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江大河天上來

張莫桑

人們常言，江河萬里歸滄海，那江河又自何處出？

據(jù)測算，黃河總水量的49%、長江總水量的25%、瀾滄江水量的15%均發(fā)源于三江源。從天而來的降水，無數(shù)座挺拔的山脈孕育的綿延冰川，與湖泊、沼澤一起將水源貯藏，并將水運送到高原上如毛細血管網(wǎng)遍布的河流中去，構(gòu)成了三江源“中華水塔”的生態(tài)模式。最終，河流逐漸匯集壯大，沖破幾千米的高差，從寂靜的高原一路直奔喧囂的塵世，成為中國人文明發(fā)展和賴以生存的生命之源……

神山與冰川三江源的基本骨架

如果說水是三江源流淌的血液，那么蜿蜒、巍然的山脈就是三江源架起的挺拔骨骼：唐古拉山、巴顏喀拉山、阿尼瑪卿山等雄偉山脈，將三江源分隔成不同區(qū)間。

在三江源的西部，青海與西藏東北部的交接處，唐古拉山脈橫亙其間，成為了長江水系和瀾滄水系的分水嶺。唐古拉山，在藏語中被稱為“當(dāng)拉山”，即“高原上的山”，在蒙語中則意為“雄鷹飛不過去的高山”，山脈平均海拔約6000米。相傳，13世紀(jì)，成吉思汗西征大獲成功，卻在進攻南亞次大陸時，被唐古拉山這座險峻山脈攔住了去路，不得不撤軍北返。不過，在20世紀(jì)50年代，青藏公路沖破高山阻隔貫穿其中，在海拔5231米的唐古拉山口，樹立著當(dāng)時奮戰(zhàn)在公路一線的軍人雕塑，軍旅作家王宗仁曾多次翻越唐古拉山，作詩慨嘆：“在暴風(fēng)中歌唱暴風(fēng)，在狂雪中歌唱狂雪……”21世紀(jì)初，青藏鐵路蜿蜒而過，唐古拉山口附近的唐古拉站，海拔5027米，成為了世界上海拔最高的鐵路車站。

站在唐古拉站的旅游觀光平臺上，滿目望去盡是白雪覆蓋的雄壯山脈，在高原陽光的映襯下散發(fā)著祥和而熱烈的光澤，在這里，人們可以看見唐古拉山最高峰——各拉丹冬峰。各拉丹冬峰海拔6621米，周圍被40多座海拔6000米以上的高峰簇?fù)?，南北長達50公里，東西寬約20公里，形如一朵圣潔的高山雪蓮。實際上，各拉丹冬峰本身就帶著神圣的意味：各拉丹東峰是安多·多瑪部落的神山，相傳在300多年前，安多·多瑪部落的祖先遷居于此，并請活佛為雪山開光，山峰也在此時得以命名——嘎多·各拉丹冬，意為“尖尖的山峰”。

6000多米的海拔，讓各拉丹冬峰孕育了面積遼闊的冰川——在各拉丹冬峰附近分布著105條現(xiàn)代冰川，其中東坡最大冰川為崗加曲巴冰川，冰川沿著陡峭的巖壁傾瀉而下，形成樹枝狀的山谷冰川，融水流入到長江源頭支流尕爾曲中。西坡則是姜古迪如冰川，冰川分南北兩支，每支尾部均有長達幾公里的冰塔林，密布著形態(tài)各異、高聳林立的冰柱，而這些冰川的融水緩緩流淌，最終匯集出了長江源頭之一——沱沱河。

巴顏喀拉山位于唐古拉山以東，為長江水系和黃河水系的分水嶺，平均海拔5000多米，比起唐古拉山的“難以逾越之高”，巴顏喀拉山則更多了一層“富饒”之意。巴顏喀拉在藏語中為“祖山”之意，在蒙語中則代表著“富饒青（黑）色的山”：巴顏喀拉山為典型的褶皺型山脈，山頂光禿，裸露著億萬年前造山運動成就的青黑色；在山麓，充沛的雨量在凍土之上繁育了眾多沼澤草甸，草甸上茂密豐富的植物成為富饒的“糧倉”，常見牦牛漫步、羊群追逐，別有一番塞外風(fēng)情。

