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在川北農(nóng)村。小時候,關(guān)于物質(zhì)的記憶是貧瘠的。逢年過節(jié),很難從集市上購買到包裝精美的應(yīng)節(jié)物品,可節(jié)日氣氛并不寡淡,特別是中秋節(jié),母親舂的糍粑又香又糯,是記憶中最美味的食物。
往往在中秋節(jié)前十天,母親便開始準備過節(jié)的食材了。新收的糯稻曬在場子上,母親總要頂著日頭,張開手指,把那一片金色撥了又撥,讓每一粒稻子都享受到陽光的親吻。太陽曬過的糯稻,散發(fā)出清新的香甜。母親說,稻谷一定要翻曬好,干透了,打出來的米才圓潤飽滿。不然,米糠白糊糊的,米粒碎得很,多可惜。
果然,每次去加工坊打米,師傅把稻谷往斗子里一倒,說,你這谷子干得好,倒起來“嚯嚯”響。打出來的米圓滾滾的,粒型整齊,粒面光滑,有的米粒還依稀可見黃色的胚芽。乳白色半透明的米粒泛著柔和的油光,靜靜散發(fā)著甜糯的清香。
等到中秋節(jié)前夜,母親將米倒進木桶,加水泡上。干爽的糯米遇到清冽的井水,發(fā)出“沙沙”的聲響,好不愜意。一覺睡過去,幽涼的長夢里,每一粒米像花朵一樣綻放。這個間歇,母親會把新收的芝麻、黃豆、花生,揀擇干凈,炒熟、搗碎,加入食鹽或白糖,拌勻,裝在瓶子里存起來。
中秋節(jié)到了。
吃罷早飯,母親就開始淘米蒸糍粑。經(jīng)過一夜浸泡,白瑩瑩的糯米已經(jīng)吸飽了水分,變得溫潤。淘好的糯米倒在竹籃里瀝干,大鐵鍋里加水,放上洗凈的木甑子,鋪上紗布,倒入糯米,插好氣眼,蓋好鍋蓋,架起大火猛燒。母親說,蒸糍粑,米要泡好,火候也很重要。火要旺,必須一氣燒開,小火塌氣,糯米蒸不熟,成了夾生飯,就沒法補救了。
當鍋里的水“咕咕”直響,騰騰熱氣籠罩整個灶頭的時候,被火光映紅了臉的母親終于松了口氣。添柴,起身,圍著鍋臺看,水少不少,氣漏不漏。半小時后,糯米的醇香鉆入鼻子,母親揭開鍋蓋,嘬嘴一吹,再用筷子一插,抿嘴一笑,好了!
蒸熟了的糯米粘在一起,粒粒晶瑩,顆顆透亮。母親趁熱舀滿一大瓢,倒進洗凈的石臼,操起兩頭圓溜溜的柏木杵,使勁舂?!斑恕恕保瑤讉€回合下來,母親微微喘著氣,臉上卻滿是笑意。見母親累了,我們幾個孩子爭著要去試試身手。舂糍粑看似簡單,其實是個技術(shù)活,我們總是舂在石臼邊上,震得手生疼。有時使勁舉起木杵,沒想到糍粑也粘在木杵上,向下一舂,糍粑“咚”地掉在地上,母親心疼壞了。母親舂糍粑,節(jié)奏合適,力度剛好,糍粑仿佛在石臼里自由翻身,每顆米粒都被糅合得恰到好處。
舂好的糍粑,滾熱黏手?!盁狒亵?,冷粽子”,糍粑要趁熱吃。綿軟又有嚼勁的糍粑蘸著香噴噴的花生芝麻粉,嗅覺與味蕾都得到了極大的滿足,胃里滿足起來,中秋的氣氛在醉人的香氣里濃郁起來。
沒吃完的糍粑,母親會摁成圓圓的餅,切成小塊,下頓煎著吃,或切成薄片,曬干,用油炸了吃,又酥又脆,滋味遠勝集市上買的蝦片。
當月上中天,我們坐在院子里,夜風(fēng)清涼,蟲聲婉轉(zhuǎn)。一瞬間,只覺母親攤在簸箕里的糍粑,破窗而出,飛上幽藍的夜空,凝成頭頂白瑩瑩的玉盤……
王優(yōu):四川省南充市蓬安中學(xué)教師,文章散見于多家報刊和平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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