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人永隔

黎明前的戰(zhàn)場上，地火在不斷噴涌蔓延。為了響應(yīng)全國工人運動日益高漲的形勢，更大范圍地團結(jié)起來反抗資本家的剝削，籌備會決定1923年2月1日在鄭州成立京漢鐵路總工會。1923年1月底，林祥謙以江岸分工會委員長的身份，赴鄭州參加京漢鐵路總工會成立大會。然而，正當工人們沉浸在勝利的狂歡之中時，危機已悄然來臨。

京漢鐵路管理局局長趙繼賢一面假意允許總工會成立，一面密電吳佩孚，請求他對總工會成立大會“予以防范，確切監(jiān)視”。視京漢鐵路為私利的吳佩孚見工人日益團結(jié)斗爭，再也坐不住了，撕下“保護勞工”的假面具，先后命令手下以各種手段阻止總工會成立。2月1日清晨，鄭州警察局長黃殿辰派出大批荷槍實彈的軍警，三步一崗，五步一哨，在鄭州全城實行戒嚴，一時行人斷絕，商店閉戶。前來參加總工會成立大會的全路工會代表、各地來賓300多人，以及鄭州地區(qū)鐵路工人1000多名，手持紅旗，胸佩總工會會員證章，在車站的五洲大旅館整隊，不顧敵人的威嚇，浩浩蕩蕩地向成立大會的會場普樂園戲院前進。他們在林祥謙、項德隆、施洋等共產(chǎn)黨員的帶領(lǐng)下，沖破敵人的封鎖線，砸開會場大門，涌入會場，高呼“京漢鐵路總工會萬歲”等口號，并宣布京漢鐵路總工會正式誕生。

敵人是不會甘心失敗的，他們沖進會場，砸壞各單位贈送的匾額和各種禮品。下午又派出軍警占領(lǐng)總工會會所，驅(qū)逐總工會工作人員，查抄總工會文件材料，甚至包圍、監(jiān)視代表們的住處。為了抗議軍閥對總工會的破壞，在中國共產(chǎn)黨的領(lǐng)導(dǎo)下，當晚，總工會在鄭州召開秘密會議，一致決定向反動當局提出將趙繼賢、黃殿辰撤職，賠償損失等五項要求，如48小時內(nèi)不答應(yīng)，將實行全路總罷工。會議還決定將總工會遷到江岸辦公，組織總罷工委員會，并指定三地方罷工負責人。林祥謙被指定為江岸地區(qū)罷工總負責人，林祥謙的弟弟林元成原本在鄭州鐵路總工會幫忙，當晚也跟隨哥哥從鄭州乘車南下到江岸支援罷工。

2月4日上午，林祥謙檢查了罷工的各項準備工作后，掏出懷表，時針已經(jīng)指向9點，他鄭重地下達了罷工指令。鍋爐房焚火工黃正興早已把爐火燒得通紅，水沸汽騰，他一接到指令，立刻調(diào)大了三管汽笛的音量，緊握拉桿，激動地拉響了大罷工的汽笛。頓時，江岸所有機車上的工人們也都鳴笛響應(yīng)，怒吼的汽笛響成一片，震撼武漢三鎮(zhèn)。在林祥謙的指揮下，宣傳隊員上街張貼《罷工宣言》《敬告本路員司》《敬告旅客》等傳單;調(diào)查隊員四處分散，深入社會，了解各方反映;糾察團員手持齊眉棍，到罷工現(xiàn)場維護斗爭秩序;廣大鐵路工人聽到汽笛聲，立刻放下手中的工具，關(guān)閘停電，熄火放汽。于是，短短3個小時內(nèi)，1200多公里鐵路全線的客車、貨車、軍車甚至是人力車全部停駛，京漢鐵路成了一條僵死的大長蛇。

2月5日，湖北督軍蕭耀南根據(jù)吳佩孚關(guān)于從速消滅罷工領(lǐng)導(dǎo)力量的命令，指派督軍署參謀長張厚生帶著軍警來到江岸，佯稱要同工會談判，妄圖誘捕林祥謙等領(lǐng)導(dǎo)人。這個陰謀被工人識破后，張厚生又調(diào)來大批軍隊占領(lǐng)工廠，并先后抓走兩名司機和三名糾察隊員，妄圖以此要挾罷工工人生火開車。林祥謙當機立斷，先后派出2000多名工人和糾察隊員前去營救，終于迫使敵人無條件釋放他們。

2月6日上午，湖北省工團聯(lián)合會組織2000多名代表來到江岸親切慰問罷工工人，江岸1萬多名群眾參加慰問大會。林祥謙在會上感謝各界群眾的聲援，揭露帝國主義和封建軍閥的破壞陰謀，號召工人們加強團結(jié)，堅持罷工。會后，林祥謙和施洋帶領(lǐng)工人群眾舉行聲勢浩大的示威游行，沿途3000多名群眾自動加入游行隊伍。

2月6日夜里，漢口警察廳透露，北京的帝國主義國家公使團向北洋軍閥政府提出了“嚴重警告”。吳佩孚已指令湖北督軍肖耀南對京漢鐵路工人罷工“應(yīng)即武力制止，以遏亂萌”。7日上午，肖耀南任命張厚生為劉家廟鐵路警備司令，在江岸扶輪小學(xué)設(shè)立指揮所，調(diào)來兩營軍隊駐扎，對鎮(zhèn)壓江岸鐵路工人作了部署。

