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造“凡爾賽學”：那些既想炫耀又故作低調(diào)的人

肖舒妍

也許你從未聽說過“凡爾賽學”，但你一定接受過“凡爾賽式”的信息沖擊。

朋友圈里，總有人把簡單一句“昨天熬夜補作業(yè)，氣色好差”的吐槽，用看似真誠的埋怨、英文名稱的外國名校、來自他人（未必真實存在）的贊揚和精心修飾甚至與文字毫無關系的配圖，填充成一句“ 凡爾賽式” 標準發(fā)言：“又是一個瘋狂趕ddl 的晚上，是誰說上大學就輕松了？ 有請University of Oxford 的學生都出來說說。今天早上照鏡子嚇一跳，臉色很蒼白，室友居然還說很好看……所以我這是？”配圖是一張精修自拍。

明明沒有一句話在直接炫耀，卻能明確感受到發(fā)言者溢于言表的驕傲。這種表達方式最早被微博網(wǎng)友@ 小奶球總結為“凡爾賽”，她為此開創(chuàng)了一門“凡爾賽學”。

隨后，“凡爾賽學”在豆瓣發(fā)揚光大，豆瓣“凡爾賽學研習小組”自今年5 月成立以來，已有3 萬多名成員加入，他們自稱“凡克雅寶”，一邊在小組分享、吐槽身邊的“凡言凡語”，一邊又不斷總結、概括經(jīng)典句式來學以致用。

創(chuàng)立“凡爾賽學”：鑒定＋拆穿＋學習“

凡爾賽學” 名稱的來源，確實與法國的凡爾賽有關。中世紀之前，凡爾賽不過是巴黎郊外的小村莊。17 世紀， 法國國王路易十四為了削弱地方貴族的勢力，避免叛亂危險，在凡爾賽建造了一座豪華的宮殿，將全國主要貴族都邀請至凡爾賽宮居住。

凡爾賽宮被稱為世界五大宮殿之一，外表宏偉壯觀，內(nèi)飾富麗堂皇，500 余間大殿小廳以精致雕刻、巨幅油畫和厚重掛毯裝飾。居住其中的法國貴族自然也過著紙醉金迷、窮奢極侈的生活。

不過，凡爾賽宮雖奢華卻并不宜居，500 余個房間沒有一處廁所或盥洗設備。某種意義上，凡爾賽宮也是華而不實的代名詞。

“ 凡爾賽學” 就從中而來。@ 小奶球用“凡爾賽”來指代社交軟件上的“貴族們”，嘲諷他們看似漫不經(jīng)心實則曲折刻意的炫耀言論。

“凡爾賽學”博大精深，但更為高深莫測的是“凡爾賽學研習小組”成員們的學習動機。豆瓣小組中的凡爾賽學研究分為兩派，一派希望通過學習來鑒定并進一步拆穿別人的凡爾賽行為，另一派則希望通過學習成為滴水不漏、不被拆穿的“高級凡爾賽”，兩派看似水火不容，卻在同一個小組中相互學習借鑒，進行著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的套路與反套路博弈。

可是為什么我們既想炫耀又要蜿蜒曲折不想被發(fā)現(xiàn)在炫耀呢？

炫耀與表演：朋友圈是最好的舞臺

所謂炫耀，其實只是一種自我展現(xiàn)的方式。任何試圖引導他人按照特定的方式看待自己的行為，都可以看作自我展現(xiàn)。只不過通過炫耀這種方式展現(xiàn)的，是經(jīng)過仔細挑選和精心修飾的，自我中最好的，甚至略微超出自我的一部分。

在社交媒體出現(xiàn)之前，也并非沒有凡爾賽式的言行。只不過這類言行，只有此時此地在現(xiàn)場的人能看見聽見，最多通過書信、物件在小范圍內(nèi)流傳，即便下血本修建宏偉壯麗的凡爾賽宮也無法展示給全世界。同時，炫耀式的表演針對特定群體，在現(xiàn)實世界中卻沒有明確的舞臺，表演便面臨被預料之外的觀眾打破的危險。

