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待春天

閆善華

命運是個無形的繩索，當(dāng)被勒住透不過氣來時，你用充滿渴望的目光，剪斷繩索……

一

下了一天一夜的大雪，將小山村嚴(yán)嚴(yán)實實遮擋起來，松樹枝上堆滿的雪團被狂野的北風(fēng)不時的抓落，砸到半尺深的雪地上。

去鹿圈的路上，大鳳踩出了一行深深的腳印。鹿看見大鳳來了，都朝大鳳奔來，有的恢恢的叫著。大鳳打開門對鹿說：下大雪冷了吧？你們吃吧，一會兒我給你們擔(dān)溫水去。

大鳳回到屋里，看到場長表哥和兩個外雇的大男人還在睡，火就不打一處來，因為這大冷的天，又下著雪，三個大老爺們也不起來打掃一下雪。大鳳帶著生氣的口氣說：“你們今天不準(zhǔn)備起來了吧？”

表哥把蒙在被里面的頭伸出來說：“大鳳，別生氣，我這就起?！绷硗鈨蓚€雇工還不動彈，表哥用腳蹬他們倆，他倆才懶洋洋地說：“大雪天，起來干啥呀”。表哥說：“干啥？大鳳把鹿都喂完了，你說干啥，掃雪、劈柴?！?/p>

大鳳到里屋坐在炕上暖和去了。

大鳳的男人李祥去林場清林。依大鳳不想讓丈夫走，在這里好賴相互有個照應(yīng)，可是懶惰的丈夫不愿意和大鳳在一起，嫌大鳳老支使他，就抱著行李走了。他這一走，就把大鳳丟在三個男人堆里了。由于天冷，就都在一個屋里住，大鳳在里屋，三個男人在外屋住。平時表哥對大鳳特別照顧，這讓大鳳心里有個依靠。大鳳每天除了喂鹿，還負(fù)責(zé)給他們做飯。

大鳳從外面回來，使勁搓著凍僵的雙手。稍微熱乎一點兒，就走到廚房，一看，連一塊絆子都沒有，大鳳說：“今天你們就喝西北風(fēng)吧，沒有絆子我可沒有辦法做飯?！北砀缫豢矗_實沒有絆子，就讓傻劉去劈，另外一個三十多歲，叫張仁，拿著笤帚像沒睡醒似的，東一下西一下，他掃的地方就像雞爪子的印子。表哥氣得罵道：“真是白吃飯，干啥不像啥，不行趕緊走人算了?！北砀缡沁@樣說，可眼下這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地方，上哪去找干活的人啊，就這幾十頭鹿也夠他們幾個人忙乎的了。幸虧有大鳳這么個精心的人，才沒讓鹿在這大冷天凍死。表哥在暗里也給大鳳多開點工資，因為他知道大鳳家生活困難，妹夫是個只說嘴不干活的人，一年也掙不來幾個錢，一家人全靠大鳳這點工資，女兒在鎮(zhèn)里上初中住宿，兒子十六歲就外出打工了，這家人要是沒大鳳早就散灶了。

第二天，表哥要去鎮(zhèn)里辦事，把一些事情囑咐大鳳，要她多精心點，多支使他們兩個干活，別一生氣就自己去干。大鳳答應(yīng)著，表哥在雪地里趟出一條路，向鎮(zhèn)里走去。大鳳望著表哥遠(yuǎn)去的背影消失在蒼莽的樹林里，心里不由的有些茫然。