山雨欲來風(fēng)滿樓，隨著軍警鎮(zhèn)壓手段的升級，陳桂貞意識到危險即將來臨，她擔心丈夫的安危。罷工以來，雖然林祥謙家距離分工會僅隔三戶人家，但他始終堅持在第一線指揮，沒有按時回家吃過飯、睡過覺。2月7日，眼見就要發(fā)生一場短兵相接的斗爭，大家都勸林祥謙抓緊時間回家吃午飯，借機也可以把家里的事情安排一下。林祥謙為了讓親人做好應(yīng)付突發(fā)事變的思想準備，就接受大家的好意回家了。陳桂貞看見丈夫臉上消瘦下去，眼窩下陷，心中好一陣難過。她一邊給林祥謙盛飯，一邊關(guān)切地勸說：“祥謙，你吃完飯在家歇息一會兒吧?！绷窒橹t見妻子眼里要溢出淚水，笑著安慰：“桂貞，咱都是苦海里熬過來的人，這點辛苦算什么？”陳桂貞點點頭，又擔憂地問丈夫：“聽說總局要下毒手，真的嗎？”“我們工人結(jié)團體，立工會，爭自由，爭人權(quán)，是光明正大的事。軍閥不甘心，肯定會下毒手，我們要有思想準備。死了一個工人，會有千百萬工人站起來，革命最終一定會勝利?！绷窒橹t堅定地說道。陳桂貞擦干眼淚：“你在外面要萬事小心。我這幾天也會再去看看家屬們生活上有什么困難，帶頭搞好互助，你們就安心吧?！彼M量用平緩的語氣掩飾自己內(nèi)心的不安。林祥謙撫摩了一下妻子的臉，又一把抱過吃著飯的女兒，眼里是深深的不舍。他知道此番出門必是兇多吉少，很可能再也見不到心愛的家人了。良久，他還是咬咬牙，毅然走出家門。陳桂貞追出門外，望著丈夫遠去的背影，心仿佛一下子空了，淚水再次模糊了視線……

2月7日下午，林元成戴上工人糾察團的臂章出門巡邏，林祥謙、施洋、項德隆等人與軍警的談判陷入僵局，林祥謙被軟禁。項德隆看到事態(tài)不對，立即集合100多個糾察團員到江岸，赤手空拳同敵人展開搏斗，遭到敵人開槍射擊，多人壯烈犧牲。項德隆躲過敵人的槍林彈雨，潛伏在江邊。

傍晚，陳桂貞突然聽到一陣槍聲，趕忙跑出去，看見一隊士兵正向大街上的工友們開槍，路上躺滿了死傷的工人。她心急如焚，冒著危險去尋找林祥謙他們。走到半路上，有個工友跑過來告訴她，林元成被槍殺在三道街上，陳桂貞當時就驚呆了。隨后跑來的一位老鄉(xiāng)又告訴了她：林祥謙被士兵們押到車站去了！陳桂貞急忙往車站跑，果然看見林祥謙和被捕工友們一個個被捆綁在站臺電線桿上。

天地易色，云泣風(fēng)嘯。

當晚，站臺上，林祥謙毫無畏懼，壯烈犧牲。陳桂貞眼睜睜地看著敵人的屠刀砍向丈夫，6歲的女兒再也見不到依爸了，而腹中3個多月的胎兒更是永遠也等不到與依爸見面的時刻……

噩耗傳來，林其莊拖著當日午后與軍警搏斗時受傷的雙腿趕往車站，想為犧牲的兒子收尸，卻遭到劊子手的武力威嚇和阻止。林其莊滿腔仇恨，返回家中找到一把月牙斧，集合起十多名英勇無畏的工人又去收尸，幾次沖上前均被軍警武力驅(qū)散。直至黎明時分，敵人開始撤離，項德隆帶著漢陽鋼鐵廠的100多名工人，同林其莊等人再次前去車站，終于抬回林祥謙的尸體。之前林元成的尸體亦已抬回，兩個兒子的尸體并排擺在屋里，林其莊肝膽俱裂，老淚縱橫。

因暈倒被工友送回來的陳桂貞醒來一看，丈夫的頸骨已經(jīng)被砍斷，只剩下一點頸皮連著頭部，渾身上下血肉模糊。她恍惚了許久，才回過神來，意識到眼前的一切不是夢。她翻身下床，伏在丈夫身上失聲痛哭。她的心在滴血，十年了，他們在一起相濡以沫十年，如今卻天人永隔。有那么一瞬間，她甚至想用盡最后一絲力氣撞向旁邊的水缸，追隨心愛的丈夫而去?！肮鹭懀阋腴_點啊，孩子不能再沒有娘了！”一旁的義姐妹們似乎看出她的心思，抹著眼淚勸說著。丈夫那句“你回去吧，管育好孩子”隱約在耳邊響起，這一定是丈夫內(nèi)心深處的希望，他希望妻子不要目睹自己的死亡，希望家中的女兒和未出世的孩子不要孤苦無依，希望妻子能替自己守望為之奮斗的光明世界的到來。是的，我不能倒下，丈夫用生命兌現(xiàn)了自己作為一名共產(chǎn)黨員的諾言，光明一定會到來，他和工友們不會白白犧牲！含著眼淚，陳桂貞強撐起身體，在兩個義姐妹的幫助下，為丈夫擦去斑斑血跡后入殮。

這次京漢鐵路全線鎮(zhèn)壓，前后共52名工人犧牲，300多人受傷，吳佩孚血腥的雙手釀造了駭人聽聞的“二七”慘案，震驚世界。而“二七”烈士林祥謙，是中國共產(chǎn)黨第一位烈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