巴顏喀拉山最高峰為年寶玉則峰，年寶玉則主峰海拔5396米，山峰多為花崗巖地貌，由于冰蝕作用，巖壁呈現(xiàn)出刀削斧劈般陡峭，冰體附著其上，展示出一種凜冽的剛毅之感。當(dāng)冰川融化，在山谷之間便形成了多達180余個湖泊，湖泊邊的花海、青青草地又為年寶玉則畫下詩意的柔情。剛?cè)峒婢撸藗兒敛涣邌葙澝乐~，冠以“天神后花園”之美譽。

三江源東部為阿尼瑪卿山，為藏傳佛教四大神山之一，傳說為格薩爾王的寄魂山。山體呈西北-東南走向，其中海拔超過5000米以上的高峰共計18座，主峰瑪卿崗日海拔6282米。阿尼瑪卿山發(fā)育現(xiàn)代冰川57條，冰川總面積超過120平方公里，類型主要為冰斗冰川與懸冰川，氣勢雄渾，壯觀無比，而其中最著名的當(dāng)屬哈龍冰川。

哈龍冰川被譽為黃河流域最長、最大的冰川，長約7.7公里，面積24平方公里，成型于第四紀(jì)冰期，至今仍保存著較為完整的形態(tài)。冰川從山間蜿蜒而出，形成巨大的冰舌，仿若從天而降的巨大白色飄帶，冰舌上斑駁著一道道風(fēng)雨劃就的刻痕。而在冰塔林中，陽光透過晶瑩的冰體泛起藍色的光輝，抬頭仰望，冰林縫隙中透出藍天一線，高遠而震撼……

河網(wǎng)密布三江源頭到底在哪里

人們談起青藏高原的高山總不陌生，卻似乎很少會把青藏高原與河網(wǎng)密布這樣的詞語相關(guān)聯(lián)，但在三江源區(qū)，大小河流多達180余條，而其中引得成千上萬人不遠千里奔赴于此朝圣的，便是中國三大江河——長江、黃河、瀾滄江的源頭支流。

乘坐青藏鐵路一路西行，窗外的景色逐漸在綿延雪山的裝點下顯得寂寥而純粹。當(dāng)列車經(jīng)過青海省海西蒙古族藏族自治州格爾木市唐古拉山鎮(zhèn)的一條長約1389米的鐵路大橋時，長江源頭的沱沱河就出現(xiàn)在人們的視線之中。該橋名為“長江源特大橋”，竣工于2004年，在橋旁邊，人們很容易找到一塊高2.5米的花崗巖紀(jì)念碑，紀(jì)念碑上刻著由江澤民同志題寫的“長江源”三個大字。不過，此地雖處沱沱河邊，但距離長江源頭仍有100多公里的路程。

關(guān)于長江之源，一共有三：北源為楚瑪爾河，發(fā)源于可可西里東部山脈；南源為當(dāng)曲，源出唐古拉山脈東段；西源沱沱河，出自唐古拉山脈主峰各拉丹冬的姜古迪如冰川。關(guān)于長江之正源，在1976年，長江流域規(guī)劃辦公室進行攝影考察，正式確定沱沱河為長江正源，并首次公布了其源出的姜古迪如冰川的照片。不過，在2000年，科學(xué)家劉少創(chuàng)博士首次利用衛(wèi)星遙感技術(shù)，測量出當(dāng)曲比沱沱河更長、水量更大，按照“河源唯長、水量唯大”的原則，當(dāng)曲應(yīng)為長江正源，這一結(jié)論在2008年青海省政府組織的考察測繪中再一次得到證實。不過，這一說法尚未得到官方更正，在業(yè)界內(nèi)也仍有大量專家堅持沱沱河為長江正源。

向著長江源頭追溯，在青海玉樹治多縣的囊極巴隴，沱沱河與當(dāng)曲匯流成通天河向下游而去。南流而來的當(dāng)曲水面遼闊，在藏語中，當(dāng)曲意為“沼澤河”，其源頭擁有世界上海拔最高的連片沼澤，在草丘之中，水坑星羅棋布，與高原上似乎伸手可觸的云朵交相輝映，格外撼人心脾。沿著西流而來的沱沱河上溯，河面越來越窄，及至消失在姜古迪如的巨型冰川之下，冰川之壯、天空之宏，人立于天地之間靜靜傾聽，流水嘩嘩，這便是長江最初的聲音，敬畏之心不禁從心中升起。

