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

孫白蘭

小城的初夏被風吹過，美得出奇！一路穿過半個城，寬闊的馬路旁，不是一叢叢五顏六色的小花毯，就是一棵棵紅艷艷的月季花。到處鮮花盛開，綠草如茵。各個小區(qū)的圍墻上爬滿薔薇，紅的、粉的、黃的……形成一道道美麗的風景線，霸占你的眼球。小城的初夏，真是薔薇的天下。一花開放滿城香，初夏的風吹在臉上，一絲絲香，一絲絲暖。在小城的我有點輕飄飄。

車子還沒停穩(wěn)，佝僂瘦小的父親趕快迎上。見到我，笑得合不攏嘴，露出缺牙，那樣憨厚親切，似返老還童。還沒說上幾句話，父親就帶著我去他的小菜園。

父親是個地道的農(nóng)民，一輩子勤勤懇懇，和泥土打著交道。無論什么樣的泥土，無論什么地方，他總能開拓一方天地。這不，他身在全是鋼筋混凝土的建筑工地，還能開墾出一塊塊田地。你看今年的油菜，是他沿著工地的圍墻，一鋤頭一鋤頭開墾、撒種、耕耘，才形成這樣金燦燦的風景。這不，初夏的風一吹，一個個腰身鼓鼓，一片可愛的菜籽寶寶，正在初夏的風里接受洗禮。

父親走在前，我跟在后，跨過剛開挖的新土，深一腳，淺一腳的，土粘了我一腳。緊貼著圍墻，還有一小片菜園，豌豆、蠶豆已經(jīng)鼓鼓囊囊。父親親熱地說：“你們吃一點，陽陽吃一點，浩浩吃一點?！保ㄔ谒睦镒钪匾娜齻€人）“即使你們不來，我也會送的?！币魂囮囓据吹南阄稉浔嵌鴣恚跸牡年柟庹赵谖液透赣H的臉上，暖融融的。我們邊聊邊采，溫馨的畫面定格在初夏的風中，這采摘已成為生命里最美好的事情。豌豆旁邊的辣椒在風中搖曳著身姿，齊整整的韭菜如麥苗一般蔥綠。一棵棵菠菜也是青翠欲滴，父親驕傲地告訴我，他還種了西瓜和玉米。仿佛一個孩子向大人炫耀著自己取得的優(yōu)異成績。我邊聽邊采，心里早已樂開了花。

采著采著，心思已飄遠：山溝溝里，種瓜得瓜，種豆得豆。父親不斷地種，春風里種，夏日里種。收獲季節(jié)，我們不斷采。采完豇豆采辣椒，采完黃瓜采西瓜，挖完花生挖山芋……歲歲年年，生生不息。物資匱乏的年代，我們從沒有苦過餓過，倒是吃著最健康最綠色的蔬菜水果、莊稼糧食。一年又一年，我們吃著父親種的糧食長大，吃著父親種的果蔬長大，身體與心靈都在那片金黃的土地中得到滋養(yǎng)。

可吹拂我們長大的風，慢慢吹老了父親——吹彎了父親的背，吹皺了父親的臉，吹矮了父親的個子。不過，他的種植夢是不會斷的，不老的是他的小菜園。小菜園年年出新，永遠演繹著青春，快樂了父親，繾綣著我的夢。

如今老家搬遷，家園不再，沒有成片的田地，不見成片的莊稼。父親雖已古稀，身體還算硬朗，在工地上看門，他用勤勞的手不斷勞作，千方百計開挖出零星之地。這里種一點青菜，那里撒一點芝麻，這兒栽幾個辣椒，那兒育幾棵西瓜……無論歲月如何變遷更迭，父親的小菜園永遠蓬蓬勃勃，枝繁葉茂，瓜果飄香。一棵棵蔬菜，一個個瓜果，始終牽引父親的心。這些個枝枝葉葉，花花果果，如同他的兒女，無論他在哪里，兒女們總是跟進跟出，時時刻刻陪伴著他，一鋤一鏟，一站一蹲中，父親的內(nèi)心豐盈充實。讓他少種點別累著，他總是笑盈盈地說“不累不累”。

怎么可能一點不累，累并快樂著吧！父親老了，也許覺得沒有什么可驕傲的了。每次介紹他的小兒女，仿佛介紹他的榮譽榜一樣，然后弄點這個，弄點那個給我們。我知道，每一棵菜，每一根葉里凝聚著父親濃濃的情，深深的愛。這是他送給兒女最好最美的禮物；也許這就是他骨子里自信的資本。老當益壯，老了也能干，老了也可以種出時令蔬菜給兒孫們吃；不，也許這也是他的小計謀，想念兒女，讓兒女們戀上這些個菜呀果呀，讓兒女多一個理由來。是呀！兒女永遠是父母手上牽掛的風箏，無論飛出去多高多遠，總被父母手中的愛牽著。就如我日日擔心女兒，父母常常牽掛著我們。

父親的生活極其簡單，一粥一飯，一菜一湯，一杯小酒?！俺颗d理荒穢，戴月荷鋤歸”。小菜園里過一生，小杯酒里話人生。無欲無求，活得自在，活得簡單。歲月便賜給他健康，也賜給他幸福?！兜赖陆?jīng)》中說：“萬物之始，大道至簡，衍化至繁?！蔽覀冞@些中年人能領(lǐng)會，何嘗又能做到呢！

一夢回歸，看著這些生機勃勃開出花，長出葉，結(jié)出果的寶貝們，我的眼角稍稍濕潤。一花一世界，一葉一菩提。小菜園的生命生生不息，我們的愛更是生生不息。

拎著大包小包的蔬菜，拎著沉甸甸的愛呀。初夏的風吹在臉上，暖暖的，愿時時如今朝，事事如今日。

初夏的風，父親的手。暖暖的，香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