由于這個鹿場是在深山里，離鎮(zhèn)上有五十多里的路，加之交通不便，表哥到鎮(zhèn)里已經(jīng)是下午三點多了，吃完飯后，找人辦事，等把事情辦利索也快四點了。冬天的山里天黑的早，表哥找個小旅店住下，想等趕明早的車回鹿場。天快黑了，大鳳把鹿喂完，靠在兩頭鹿的中間，只覺得暖呼呼的，兩頭鹿站在一起也不動，任憑大鳳的兩只手在它們身上順毛一遍遍的撫摸著。這生靈知道大鳳對它們好，從沒用鹿角頂過大鳳。每次看見大鳳給它們喂食，都支棱起耳朵看著。當(dāng)大鳳心里煩的時候，就往鹿場走，只有大鳳看到鹿就像看到自己的孩子一樣，大鳳說：“孩兒啊，還是你們好，不給我添堵”大鳳說這些話時，這些鹿像懂得她說的話似的，就“恢恢”的叫著，用身子貼著大鳳的身體。大鳳看天黑呼呼的了，走出鹿圈，回屋里做飯。其實也沒什么吃的，把凍白菜燉到鍋里，加點土豆片，再熱幾個饅頭，等飯好了，三個人吃著也沒什么話可說。本身傻劉就有點缺心眼，只知道干活，很少說話，有時你和他嘮幾句，他就問：“你說啥？你說啥呢？”時間一長就沒有人和他搭話了，就當(dāng)他是啞巴。張仁是南方口音，看上去不太穩(wěn)，是表嫂家那邊來到鎮(zhèn)上找活干的，結(jié)果活沒找到活，還沒有路費了，家也回不去了，表哥正愁找不到人呢，表哥就把他給留下了，就讓張仁在這里當(dāng)幫手。

大鳳把做好的飯端在桌上，張仁乘表哥不在家說：“大冷的天喝上幾口酒，暖暖身子?！边@時也讓傻劉喝半杯，不能喝酒的傻劉，沒等大鳳收拾完就躺下睡著了，這傻劉平時就呼嚕聲就大，這喝點酒的聲就更大了。

大鳳生氣的說：“表哥不在家，你們成猴了，非喝點貓尿，這晚上可咋睡覺呀！”張仁接著說：“大姐，我保證讓你能睡得香?！贝篪P說：“別他媽的不說人話，你能把傻劉掐死?。俊睆埲士瓷先ビ行┘樵p的表情，這時更加有點讓人看了可惡。大鳳沒理他，收拾完就上里屋坐著。由于窗戶八下透風(fēng)，燒熱的火墻一會兒住火了，屋里就像冰窖一樣涼。大鳳每天都是趁火墻沒涼，先躺下把被窩捂熱，睡著了一覺醒來天也就亮了。由于今天表哥不在家，大鳳心里總覺得慌慌的，她沒脫衣服就躺在被窩里。聽見外面的風(fēng)呼呼地刮著，打得窗戶直響，加上傻劉不均勻的呼嚕聲，這讓大鳳失眠了，翻來覆去睡不著。

一會兒想起那個懶丈夫，也不知掙沒掙著錢，是不是每天偎在屋里不去上山干活。兒子打工的地方雖然是熱帶地區(qū)，不過這個時候也得穿棉衣，也不知道買了沒有。女兒在鎮(zhèn)上不用惦記，每次表哥去都給買吃的，吃住的地方都很安全。大鳳就這樣想著七百年谷子八百年糠的事兒，這些事兒把大鳳的困意給擠得無影無蹤。這時她聽到外屋傻劉的呼嚕聲依舊，只是張仁不睡覺去上外面兩趟。

干了一天活的大鳳，感到特別疲憊，困意朦朧。迷迷糊糊的剛睡著，就感覺有人走了過來，摸索著輕輕掀開大鳳的被，大鳳一下子清醒了，猛地坐起來問：“誰？”這黑影說：“姐，是我，別怕我陪你睡覺?！贝篪P說：“你他媽的給我滾犢子，你得瑟我撕破你！”這黑影是張仁，他用柔聲說：“大姐，傻劉睡了，我們都憋這么久了，做了誰也不知道，這大冷的天，我們倆睡在一起也能熱乎熱乎?！闭f著等大鳳伸出的手非但沒把他推走，反被張仁的一只手攥住，另一只手扒大鳳的衣服，大鳳扭著身體，用腳踹著喊：“你個畜生，我整死你?！笨伤哪芩撼哆^張仁，張仁仗著酒精發(fā)作的勁頭，加上很久沒有貼女人邊的他，像狼一樣把大鳳壓在下面，大鳳掙扎了有一個多小時，連累帶嚇加上氣憤，渾身直抖，一點力氣也沒有了，這時的張仁完成了他想做的事。

