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夢慈
摘要:《臥虎藏龍》(2000)是李安執(zhí)導的一部武俠電影,該片作為李安迄今唯一的一部武俠類型電影,是中國武俠電影史上一座豐碑。李安在《臥虎藏龍》中構建了一個融情于物的江湖意境,有人的地方才有江湖,通過不同視角去挖掘人心、人性,李安釋放了某種壓抑,探討了“天”與“人”的某種平衡。這對傳統(tǒng)武俠電影來說是一次新鮮血液的注入,更留給了觀眾一個開放式的思考,值得一再被討論。
關鍵詞:臥虎藏龍 武俠 江湖
《臥虎藏龍》(2000)是李安執(zhí)導的一部武俠電影,取材于作家王度廬于20世紀40年代發(fā)表的同名小說。作為在世界范圍內最具影響力的華語電影之一,該片迄今為止保持了最出色的海外票房成績。影片因其打破傳統(tǒng)的敘事、場景、人物、動作和原創(chuàng)音樂而備受贊譽,榮獲了四十余個國際獎項和不計其數(shù)的提名,包括“奧斯卡金像獎最佳外語片獎”“美國電影金球獎最佳外語片獎” “英國電影學院獎最佳外語片獎 ”“多倫多國際電影節(jié)人民選擇獎”四個獎項以及四個英國學院獎、兩個金球獎和六項金馬獎。
《臥虎藏龍》是李安至今執(zhí)導過的唯一一部武俠電影,也是中國武俠電影史承上啟下的一部電影。李安曾說過:“對武俠片這個片型……我愛它,因為它是我們中國壓抑社會的一種幻想。”《臥虎藏龍》對傳統(tǒng)武俠電影來說是一次新鮮血液的注入,更重要的是它為武俠類型在千禧年提供了一種意象。
打破傳統(tǒng)的“冥冥注定”
武俠片的中國特有性,是一個不爭的事實,就如同日本的武士道電影一樣。關于“江湖”英雄好漢的傳說可以追溯至《莊子》《史記》等文學歷史著作,唐傳奇、宋敘事、明清戲劇等,也都為武俠類型提供了豐富多彩的素材。
20世紀20年代末,從明星電影公司根據(jù)同時代小說《江湖奇?zhèn)b傳》拍攝的一部名為《火燒紅蓮寺》的電影開始,武俠電影引發(fā)了其第一次創(chuàng)作和市場高潮。20世紀60年代后,張徹、胡金銓、徐克等作者化作品,引導武俠題材發(fā)展到了一個更高的美學層次,武打鏡頭、場景設置和剪輯方面皆有所突破。武術指導的出現(xiàn),使武俠片的武打動作更加專業(yè);配合后期的剪輯、特效,武俠片更具視覺觀感。
細數(shù)武俠電影的發(fā)展歷程,雖然其表現(xiàn)形式、拍攝手法不斷推陳出新,敘事表達卻似乎在任何時期都較為傳統(tǒng),善惡對立、愛憎分明以及鋤暴安良、維護正義一直是武俠片的基礎。臺灣電影學者盧非易認為,武俠題材創(chuàng)造了“江湖的烏托邦”,“俠”作為這種烏托邦式的向往、追求和理想,自然被委以拯救“世界”的重任。在傳統(tǒng)武俠故事中,主角通常在小時候會遭遇雙親遇害的悲劇, “冥冥注定”被一高人搭救,帶其歸隱山林,習得一身武藝;待主角長大成人,便會下山復仇。在此過程中,又會“冥冥之中”伸張正義,不是救人(多為女性,后與其產(chǎn)生情感糾葛)就是救己,進而練就絕世武功;最后,主角不僅復仇成功,也成為江湖上的一代大俠 。傳統(tǒng)武俠故事中的“俠客”主要為男性,女性的存在要么等待“俠客”的拯救,要么扮演負面角色來誘惑“俠客”。女性角色在傳統(tǒng)武俠故事中不免被邊緣化,甚至在武俠電影中無法看到她們的存在。