社交媒體的出現(xiàn)，為凡爾賽學的發(fā)揚光大提供了更為廣闊的空間。朋友圈簡直是為凡爾賽學量身定制的舞臺。你可以永恒地定格某個特定的瞬間，提供文字、圖片、視頻甚至特殊定位等全方位的展現(xiàn)方式，還可以選擇分組可見，精準投放向特定的好友展現(xiàn)。

而且，朋友圈還擁有非好友不可見點贊、留言和刪除評論的功能，最大限度釋放了凡爾賽學巧妙運用自問自答的精髓。即使根本沒人留言詢問，你也可以佯裝不堪其擾地統(tǒng)一回復：不要再問啦，是某牌新出的包包……

在社交媒體上你可以直觀地看到好友的評論與點贊數(shù)量，這也能直接轉(zhuǎn)化為你的自我反饋。一方面，這滿足了人人皆有的虛榮心，另一方面，這不斷加強了我們的自我認識——“我確實有（通過濾鏡精修后的自拍照）那么美”。

盡管大多數(shù)人會否認自己是有意炫耀或是為了獲得贊美才發(fā)布社交動態(tài)，但卻少有人否認，自己在發(fā)布社交動態(tài)時沒有考慮到這條信息可能帶來的點贊和留言。為了得到更多贊美和歆羨，人們很難抵抗進一步美化自己、炫耀自己的沖動與誘惑。

學習與拆穿：身份的焦慮

在社交媒體，最完美的形象可能是既可愛又能干。不幸的是，同時展現(xiàn)出可愛與能力卻非常困難。比如，彬彬有禮的謙虛是討好他人的有效方式，卻不會給人留下能力強的印象；自吹自擂的炫耀可以展現(xiàn)自己的能力，卻難以得到喜愛。正因如此，人們經(jīng)常混合使用逢迎討好和自我提升兩種策略，或是尋求二者之間的平衡點，凡爾賽學便是這種努力的集中體現(xiàn)。

只是，這兩種策略都帶有一定的欺騙性質(zhì)。凡爾賽學研習者們最怕遇上的就是“拆凡達人”，揭穿他們的炫耀。例如在女生埋怨自己太瘦了穿衣服不好看的朋友圈下留言，“確實不好看”“想挨夸沒門兒”，一下就讓凡爾賽貴族們從低調(diào)地炫耀轉(zhuǎn)為高調(diào)地出丑。

可以說，在社交媒體時代，“拆凡達人”們的橫空出世，讓凡爾賽式的言行舉止愈發(fā)困難。面對被拆穿的挑戰(zhàn)，不愿放棄炫耀的凡爾賽貴族們只剩兩個選擇。

一種是不斷精進自己的凡學修養(yǎng)，通過更低調(diào)委婉、無懈可擊的方式來達成自己的炫耀目的。另一種則是我行我素，繼續(xù)自己的凡爾賽行為。此時，討人喜歡已經(jīng)不是他的目的了。他是在為自己渴望的身份尋求社會證實，并通過尋找聽眾來達此目的，甚至不管這樣做的社會代價是什么。

對凡爾賽學的執(zhí)著背后，其實是一種對身份的焦慮。當我們的自我感覺和自我認同完全受制于周圍的人對我們的評價時，我們一切行為的動機也就只是為了被他人注意、關懷，得到他人的同情、贊美和支持。但過度在意他人看法，讓我們不知不覺把自己放在了被審視的卑微地位，而把“觀眾”抬到了過高的位置。

在“ 凡爾賽學研習小組”的簡介中，組長提出，凡組不是為了嘲諷或攻擊任何個人，而是希望通過對這種行為的總結，讓凡爾賽們意識到自己價值取向中的問題，把注意力轉(zhuǎn)移到美好生活的實質(zhì)上，而不是刻意營造一種虛偽的自我感覺良好。

這可能才是凡爾賽學研究的終極目標。小小的炫耀其實不失可愛，對照凡學可供自省。

（摘自“新京報書評周刊”微信公眾號，本刊有刪節(jié)，豆薇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