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等艙》：寫出一代人的“信”與“真”

定價：59元

作者:黃佟佟

出版社:東方出版社

出版時間:2020年11月

當我一口氣讀完《頭等艙》，有一種久違的閱讀快感。這部小說可以說是關于主人公李曉楓的成長史，其實更是上世紀90年代4位優(yōu)秀女大學生互相糾纏的人生遭際，30年以后，她們中一個人瘋癲了；一個人遠嫁海外；一個人永遠渴望獲得投資來實現(xiàn)自己的電影夢；一個僥幸在新媒體時代風口賺到了一筆錢，但殘酷的是付出了健康的代價。

小說名為《頭等艙》，當然有階層的賦義，那個時代最優(yōu)秀的女性對自己未來命運理所應當?shù)碾A層選擇，卻都一一破碎了，而本書卻寫出了一種迷人的命運感。

每個時代年輕人的野心都是一樣的，都覺得眼前的世界局促不安，而自己面前一定有一個更輝煌的未來。4位女孩的人生夢想是未來一定要坐進頭等艙，在年輕而有限的想象力中，頭等艙代表最極致的物質和精神享受，是階層躍升的象征。

她們如蒲公英的種子一般從學校飄向社會，在短暫的同步之后，便開始在不同的土壤上扎根，擁有不同的命運。李曉楓做了記者，周蜜當上了闊太太，梅蘭花嫁到了國外，李小貞心無旁騖追求藝術。然后，她們在生活的洪流中磨煉、失散、改變，時代如顛簸的過山車，一會將她們送上天，一會將她們甩到地上。她們見過最好的，也得到最壞的，得到過，也失去，有人一路向前，有人歸于平凡，有人失去一切，有人苦苦強撐。原來，頭等艙并沒有想象中的那么難坐，只是能坐得上去，也要走得下來。

閱讀過程中我一直想，是什么使這些女性如此痛苦，如此糾纏，她們?yōu)槭裁床荒茌p松自在些呢？這與她們的成長背景有關，共同特點就在出生于上個世紀70年代，青春期在80年代末90年代初，從小被教育要自強自立，要有精神追求，要相信愛情，要有尊嚴。

她們心中都有“信”，也相信愛，相信世界有一種終級標準和意義，正如小說中所說，那一代女性總有羞恥感?！八齻兛偸侨菀子X得很羞恥，總是容易被激怒，像刺猬一樣保護著自己，永遠捍衛(wèi)自己的尊嚴。她們不到萬不得已決不肯說出自己秘密，永遠在顧左右而言他，機警而孤獨地生活著……它們有一個共同的名字叫做：毫無必要的自尊心?！睌?shù)十年滄海桑田，那些觀念看起來迂腐，再也成不了她們的“涉渡之舟”。面對不堪和背叛、面對人世間的“一地雞毛”，才恍然間發(fā)現(xiàn)，原來愛情并非最初想象中那樣；原來人心如此叵測；原來世界并不是越來越好……那也許便是周蜜最后瘋癲的原因吧？她太想成為好女孩，太想成為別人的仰望對象、太爭強好勝不愿意放下身段，最終便一步步成為臥室里的瘋女人。

主人公李曉楓是一個性格略孤僻且長相普通的知識女性?！俺姓J自己長得不漂亮，可是我有豐富的靈魂?。　薄澳阋詾槲沂且患軟]有感情的機器人嗎？你以為我貧窮低微不美渺小，我就沒有靈魂沒有心嗎？你想錯了，我和你有一樣的靈魂一樣充實的心?！薄拔以绞枪陋氃绞菦]有朋友。越是沒有支持，我就得越尊重我自己。”這些英國女人趴在小桌上寫下的勵志句子，一直刻在李曉楓的心上，一直在她的腦海里閃閃發(fā)光。那代人的信與愛的觀念，現(xiàn)在看起來像出土文物。但是，雖已是滄海桑田，有些東西卻總沖不走，丟不掉，有些東西總會越來越亮，有些東西總有一天直見分曉——如果你仔細讀這段話，你依然能感受到發(fā)自內心的激動。

李曉楓總是讓我想到一句詩“入市雖求利，憐君意獨真?！彪m然她生活在翻云覆雨的時尚界，但卻自有她的冷眼和誠摯。小說借Grace道出了敘述人眼里的時尚圈的意義：“因為這個圈子是我們這輩子能見到的最閃亮的所在，當然也是最黑暗的所在。它好像給了生活在這其中每一個人極大的壓力，但又盡力抬舉著每一個人；它貶損著每一個人，但又對人有一種奇異的尊重。極其虛榮萬分庸俗，但又十分具有它的精神性。它集中了人類所有的優(yōu)缺點，這就是它最為迷人的地方，也是我們離不開它的原因——它實在太有意思了，你還能在哪兒見到這樣神奇詭異的存在呢？只有我們時尚圈?！?/p>

李曉楓深具文學氣質，這樣的人有良好的文學教養(yǎng)，最終踐行在她的人生里；有她的信、有她的疑，但最終，她會靠她的“信”和“真”而活下去；這種人可能會從一個舊的傳統(tǒng)倫理中成長，但她會自我養(yǎng)育、自我陶冶，最終成長為一個全新的人。一個不看他人臉色而活的女人，自會活出自己的價值。在一個文學被越來越貶低的時代里，李曉楓自然是世界的異數(shù)。但那又何妨？恰恰是在她身上，我們會看到人的生長性。說到底，一個受過良好文學教育的人，最終會守住她的“信”，逃出劫難。

這些年來，我常覺得，人的成長便是一次次恍然醒悟：世界原來是這樣的；現(xiàn)實原來是這樣的；人心原來是這樣的。會慢慢接受這個世界的好，也慢慢接受這個世界的不好；會理解人的善良、溫暖和包容，也理解人的無奈、卑微、怯懦和淺薄，而最終還是回到自己的“信”與“真”。如此看來，人活著便是理解和見識闊大的人生吧？

這是一本“青春幻滅之書”。可所有的青春都是一樣的，在幻滅之前執(zhí)著，然后到最后，我們執(zhí)著于什么，就會受困于什么。這也是一本悲憫體諒之書。小說最令人感動是讓所有人都能夠互相理解，男人的苦，女人的苦。這本書讓所有的人盡釋前嫌，誰又不是犧牲了一些東西才能獲得一些東西呢？生活的大浪席卷而下，哪里有幸存者。

我和作者黃佟佟是老相識。她有熱情、有好奇心，有她的“信”與“真”，還有那么一股子屬于湘妹子的韌勁兒，每當和她在一起，總覺得前面有束光在等著，她是我喜歡的那種興致勃勃的人。越成長越明白，興致勃勃是多么美好的品性。事實上，在她的文章里，我常常讀到一種發(fā)自生命的力量?！额^等艙》雖是虛構作品，與她本人的生活也是有距離的，但是，小說在根子里是與她貼心貼肺，其中浸潤了她的痕跡，那里寫有她的成長，也寫著我們一代人的成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