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新
在西藏北部,有一片面積60萬平方公里的遼闊高地,被稱為羌塘無人區(qū)。那里終年冰封,杳無人煙,野生牦牛、狼群、藏羚羊在孤寂荒涼中成為主人。世界上中低緯度最大的冰川群,也被稱為南極、北極之后的第三大冰川群——普若崗日冰原,就在羌塘腹地聳立。
4年前,普若崗日冰原來了一群不速之客——紀錄片《藏北秘嶺——重返無人區(qū)》攝制組,攝制組的導演是一位叫饒子君的95后姑娘,她說:“我是來見故人的?!?/p>
饒子君所說的故人,是她的父親饒劍鋒。作為中國著名的登山家,饒劍鋒在十幾年間先后多次在青藏高原和尼泊爾進行高海拔登山極限運動。曾經(jīng)登上10座8000米級山峰,其中便有珠峰。
不幸的是,2013年6月,正當他在追逐“登頂全球14座8000米以上高峰奪取大滿貫”的夢想時,卻意外遇難。這成了饒子君心中永遠的痛,18歲那一年,她再也沒等到父親的歸來。
父親的離開,讓饒子君覺得生命中的那棵大樹倒了。未來生活中很多重要的節(jié)點,父親都不能再參與了,但她堅信,父親的智慧會指引自己好好地走下去?!霸诿總€人的生命中,至少都要有一次為自己想要做的事全力以赴?!庇行┫敕?,已經(jīng)漸漸在饒子君心中萌生了。
兩個月后,饒子君以全國第十三名的專業(yè)成績考入中央戲劇學院影視導演專業(yè)。2016年讀大四時,她與紀錄片《藏北秘嶺——重返無人區(qū)》制片人蔡宇有了交集。其實,兩人的相識實屬偶然。劇組的航拍手認識饒子君的同學,她的同學隨后就介紹了二人認識。饒子君和攝影聊完后都覺得很好,事情就這樣定了下來。饒子君的同學之所以會告訴她這件事,是因為知道她曾經(jīng)承諾過父親,要為他拍攝一部紀錄片。
就這樣,饒子君在心里種下的那顆種子,悄悄發(fā)了芽。
饒子君從一位藏族老人的眼睛里,看出他對這片土地的感情,“當他說沒有人到過普羅崗日的另一邊時,眼神充滿了敬畏?!?/p>
在藏語里,“羌塘”意為北方未知的空地。它與阿爾金、昆侖山、羅布泊、三江源等無人區(qū),共同構成了世界上獨有的超級荒原。
深入羌塘無人區(qū)環(huán)繞普若崗日冰原拍攝,是紀錄片史的突破,也是前無古人的壯舉?!拔覜]去過,我知道會冷,會有很多機動拍攝,除此之外,什么都沒辦法預估。每一天,甚至每一米的拍攝狀況都可能完全不同。”饒子君說。就這樣,白色荒原上,凜冽寒風中,帶著各種未知,攝制組踏上了荊棘密布的前進之路。
剛出發(fā)沒多久,就遇上了天氣突變,北風夾著飛雪迎面襲來。與此同時,麻煩也來了,3輛汽車中的兩輛陷入沼澤中,好在人多力量大,大家連推帶挖才使小車擺脫了沼澤。沒想到,幾分鐘后大車也陷進去了,盡管事先準備充足,防車陷用的鐵皮枕木、鐵鍬、鋼絲繩、千斤頂?shù)裙ぞ咭粦闳?,可十幾個人冒著風雪喘著粗氣,硬是在泥濘中忙活了7個多小時,才將車拖了出來。
離開納木錯湖,攝制組從北面翻過雪山,朝著無人區(qū)前進。連續(xù)幾天,大雪一直下個不停,大地一片白茫茫。這里沒有道路,大雪覆蓋了所有車輪痕跡,雖然還沒有進入無人區(qū),但幾乎已經(jīng)看不到人煙了。
饒子君說,無人區(qū)是呼吸都很困難的地方,其干燥程度是常人難以想象的,“比如深圳的濕度是70%左右,而那里只有3%,空氣中是沒有水分的。拿出一張濕紙巾,迎風一展就凍硬了。擦臉的毛巾往車上一掛,瞬間就會干了。因為高海拔,這里的含氧量只有平原地區(qū)的40%,在極度缺氧的環(huán)境中,即使空著手走路,也相當于負重50斤?!?/p>