張仁在大鳳的臉上親了親說：“這樣乖多好，等有機會小弟還伺候你，讓你舒服舒服。”大鳳眼里流著淚，連哭的力氣都沒有了。外面的風(fēng)停了，整個世界像凝固了一樣。只有一片片雪花飄落著，已把昨天的腳印覆蓋得嚴(yán)嚴(yán)實實。

大鳳瞪了半宿的眼睛，眼淚無聲的一雙一對的往下流，直到天明。這時張仁早早起來去喂鹿了，傻劉是不叫不起的。大鳳也沒有起來做飯，等張仁喂完鹿回來，把爐子點著，把饅頭熱在鍋里，然后叫傻劉起來穿衣服。張仁看大鳳不起來，也沒說什么，把熱好的飯端在大鳳面前說：“姐吃點飯，這第一回，下回你就知道啥叫享受了?！贝篪P不說話，只是兩道目光像兩把利劍一樣，投向張仁，張仁從沒見過大鳳目光會是這樣，讓他不寒而栗。張仁急忙躲開這目光，躺在炕上眼望掛滿灰嘟嚕的天棚，回想昨晚享樂的滋味，還有大鳳那憤怒的目光時，由于精力比較集中，所以傻劉進來時，他根本沒有聽到。傻劉傻乎乎地說：“你看棚上有啥好東西呀？”這一句把張仁嚇一跳，說：“你個傻劉，跟鬼似的，滾遠(yuǎn)點?！鄙祫⒄f：“一個看棚，另一個大鳳也看棚，那上面肯定有好東西！”說著傻劉也像張仁一樣躺下，兩條腿伸直，手放在兩側(cè)，一動不動地看著棚。傻劉只看見灰嘟嚕一晃一晃，傻劉納悶，以前咋沒看到這么好玩的東西，晃悠悠的真好玩。傻劉嘿嘿的笑著，張仁瞪一眼傻劉，傻劉看看張仁沒再出聲。張仁仍然看著棚，三個人就這樣沒有一點聲音。

中午到了，只聽外邊的門響了，表哥還沒進來聲音先到了：“大鳳，做飯沒？我這老腸老肚餓的都打仗了?！笨杀砀鐩]有聽到回音，以前大鳳一聽到表哥回來就馬上開門，接過表哥買的菜呀鹽的。表哥以為大鳳出去了，可進來一看，三個人都躺著眼望房巴呢，誰也不說話，這時表哥笑了，說：“你們看我不在，都罷工了？張仁、傻劉你兩個大老爺們大白天的望著房巴能掉餡餅咋的，快起來點火做飯，我看我妹子咋地了?！?/p>

表哥走到大鳳身邊，大鳳把臉扭了過去，眼淚又掉了下來，表哥說：“大鳳誰欺負(fù)你了？”大鳳說：“沒有，我就心里不好受。”表哥說：“我給你買棉鞋了，還有毛衣，你這一天給我們做飯，表哥也得獎勵獎勵你?！贝篪P心想，如果說了，張仁發(fā)覺再跑了，我就白受委屈了，不能便宜了這個畜生，我想法把他引到鎮(zhèn)上去，讓派出所抓了他。這是大鳳從昨晚到現(xiàn)在一直想的問題。