與當(dāng)曲源頭一山之隔，便是瀾滄江源頭。瀾滄江之源主流稱扎曲，扎曲在玉樹雜多縣的尕納松多，分為扎阿曲與扎那曲向上游而去。在2008年的“三江源頭科學(xué)考察”中，最終定位測算得出：扎阿曲的最長支流谷涌曲，比扎那曲的最長支流加果空桑貢瑪曲，長2.96千米，扎阿曲上源谷涌曲正式被確定為瀾滄江正源。

谷涌曲發(fā)源于唐古拉山北麓的吉富山，一路穿過白雪覆蓋的石頭路，淌過無數(shù)道在冰層中間流淌的河流，最終抵達吉富山。吉富山海拔5200米，山體陡峭多石，山坡東側(cè)積雪深蓋，山坡西側(cè)則少雪，唯見亂石嶙峋中散發(fā)出一股冷峻的雄渾之感，而谷涌曲便從山谷之中緩緩流出。不過，在當(dāng)?shù)夭孛裥闹?，瀾滄江的源頭卻是在扎阿曲的另一個地方——扎西乞瓦湖。扎西乞瓦，藏語意為“吉祥籠罩的河流源頭”，相傳，五世達賴曾在雜多地區(qū)弘揚佛法，當(dāng)時他循著扎阿曲上游而去，尋至扎西乞瓦湖時，認(rèn)為扎阿曲源出此湖，便確認(rèn)扎西乞瓦湖為瀾滄江源頭，并在此處虔誠誦經(jīng)，為生民祈福。時至今日，當(dāng)?shù)厝诉€會在每年五六月前往此處，繞著湖邊跪拜敬獻哈達，以祈湖的祥瑞之氣能夠佑保一年的安康與順利。

關(guān)于黃河之源，早在先秦古著《山海經(jīng)》中就有記載：“敦薨之水（開都河）出焉，而西流注于泑澤（羅布泊）。出于昆侖之東北隅，實惟河源?！睔v朝歷代，先祖?zhèn)儗S河源頭的探索從未停止：唐代，朝廷派人抵星宿海，確其為河源；元代《河源志》載，黃河源發(fā)于星宿海外百余里處；清朝人實地勘察后認(rèn)為巴顏喀拉山北麓的卡日曲為黃河源，而令人驚訝的是，在1978年，青海省組織考察，同樣確認(rèn)了卡日曲黃河正源的地位，與200多年前的勘察一致。

在當(dāng)代，關(guān)于黃河之源，有卡日曲和發(fā)源于約古宗列盆地的瑪曲之爭。在1952年的黃河水利委員會勘察中，確定了約古宗列曲（瑪曲在約古宗列盆地之稱）為黃河正源，并立黃河源頭碑。1978年，科考人員雖勘測出卡日曲更長，但隨后綜合歷史與專家各方意見，還是將約古宗列曲定為黃河正源。直到2008年，利用衛(wèi)星遙感技術(shù)最終確認(rèn)卡日曲最長源頭比約古宗列曲長36.54公里，且流量為瑪曲的兩倍，卡日曲為黃河正源之名才最終得以確認(rèn)。

當(dāng)人們行至黃河卡日曲源頭，常常會對眼前的景象感到有些不知所措——那條波浪滔天的大河源頭竟然只是幾個泉眼。在源頭處，遼闊的草原向著四周鋪陳開去，云朵低沉，在草甸之中，幾塊大小不同的黃河源頭紀(jì)念碑屹立，就在碑身不遠處，5個泉眼散布，泉眼僅碗口大小，泉水清澈而純凈，人們無法從寧靜而細小的源頭看出泉水到底從哪里來，然而卻能觀察到細小水流向下游流去的湍急，也就是從這里開始，黃河逐漸接收了來自四面八方的涓涓細流，奔流到海不復(fù)回。

湖泊與濕地關(guān)于情懷與生命的故事

在遙遠的造山運動里，青藏高原抬升隆起，山脈拔地而起，山與山之間斷裂、坳陷構(gòu)造而成洼地；海拔5000多米的高山孕育了豐富的冰川，冰川刨蝕而為坑，冰磧圍堵而成槽谷……豐沛的雨水、冰川融水、河流之水通過千萬年的時光運作，匯集于這些坑洼之地，造就了三江源千湖遍布的婉約逸秀之美。