《臥虎藏龍》打破了武俠題材中女性總是“冥冥注定”被物化、被丑化或被邊緣化的傳統(tǒng)。影片一開始,李安便確立了影片的女性視角。英國電影理論家勞拉·穆爾維(Laura Mulvey)在其著作《視覺享受和電影敘事》一文中指出,男性視角將他們的幻想和臆想(fantasies and obsessions)強加于女性形象上,使得女性成為某種載體(bearer of meaning),男性則是擁有者(maker of meaning)?!杜P虎藏龍》中,玉嬌龍(章子怡飾)作為女主角掌控情節(jié)的發(fā)展,這挑戰(zhàn)了穆爾維所指的“擁有者”控制的立場。通過盜劍、逃婚、跳崖,玉嬌龍表現(xiàn)出作為女性、作為個體的自我覺醒,也刺激了其余幾位主要角色,激起了他們埋藏在內心深處的人性欲望。李慕白(周潤發(fā)飾)透過她,看到了曾經(jīng)年輕無畏的自己;俞秀蓮(楊紫瓊飾)欽佩她追求人之所欲所求的勇氣;羅小虎(張震飾)則與她體驗了不合常理卻自由自在的愛戀。
《臥虎藏龍》的開場也沒有遵循中國武俠電影以激烈的打斗為經(jīng)典序幕的傳統(tǒng);相反,影片開篇為兩位女主角玉嬌龍與俞秀蓮的一段“心靈對話”,直到十分鐘之后才出現(xiàn)追逐、武打的場面?!杜P虎藏龍》主人公玉嬌龍是九門提督玉大人家的千金小姐,父親為她安排好了一樁婚事,但她非常想過行走江湖的生活,所以從小就秘密習武;而俞秀蓮作為“人在江湖”的一名女俠,卻渴望能與丈夫過普通人的生活,正如玉嬌龍將擁有的生活。影片開篇玉嬌龍與俞秀蓮的第一次見面,玉嬌龍就詢問俞秀蓮,是否“江湖”就像書中所描述的那般驚險刺激、無拘無束,“到處都能去,遇上不服氣的就打”。俞秀蓮則回答,江湖講究的是信義,說到做到,否則“就玩兒不長了”。然而,這位想要打破既定命運的大小姐根本聽不進去,她偷走李慕白的青冥劍后逃跑,在江湖上制造混亂,與人大打出手,無視“江湖規(guī)矩”。當然,她打破“冥冥注定”的種種行為在一定程度上也導致了最終的結局。
是否“人定勝天”
玉嬌龍名字中的“龍”與羅小虎名字中的“虎”,在呼應電影名字的同時,也反映了人物的性格。正如影片中一句臺詞,“江湖里臥虎藏龍,人心何嘗不是。刀劍里藏兇,人情何嘗不是”。“虎”和“龍”代表了人類對自由、愛和身份認同的本性欲望。《臥虎藏龍》中,玉嬌龍作為出身名門望族的女兒,為了沖破命運的安排、追求個人自由,玉嬌龍出走荒漠、獨自冒險,沒有絲毫畏懼,還與匪首羅小虎發(fā)生了愛恨糾葛?;氐骄┏呛?,玉嬌龍女扮男裝,逃離家鄉(xiāng),浪跡江湖。俞秀蓮代表的儒家傳統(tǒng)下的女性形象,并沒有在家中相夫教子,而是經(jīng)營著一家鏢局,懷著一身出色的武藝。已是大俠的李慕白,退隱江湖的選擇也是試圖打破“冥冥注定”。就像李慕白在影片中所描述的,在閉關期間雖進入到一個充滿光明的寂靜之地,時間、空間不復存在,但他并沒有感受到畢生修煉、得道應有的喜悅,相反被無盡的悲傷包圍著。李慕白知道,懷著對俞秀蓮的依戀,使他無法放下,無法靜心,無法得道;俞秀蓮是他拜把兄弟的遺孀,拜把兄弟為救他而死,他們似乎注定不能在一起,也始終不能沖破他們所堅守的江湖道義下各自對于兄弟的情義和對丈夫的忠貞。直到最后一口氣,李慕白才最終坦白他一直深愛著秀蓮,浪費了一生。這幾乎否定了他在德藝方面取得的所有成就和一生遵循的江湖俠義,卻也是對于各自內心的一種釋放。