大鳳起來了，眼睛哭得像桃一樣，表哥看了笑她說：“真沒出息，這么大人了，還哭鼻子?！贝篪P勉強笑了笑。表哥說：“這兩天鎮(zhèn)上來檢查組，要看各鹿場的飼養(yǎng)和林場工人，鎮(zhèn)里還把咱這里列為先進了，說幾個人在沒有人煙的地方守候這些鹿，如果今冬鹿能安全過冬，明年就大量飼養(yǎng)，上邊下令停止采伐后，讓發(fā)展林下經(jīng)濟，讓飼養(yǎng)業(yè)首先為大山開辟一條致富新路，這是將來的發(fā)展趨勢，以后不但養(yǎng)鹿，還可以在這里養(yǎng)雞、鴨、養(yǎng)豬什么的。再用一塊地方，鎮(zhèn)上改成綠色蔬菜種植基地，大鳳啊，這回有盼頭了?！北砀鐦泛呛堑卣f著，眼睛里充滿了對美好未來的希望。接著說：“明年開春要是鎮(zhèn)上能在這里投資，你就是技術(shù)員了，那時的工資會更高的?！贝篪P聽表哥講的津津樂道，要是平時大鳳就會高興的說：“真他媽巴子想多掙點錢，過幾天好日子?！笨山裉斓拇篪P顯得異常的冷漠，這讓表哥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表哥也知道大鳳的脾氣，她不想說話的時候，誰也別硬讓她說，這樣她會再度發(fā)火的。

這兩天，張仁顯得特別勤快，把不好做的活都讓傻劉去做?，F(xiàn)在張仁每天早起喂鹿，張仁跟表哥說：“我一個大老爺們，每天躺著，讓大姐一個女人起早不是那么一回事兒，今后我多做干活?！北砀缫宦犚哺吲d了，心想，這小子總算學(xué)好了，不然我還想跟媳婦抱怨呢，啥親戚那，老?；^，看來人說不準(zhǔn)啥時出息。

二

鎮(zhèn)上的檢查組真的來了，看了鹿的生存環(huán)境和飼養(yǎng)的都很好，到現(xiàn)在最冷的天氣鹿都沒有遭損，他們一看還有一個女人也在這里喂鹿，就說：“一個女人不容易，哪天派電視臺來采訪一下這女飼養(yǎng)員?！贝篪P說：“不用來這里采訪了，我想跟你們回鎮(zhèn)上一趟買點用品，再看看孩子，不知能不能讓我坐你們的車？”檢查組領(lǐng)導(dǎo)一聽，說：“沒問題，你在這里付出這么多，搭一下車去鎮(zhèn)里這有啥說的。”大鳳想了想說：“讓張仁也去吧，不然回來時我一個人趕不上車，這深山老林的我一個人害怕，表哥剛剛回來就別折騰他了?！睆埲室宦犘睦锔吲d著呢，想大鳳姐看來想通了，還帶我去鎮(zhèn)上去溜達，張仁樂得屁顛屁顛地說：“行，我有的是力氣，你買啥我?guī)湍憧钢??！睆埲市睦镞€美滋滋地想到鎮(zhèn)上和大鳳姐住一個旅店還能風(fēng)流一把，想著想著，張仁的臉上在這寒冷的天氣里，卻泛起一縷得意的笑容，這笑容和他奸詐的臉型捆在一起，讓人看了有說不出的一種惡心的感覺。

表哥心想大鳳這幾天一直不高興，讓她出去散散心也好，一個女人，跟三個大老爺們混在一起，也實在委屈她了，雖然是遠(yuǎn)房的表妹，是親就連著筋。

車輪在雪地上留下深深的車轍，張仁在車?yán)镞€與表哥招手說：“哥，你這兩天多忙乎點吧，我們明天就回來。”