三江源湖泊之景以黃河源區(qū)最為人所知。黃河的源頭之一約古列宗曲東去首先來到星宿海。星宿海海拔約4000多米，地處斷裂構(gòu)造控制形成的相對平坦的沉降帶，因冰川融水與地徑流的撫育，形成星羅棋布的湖泊。元代《河源志》對其名之來源記載：“有泉百余泓，或泉或潦……履高山下瞰，燦若列星，以故名火敦腦兒?；鸲?，譯言星宿也?！敝蒙砥渲?，湖泊倒映著湛藍天空，猶如將藍天切割成塊狀撒于大地，湖泊周圍的灘地上，星星點點的野花延伸到天際。在《天龍八部》里，丁春秋為得秘笈而居星宿海，小說雖為虛構(gòu)，但人們真見了此地之純凈遼遠，心中難免蕩漾起仗劍天涯的江湖情懷……

黃河之水從星宿海出發(fā)，流約10公里注入扎陵湖。扎陵湖，在藏語中稱“措嘉讓”，意為“白色長湖”，因風(fēng)浪起時湖面呈灰白色而得名。扎陵湖東西長35公里，南北寬21.6公里，形如倒立三角。每年11月下旬到12月上旬，湖面完全冰凍，與周邊覆蓋的冰雪連成一色。到了5月初，湖冰消融，湖水裸露出澄澈的藍，候鳥萬里遠赴于此，湖西側(cè)的三座小島就成了名副其實的“鳥島”：白色的天鵝競飛，在水面劃出一道道水紋；銅褐色的鸕鶿一頭扎進水中，挑逗著魚兒；黃褐色的赤麻鴨成群結(jié)隊，在湖面悠閑地游曳……與藍天、碧湖一起，勾勒出一幅靈動的水彩畫面。

黃河水出扎陵湖后，流入海拔比扎陵湖低約22米的鄂陵湖。鄂陵湖藏語稱“錯鄂讓”，意為“青藍色長湖”，因湖水湛藍澄澈而得名。鄂陵湖形如寶葫蘆，南寬而北窄，黃河之水自西南角流入，從東北收窄的地方流出。鄂陵湖比扎陵湖寬廣很多——面積比扎陵湖大100平方公里，蓄水量為扎陵湖一倍多。站在湖岸，湖面向天邊舒展，快及天際的地方，覆蓋著白雪的山體綿延，將湖與天分割開來，如若遇上黃昏的霞輝，遠山與湖面均被鍍上金色，整個世界似乎都沐浴在被上天祝福的圣光里。

登上兩湖之間的措哇尕則山，駐足在海拔4610米的峰頂鳥瞰，眼觀兩湖光色，背后是圣碑——河源牛頭碑，上面鐫刻著十世班禪大師和胡耀邦同志題寫的藏漢文“黃河源頭”字樣，碑附近還屹立著紀(jì)念香港、澳門回歸的紀(jì)念碑。四周經(jīng)幡隨風(fēng)翻飛，在不遠處的鄂陵湖畔，白塔紅屋的卡多寺靜靜守護著這里，當(dāng)年松贊干布就是在寺廟前的湖灘上迎娶的文成公主。遙想當(dāng)時牛羊成群、鼓樂震天，熱鬧非凡……神山、圣水、家國天下與純潔的愛情，便一道融化在了這片土地上。

三江源上關(guān)于湖泊的美景和故事太多：有溫泉的冬格措納湖、泥火山守護的瑪章錯欽湖……這些湖泊與河流、沼澤一起，組成了三江源發(fā)揮涵養(yǎng)水源與調(diào)節(jié)氣候關(guān)鍵作用的濕地，其中，湖泊濕地總面積為8775平方千米，沼澤濕地總面積達2.65萬平方千米，河流濕地面積有5898平方千米。濕地之下，水流緩緩流淌，苔草或植于泥土或浮于水面，牛羊、飛鳥與魚類活躍起來，帶領(lǐng)著極寒的高原在一片歡騰的氣息中蘇醒，并將生命之水源源不斷地向祖國遼闊的土地輸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