讓饒子君始料未及的是,剛抵達羌塘無人區(qū)入口,7位主創(chuàng)就因嚴重的高原反應、凍傷或感冒,無法前行了,主創(chuàng)團隊僅剩3人,其余多為后勤保障人員。
高寒缺氧、失溫迷路、暴風大雪,從始至終伴隨著整個團隊。更讓饒子君犯愁的是,拍攝中所有設備都要烤著火才能工作和充電。比如無人機電池的續(xù)航能力只有平原的一半,起飛前電池都要在火爐上烤火,然后抱在懷里,再迅速塞進無人機起飛拍攝。因此,航拍手把每天的起飛都當成最后一次。雪地里拍攝延時的小伙子,一次去回收沒放多久的腳架,粗心沒戴手套,剛摸上去手就凍紫了。在普若崗日冰原,滴水成冰完全不是虛談。
從海拔5000米向6000米上升的過程中,由于嚴重的缺氧和冰凍,越來越多的人身體開始支撐不住了。人員不斷下撤,補給頻頻告急,無人機撞山損壞。
下撤的人員中,包括主攝影師和另一位重要的攝影師。以至于拍攝到最后,饒子君抓壯丁都抓到了后勤和負責延時拍攝的人身上,讓他們用手機、相機幫忙拍攝一路上遇到的珍貴畫面。
就這樣,幾名“殘兵”在狼群的注視下,逃過野生牦牛撞翻越野車的危險,終于抵達了冰川東南側的主峰腳下。饒子君在身患嚴重呼吸綜合征的情況下,毅然決定再登高“換一次命”。最終,她挑戰(zhàn)生命極限,站在了海拔超過6000米的冰峰上。
進入羌塘之初,整個劇組是一個由48人、16輛車組成的龐大車隊,最后結束的時候,僅余3輛車,主創(chuàng)人員只有3人:導演、制片人和高山攝影師。紀錄片中山川湖泊和皚皚雪山,都是這群人用生命做賭注換來的。
在海拔6800米的寂靜高原,回望一路的波折坎坷,饒子君號啕大哭:“我找到爸爸了,他離我那樣近?!痹跓o人區(qū)拍攝的40天,饒子君就像跟父親最后的對話,登上他曾越過的高度,感受他所熱愛的遼闊天地。饒子君說:“我想,我可以和父親告別了?!?/p>
1995年,饒子君在深圳出生了。從小到大,在她的眼里,父親絕對是個紳士,學識淵博,不僅是天文迷,還非常喜歡旅行。十五六歲時,饒子君就跟著父親游歷了甘肅、新疆、青海、寧夏等地。其間,她喜歡上了攝影和登山。
饒劍鋒曾對女兒說:“登山不是征服,而是對自我的挑戰(zhàn),是與大自然的親近。”為了培養(yǎng)她的攀巖能力,激發(fā)身體潛能,年幼時父親便讓她接受攀巖技能訓練。2012年,饒子君第一次隨父親進藏進行高原攀登適應性訓練。
每次與大自然對話的過程中,饒子君都細心觀察并用心體味周遭的一切。所以,成為導演,并不是饒子君的初衷。她更想做的是——記錄。
最終選擇紀錄片作為未來的方向,是因為她發(fā)現(xiàn)比起編輯和記者,紀錄片是更全心投入的一種方式。因為這種方式不僅僅是在記錄,也是把自己融入其中,對于所記錄的事參與程度會更大。
在饒子君看來,普若崗日冰原的白雪皚皚,山川湖泊的純凈透徹,夜晚斗轉星移的深邃炫目,再配上不時出現(xiàn)的藏羚羊、野牦牛、羌塘雪狼等當?shù)卦鷳B(tài)生物,作為點綴的蒼涼之美,才是最能震撼心靈的。
紀錄片上映后,引起了很大轟動,獲得了第六屆溫哥華國際華語電影節(jié)“紅楓葉獎”競賽單元紀錄片單元最佳剪輯獎,同時入圍第四十二屆加拿大蒙特利爾國際電影節(jié)。更重要的是,它填補了中國“記錄探險電影”這一空白。饒子君,也因此成了中國首個“記錄探險電影”導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