一路上，大鳳望著窗外，掛滿雪的樹枝在風(fēng)中搖擺著，一只烏鴉在白雪的天空飛著，這給山林增添了生機。大鳳的淚都流到心里了，表情比外面的天氣還冷。張仁時不時想摸一下大鳳的手，可大鳳卻把自己的手握在一起，使張仁有些尷尬。由于雪大，路難走，車開的也慢，五十多里路卻走了一個多小時。等到鎮(zhèn)上時，她讓司機把車開到派出所，說給孩子起戶口，檢查組領(lǐng)導(dǎo)對司機說：“這事你幫大姐找找看歸誰管，大姐也不認(rèn)識?！彼緳C就把車開到了派出所，這時張仁似乎有點感覺不對勁，車剛停下，張仁就開車門，大鳳一把揪住他的衣服對前座的領(lǐng)導(dǎo)說：“他是罪犯，趕緊別讓他跑了。”領(lǐng)導(dǎo)一聽讓司機抓住他，這時派出所的人員也出來，上前把張仁的胳膊往后一擰，張仁這時渾身發(fā)抖，心想這下壞了，對大鳳說：“你這娘們太狠了。”進了派出所，大鳳哭著說事情的經(jīng)過，張仁供認(rèn)不悔。那一夜的痛快，讓張仁此時后悔莫及。

望著張仁被抓走的樣子，和張仁狠狠瞪她的一眼，大鳳覺得憋了幾天的委屈，終于出了一口氣，但被糟蹋的陰影依然像天空的云一樣壓在心上，她茫然的走出派出所。

三

這件事隨著時間的推移，加之生活的上的壓力，大鳳已經(jīng)淡化了，她只想能改變自己的命運，可丈夫從山里回來時，卻是兩手空空的，這讓大鳳又激起了憤怒的火焰。大風(fēng)說：“你走吧，別讓我再看見你，我算是倒八輩子霉了。”李祥知道自己空手回來理虧，埋下頭，任憑大鳳數(shù)落。可大鳳也知道，這個人就是好吃懶做，就是打他一頓也不當(dāng)事。大鳳說：“算了，對你算是白費吐沫星子，你覺得那好你就去哪吧，別在我眼前晃悠，看見你倒鬧心，我恨不得把你剁成肉醬。當(dāng)初我不讓你走，咱倆在一起有個照應(yīng)，你掙命似的，你可把我坑苦了，我都被人家……”大鳳說到這把話咽了回去。大風(fēng)接著說：“你不走，我走，我到鎮(zhèn)上看看女兒去，我給孩子做點飯吃，省著上學(xué)還得自己糊弄口飯，你就在這等死吧?！?/p>

大鳳走后，表哥等了幾天不但大鳳沒回去，就連張仁也沒回去。表哥納悶，就親自過來看看大鳳，想問個究竟，當(dāng)大鳳把事情原委說了后，表哥后悔莫及。說：“大鳳，你回鹿場吧，現(xiàn)在張仁不在了，沒人能傷害你了。”盡管表哥極力想讓大鳳回去，最起碼每個月有點收入能糊口，但倔強的大鳳一想到那天風(fēng)雪夜里發(fā)生的事兒，心就揪著。

表哥回頭看看蜷縮在腳落里的妹夫，照李祥就是一個耳光，說：“你個廢物，白瞎我妹妹嫁給你了，你也別走了，大鳳的活，你就代替了，明早你就跟我回鹿場喂鹿去。”李祥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說：“我去，我去?！?/p>

大鳳在鎮(zhèn)上買的小土房里，屋子里冷嗖嗖的，女兒俊杰還沒放學(xué)。她到外面抱柈子把爐子里架上木柈子，給屋子取暖。點著的柈子噼啪的響著，此時，大鳳覺得心里特別踏實，像離開了凡塵一樣。

在火花中仿佛看到了去世多年的父親，那慈祥的目光給她許多溫暖。每當(dāng)想起父親，便想起父親臨終時給她的那二百元錢，那不僅僅是二百元錢，那是父親最后一次關(guān)心她，就是這份父愛溫暖著她。

正在想著父親，這時門開了，是女兒俊杰放學(xué)了。女兒看到大鳳一下子撲到大鳳的懷里，高興的眼淚都流出來了，說：“媽媽，你咋來了？不是給我掙學(xué)費嗎？媽你不走了是嗎？”大鳳說：“這回媽媽不走了，在這陪你，你快去鄰居李奶奶家告訴李奶奶不用陪你做伴了，這回媽天天陪你，每天給你做飯?！笨〗芗泵ε艹鋈ジ嬖V李奶奶去了。

