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談『茶館』

陳亮

在滿清王朝即將滅亡的年代，北京的裕泰茶館卻依然一派“繁榮”景象：提籠架鳥、算命卜卦、賣古玩玉器、玩蟈蟈蟋蟀者無所不有。這是老舍《茶館》中的一幕。隨著王利發(fā)苦心經(jīng)營帶有留聲機的“洋氣”茶館的入不敷出，日本投降了，但國民黨和美帝國主義又使老百姓陷入了內(nèi)戰(zhàn)的災難?！澳剣隆薄安桢X先付”成為茶館約定俗成的吃茶規(guī)矩。絕望的王利發(fā)準備在一根繩子上結(jié)束風燭殘年的生命……

由此，“茶館”成為封建社會的一個縮影。時間從二十世紀穿越到二十一世紀，茶樓茶館鱗次櫛比，豈止喝茶聊天，更兼具打牌娛樂。露天草壩中，這樣熱衷休閑的人不在少數(shù)。因了這清風沐浴、露珠蕩漾、陽光普照、早晚雷打不動的生活不知清爽了多少人的五臟六腑，而成為城市“綠心”以及“心靈雞湯”的守望者和守護者。他們享受的，何止是喝茶帶來的愉悅暢快，還有大自然無私的饋贈和“天時地利人和”融入其中的樂不思蜀。

古裝劇或武俠劇中，露天茶館都是身居山野老林，作為休閑驛站而成為“望梅止渴”和“按圖索驥”的標志。不禁叫人聯(lián)想到杜牧的《江南春》：千里鶯啼綠映紅，水村山郭酒旗風。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臺煙雨中。當然，有酒就有茶，對于匆匆的路人，茶是消暑解渴的不二之選。林沖曾在發(fā)配途中在茶店歇息，一碗山泉水泡的蓋碗茶，既解渴又提神；這種與世隔絕的風景，渲染了一種江湖義氣的仁者之風?，F(xiàn)如今對于生活在鋼筋水泥中的人們既是奢侈，也是遙不可及，雖不能至但心向往之，它打的是“懷舊”牌。

在《茶館》里，喝茶只能算是其中一種休閑方式，譬如提籠架鳥、算命卜卦等等，但卻是集中了休閑文化大一統(tǒng)的“茶館”經(jīng)營之道。就像一條龍服務(wù)，又好比茶館在那個時代獨有的兼容并蓄的文化，使得我們在此“茶館”中尋覓到屬于封建社會過去式獨有的風景，卻難以在彼“茶館”中穿越回溯到上個世紀的繁華與落寞。

這種帶著神秘氛圍的茶館，其實一直沒有在歷史的舞臺上銷聲匿跡，只是老舍先生在《茶館》中把一切可以在市井百態(tài)中演繹的都演繹詮釋得淋漓盡致。老北京的茶館，既是下流社會的一種厚重的隱射，也有入木三分地刻畫出生存者獨木難支的難言苦衷和悲慘命運。

我不知道現(xiàn)在的北京是否還流行這種“茶館”文化，至少它在老百姓的心中一直是占據(jù)重要地位的，被拿來作為經(jīng)典話劇且經(jīng)久不衰就是明證。它就像一位久未謀面的老友，有朝一日重現(xiàn)于社會大舞臺，它那種風姿卓絕、獨樹一幟甚或離奇乖戾，總是讓我們唏噓不已，讓喜歡懷舊的人心中豁然開朗……

據(jù)我所知，現(xiàn)在的茶館被替代以“茶樓”，不是沒有道理。無論從硬件設(shè)備還是從軟件環(huán)境、服務(wù)條件，兩者不可同日而語。茶館猶如“酒館”，給人以“短平快”和“接地氣”的雙重感受。就像現(xiàn)如今的“X號酒館”“XX食堂”，設(shè)施完全照搬“人民公社”的那一套，服務(wù)員身著勞動粗布、顏色鮮艷的衣服，酒桌用四四方方的木頭所造，板凳是長條高凳，顯得隨意、清新脫俗，有點返璞歸真。在快要脫落的粉刷墻壁上，掛著牌牌菜單，人們指著那只菜單比劃就會嘩啦作響。雖然現(xiàn)在有什么“蒼蠅館子”“麻雀雖小五臟俱全”，但唯獨少了酒樓的大氣、豪華和莊嚴肅穆。但茶館依然是明碼標價、童叟無欺。

在一些古鎮(zhèn)或者鎮(zhèn)子的幽深處，總是會出現(xiàn)那么三兩家茶館。來者多半是年過古稀的老者，須髯若神，一把藤條椅，一杯蓋碗茶，便不枉坐一下午，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盡關(guān)心。神思猶如運籌帷幄于千里之外，近觀則心曠神怡，好似遠在天邊近在咫尺，應證了那句“若無閑事掛心頭，便是人間好時節(jié)”。

茶館，因了一杯淡茶，一顆閑心，而成為一種茶文化的休閑象征。難怪成都的寬窄巷子因為“茶館”的沸騰而那么火！

與老舍的《茶館》類似的，應該是那些喜愛插科打諢、調(diào)侃時事的好事者。“無事不登三寶殿”，茶客同樣如此，今天的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發(fā)生了稀奇事：或者哪家的那個小子飛黃騰達了，又或者哪個神秘性感的寡婦有新的行蹤，就會生發(fā)出無窮的想象力，引起不小的聒噪和響動。而茶館，借助這個休閑平臺，借題發(fā)揮，這些坊間逸聞趣事，便會在茶客的嘴里如滔滔江水，一發(fā)不可收拾。

當然，茶館的生意與茶客密不可分。在里面，上演著一幕幕人間喜劇，有故事的人才有資格去品茶，“含笑的淚”是另一種茶館的活色生香。人們在這里駐足停留，生活的節(jié)奏也隨之緩慢而頗具滄桑感。

才不久，回老家一趟，偶遇一茶樓，空調(diào)甚至只有城市才有的WiFi也閃亮登場。讓人慨嘆“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不過，老板娘是一個風韻猶存的中年婦女，跑堂的是她，收錢的還是她，忙碌之余，問她這里可以上網(wǎng)否？她黯然答曰：“沒有電腦?！憋@得慚愧不已。其實我早就看見了上網(wǎng)的WiFi密碼，不過試探一下，我的意思是有沒有WiFi，她其實只是誤解了我的本意。她如此誠實的回答，讓我覺得她骨子里有《茶館》中王利發(fā)的精明坦誠，卻少了一種現(xiàn)代都市做茶樓生意的狡黠和玩世不恭。與城市喧囂若即若離的茶樓，此刻仿佛在心里活躍起來，像波瀾不驚的水，一石激起千層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