不同于李慕白和俞秀蓮之間“冥冥注定”的壓抑,玉嬌龍與羅小虎試圖突破命運,不顧“被注定”的安排,自己掌握愛的原始欲望。他們在荒蕪的沙漠中相遇,遠離塵世的喧囂,自在地相戀相愛。當玉嬌龍不得不返回京城成婚時,羅小虎不惜破壞她的婚禮。諷刺的是,回到現(xiàn)實世界,他們的愛情也因身份的差異而“冥冥之中”無法被接受。影片的四位主要人物,一方面,他們通過打破既定的命運和規(guī)則來實現(xiàn)人性的渴望,然而這種自由也付出了相當?shù)拇鷥r;另一方面,他們在接受命定的約束下,確實獲得了一些相應的成功,但一味的壓抑也導致了某些終生的遺憾。既無法通過沖破命運的枷鎖實現(xiàn)真正的自我,也無法順應天意得到人心的平靜,到底如何才能實現(xiàn)自然欲望、身份角色、人際關系和社會責任等的平衡,這也是李安留給觀眾的一個開放式的思考。就像電影的結尾一樣,玉嬌龍從懸崖上一躍而下,漂浮在“天”與“地”“人”與“心”的迷霧中。
結語
李安的《臥虎藏龍》不注重傳統(tǒng)武俠電影強調的“英雄主義”,更為關注在“江湖”中找到一種微妙而深刻的人文關懷?!拔鋫b”由兩個字組成,也有著兩層含義?!拔洹保櫭剂x,指武功、武術;“俠”則是一種精神。“俠”這種精神既可以是“行俠仗義”“舍己為人”的大無畏,也可以是“仗劍天涯”的瀟灑、“俠骨柔情”的人心;不像是冰冷的兵器或制敵的招式,它體現(xiàn)的是人的心與性。影片中的武打場景,不僅是觀賞的快感,更承載了每個人物的內在情感,體現(xiàn)的是他們的壓抑、自我追求、欲望和愛。玉嬌龍的功夫多是犀利、無章法的,凸顯了她的性格特征;俞秀蓮則是穩(wěn)重、寬容,在打斗時總留一手;李慕白作為一代大俠,無論何時都保持沉著冷靜,符合這個人物的心境;羅小虎作為來自沙漠的賊匪,出手肆無忌憚。李慕白、俞秀蓮打,更多是為了遵循;玉嬌龍、羅小虎打,更多是為了反抗。在竹海之上的“飛檐走壁”,更像是壓抑情緒的宣泄。
作為影片重要的道具、線索和象征,青冥劍的英文翻譯“Destiny(命運)”直接點明了它的意義所在;用銀灰色的箭頭指向每個人的命運,推動故事的發(fā)展?!扒嘹Α毕笳髦趥鹘y(tǒng)男權社會中的權力地位、人性的欲望和壓抑;隨著情節(jié)的展開,所有的設定被試圖刺穿、打破,挑戰(zhàn)“冥冥注定”,所以這把劍又代表了抗爭的勇氣、女性的覺醒、自我的認同、對自由和愛等的本能追求。同樣,它也是人身處“江湖”之中種種不得已的“注定”,以及它所象征的倫理道德的社會量尺下,人試圖平衡的內心渴望和為存在的奮斗。(作者單位:西安歐亞學院)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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