過了半月后，大鳳覺得身體四肢無力，也不知啥原因，這時，住在縣里的母親來了，讓她到縣里檢查一下身體，發(fā)現(xiàn)大鳳的脖子上長疙瘩了，說是淋巴結(jié)，得到省城再進一步確診。大鳳一聽一下子攤在椅子上。從表哥那回來時，表哥給她結(jié)了工資，還多給幾百，兜里就三千多元，哪里夠看病的呀，聽說到省城光檢查費就要幾千元。

回到母親家，母親說：“你也別發(fā)愁了，等我和你的弟弟妹妹們說，給你湊點，咋的也得看病啊，也不能這么挺著啊。”

幾天時間過去了，母親給張羅的錢都給匯來了。母親陪她去往省城。

十天后，大鳳和母親回來了。只見大鳳的脖子上仍然用藥布包著。大鳳的臉上更顯蒼白了。母親細(xì)心的侍候著她，大鳳看看母親為她操的心，再一想自己的生活竟是這樣的艱難，不覺眼淚流了出來。

大鳳在母親家住了一個星期就回到鎮(zhèn)上自己的那個家。

四

春天來了，往日的不快，仿佛都被時光掩埋，她渴望自己的命運能好起來。

每天看到女兒高興的樣子，大鳳想，再困難也得挺著。大鳳為了維持家里的生活，白天給人家當(dāng)保姆，早上等女兒上學(xué)走了，她告訴女兒飯在鍋里，回來自己熱一下，等晚上她回來再給女兒做晚飯。特別懂事的女兒從不惹她生氣，只是她一想起李祥，心里就揪成疙瘩似的。恨這個不爭氣的男人。可這過年都沒回來的李祥，她想，也不知道死哪去了。

一天，大鳳正在給人家做飯，這時，看見女兒俊杰慌里慌張的跑來，說：“媽……媽，”大鳳看見女兒這樣子，心里咯噔一下，想，是別人欺負(fù)她了？大鳳說：“俊杰，你慢點說，誰欺負(fù)你了，你跟我說，我找這個兔崽子算賬去?！笨〗苷f：“媽媽，不是，是我哥他，渾身有傷，回來了，家里他沒有鑰匙，找到我學(xué)校去了，你快回家看看吧！”大鳳一聽是在外地打工的兒子，她覺得眼前一黑，晃了一下，她竭力的站住，跟人家說聲家里出點事，就隨孩子回家了。

看到這個長到近一米八高個子的兒子英杰，臉上，頭上，身上都用紗布包著，著實嚇了她一跳。她上前摟住兒子，話沒說就嗚嗚的哭了起來。兒子說：“媽我沒大事，都是皮外傷?！贝篪P問：“你這是咋弄成這樣的？在外面打工不好好的，跟人家打什么仗啊你，你啥時才讓我省心啊?！庇⒔苷f：“媽我不是和人家打仗，是、是……”大鳳說：“還辯解，這不是打仗干啥弄成這個熊樣??！”英杰說：“媽說了你別上火啊，我在海灣鎮(zhèn)晚上騎摩托，由于天黑，那段路又沒有路燈，跟對面一個騎三輪車的人撞上了，當(dāng)我從昏迷中醒來時，聽路邊的人說，那個騎三輪車的人死了，車上坐著的是那死者的媳婦，邊報警，邊哭。我給朋友打電話來把我送到醫(yī)院簡單包扎一下，就把我送上火車，我就逃回來了?！贝篪P一聽這么大的事兒，心里一下子像被什么東西掏空一樣愣在哪里，后來英杰在說什么她都沒有聽到。

這個晚上大鳳又是一宿沒合眼，心想：“老天爺咋就這么不開眼啊，咋啥倒霉事都讓我大鳳攤上了。這可是涉及到人命的事兒，這可咋辦呀？”

