思潮社經(jīng)營的美術(shù)學校，學習攝影，不到半年就被學校開除。當時，他覺得人生偏離了正常的軌道，陷入迷茫，便來到橫田美軍基地，找尋“新生活”。橫田基地是駐日美軍空軍的核心，“一切都被置于噴吐著巨大火舌的飛機的支配下”。

在這里，村上龍與美國士兵一起聽搖滾樂，一起飆車、酗酒、斗毆，每日渾渾噩噩。虛度了兩年的時光后，他覺得人生不能如此，于是考入武藏野美術(shù)大學，回歸校園生活。在大學里，他開始文學創(chuàng)作，將自己在橫田的經(jīng)歷寫成小說，取名《無限近似于透明的藍》。

小說剛一發(fā)表，便引起文壇討論。有人認為它“是一部很骯臟的作品”，但更多人肯定它“全新的、透明清澈的文學風格”。在一片爭議聲中，它先后拿到群像新人獎和芥川獎，并創(chuàng)造了當月銷售100萬冊的紀錄，很多青年稱它為日本版的《麥田里的守望者》。

“它被認為是日本文學進入‘亞文化的開端，村上龍也由此開創(chuàng)了一個新文學流派——透明族。這一流派，以赤裸裸的頹廢文學的姿態(tài)走上日本文壇。”欒殿武說。

為小部分人吶喊

2000年，《無限近似于透明的藍》出版20多年后，村上龍寫了一篇文章，回應當年的非議。

“我寫作時，不自覺地想表現(xiàn)的是一種‘喪失感。70年代中期，日本完成了近代化，但與此同時又好像失去了什么。失去的不是日本自古以來的文化，而是實現(xiàn)近代化這個遠大的目標?！贝迳淆垖懙馈Ｗ阅且院?，他一直不斷地描寫喪失感，“我的處女作包含了我此后所有作品的主題思想”。

成名之后的村上龍專職寫作。1978年，他在庫克島潛水，發(fā)生意外。當時，他意識模糊，只能從心臟的跳動聲中感受到自己還活著。那一瞬間，他找到了自己下一部小說的主題——想活下去的身體，并由此聯(lián)想到“寄物柜嬰兒”。在日本，寄物柜相當于一個“隱秘的角落”，人們把害怕的、不想承擔的、沒想明白的、恐于免責的，統(tǒng)統(tǒng)遺棄在寄物柜中。據(jù)統(tǒng)計，從1969年至1975年，日本全國的寄物柜里發(fā)現(xiàn)了多達68個棄嬰，其中絕大部分是死嬰，極少數(shù)存活下來。

為了完成小說，村上龍開始搜集資料，查詢新聞報道，還專門去小笠原群島考察。第二年，小說《寄物柜嬰兒》出版，講述在寄物柜中存活下來的兩個棄嬰阿菊和阿橋的故事。他們在孤兒院度過童年，后被一對窮困的夫婦收養(yǎng)，青年時步入社會，一路跌跌撞撞，走向了不同的人生道路。

寫《寄物柜嬰兒》時，是村上龍生活最窘迫的時候。當時他已成家，靠寫作度日，入不敷出，“那個時候毫不夸張地說，我是把命賭上了來寫的”。很幸運，他賭贏了，小說發(fā)表后得到評論家一致好評。

“這部小說讀完后很久，它所造成的沖擊依然沒有消退。”多年后， 村上春樹在一次演講中回顧自己的創(chuàng)作經(jīng)歷時說道。當時，他也想寫出這樣的作品，于是關(guān)掉咖啡吧，專心創(chuàng)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