早上，大鳳給兩個孩子做完早飯，她就出去了。她走到鎮(zhèn)派出所的門前，這時，她的腳步又退了回去，如果說了真相，孩子會怎樣呢？因為一個大字不識的她，不知這事會是怎樣的后果，她只知道這是人命關(guān)天的事，肯定小不了。

大鳳想辭掉保姆這活，可人家說難得遇上大鳳這么心眼好的人，怎樣也不舍得，就這樣，又給大鳳每月加500元錢。大鳳只好留下。其實，大鳳不是因為錢少，而是她的心事無法和人家說。此時，她真的沒有心思再去侍弄人家。但大鳳把心里的事兒盡量排解一下，才能盡心的為人家做事。

晚上回到家，大鳳看到兒子的傷，這真讓她心里揪著般難受。

李祥接到大鳳的電話也從鹿場回來了，這次李祥出去干活也不像原來吊兒郎當(dāng)?shù)牧?，他知道大鳳在心里已經(jīng)把他驅(qū)趕得一干二凈的了。記得前些天他回來，大鳳就是沒讓他吃飯，因為這飯是給孩子做的，他分文沒掙，還是好吃懶做，大鳳實在不能在將就他了。必須狠狠心，讓這個懶惰了二十年的丈夫嘗嘗不掙錢就吃不到飯的滋味。那一夜，大鳳也沒讓李祥在炕上住，李祥只好在地下的小木凳上硬是坐了一宿，等到早晨天一亮，李祥發(fā)狠似地走出了家門。

幾個月后，李祥回家，這次回來一進家門，手就在上衣里邊的兜里往外掏東西。大鳳一看見他，氣就不打一處來：“你一腳門里一腳門外的，就往出掏煙，你這輩子，離了煙就得死啊！”李祥說：“大鳳，我不是掏煙?！贝篪P把臉一扭說：“你還能掏出金子??！”李祥把一沓子錢掏出來送到大鳳面前，李祥這時的手有些抖，說：“大鳳，你看我真掙到錢了?！贝篪P用眼睛的余光瞟了一下那遞過來的手，果然是錢。大鳳忙把手擦干凈，一下子就把錢拽過來，緊緊地賺在手里，那本來低沉的臉一下子陽光起來?？赊D(zhuǎn)念大鳳又用懷疑的目光看李祥：“你這錢是哪來的？不是好道來的吧？”“大鳳……鳳，你看你說啥呢？”李祥有點著急地為自己辯解?！翱爝M屋里說個明白，這錢要是你偷搶來的，麻溜給人家還回去，這孩子的事兒還不知道咋地呢，你再整出點事兒，就更沒路了?！贝篪P說。

其實，李祥自那天從家里走后，連餓帶困，真是饑寒交迫的。他在街上走，看見男人們都穿得流光水滑的。他想，我一個大老爺們這些年確實懶，才到今天這個地步，老婆沒讓吃飯，連炕都沒上去，這也真是太窩囊了。自己不能再這樣懶惰了，他想到這，挺了挺饑腸轆轆的胸，抬起困倦的頭，向鹿場走去。

鹿場擴大了，招來很多工友，有的喂鹿，有的種菜、養(yǎng)豬、養(yǎng)雞什么的。這里熱鬧多了。成了轉(zhuǎn)型經(jīng)濟的典型了。

來到鹿場，工友們正在吃早飯，李祥上前也沒和大家打招呼，一看沒有閑著的碗，就一把拿起飯勺子，盛一勺子粥喝了起來。大家一見都愣了，一個工友問：“祥子，你這是干啥？昨晚上炕忙乎一宿累成這樣？那嫂子也沒慰勞慰勞你？”大家一聽哈哈大笑。其中一個把筷子遞過來說：“祥子，我吃完了，這筷子給你用吧，記著，以后回家可別太辛苦了。要是累傷了，嫂子以后就更嫌你沒用了。錢掙不來，事兒做不成，你就徹底成廢人了?！边@些話，在李祥看來似乎沒感覺，但他在心里想，不用老婆和你們都瞧不起我。今后你們就瞧好吧。

李祥除了在鹿場給鹿準(zhǔn)備食料，還在山場找了份清林的活。大家都休息的時候，他也不歇著，工友看他這樣辛苦，又有些不好意地勸李祥：“你看，我們平時就是和你開玩笑，你可別當(dāng)真，你這樣干活，你能吃得消嗎？想掙錢也得悠著點?！崩钕楝F(xiàn)在變得沉默寡言了，不再像以前耍嘴皮子了。工友們跟他說話，他很少回答，就是干活。等到晚上，他又找表哥，把晚上燒爐子的活也承擔(dān)下來。這樣李祥每天都是忙得不可開交，累了一天的李祥，躺在炕上呼呼一會兒就睡著了。幾個月下來，李祥的工資每月都比別的工友掙的多。工友這回可刮目相看了。有愛開玩笑的工友說：“祥子，這回再回家，嫂子要是不讓你上炕，你可以去歌廳瀟灑一回，有錢還愁做不成事兒？”在一旁的工友張老大斜楞一眼剛說話的工友：“你小子就知道上歌廳，你要是不好好干活，你也得被媳婦給從炕上踹下來?！?/p>

李祥這回想，一半會兒不回家了，啥時完工了再回去，多掙點錢，我好回報一下自己那可憐的媳婦。這些年，我就是個超級懶漢，再懶家都沒了?？衫钕闆]想到大鳳電話說家里有事兒，讓他趕緊死回來。

五

李祥走進家里看見炕上坐著兒子，頭還包著紗布，心里咯噔一下，急忙上前問，并用手撫摸兒子的頭，問痛不痛。兒子畢竟還是個孩子，笑盈盈地說：“爸，不疼了！”當(dāng)李祥知道事情的原委時，他長嘆了一口氣。在他的心里罩了一層云。李祥自己心里有愧啊，如果自己這些年不這樣懶惰，也不至于讓還在上學(xué)年齡的兒子過早地涉入社會，如果不去外地打工，哪能用摩托不小心把人撞了，惹出這大禍。越想，李祥越覺得對不住自己的妻兒老小。

大鳳和李祥商量既然孩子回來了，就別報警了，啥時傷好了再說吧。盡管這涉及到法律，可大鳳怎忍心讓不滿十八歲的兒子去公安局自首呢。

李祥在家呆了兩天要走，大鳳看見李祥忽然的變化，心里像有了依靠一樣。李祥臨走時，大鳳給他帶了兩瓶子卜留克咸菜。李祥拿著這兩瓶子咸菜，感覺心里從沒有過的幸福，多少年了，自己好吃懶做，竟遭受大鳳數(shù)落了，這樣的待遇還是頭一次。

英杰頭上的傷漸漸好了，大鳳讓他到附近的林場去干活。一天大鳳收到英杰朋友給寄過來的包裹。英杰沒在家，大鳳就拿英杰的身份證去取。大鳳手中提著這些東西，心里覺得沉沉的，不知這車禍的事兒將來會怎樣，但愿不會找到英杰。

一天晚上，英杰感覺心里有些不安，于是，就到臨近的小賣店買了一瓶飲料，順便也散散心。盡管英杰還是個孩子，這撞傷事故像蟲子一樣，常常在他的心里蠕動。英杰正提著飲料往工棚子走，這時，迎面開過來一輛警車，英杰心里一下子緊張起來。他躲過去后，心里有些踏實了，心想，這警車不是抓自己的。

自從出事以后，英杰就怕見警察，每次遇見心都砰砰猛跳幾下。英杰急忙回到工棚子，渾身像沒有一點力氣一樣地躺下了。一位大哥看他躺下了，就說：“你小子今天咋的啦，像丟了魂似的，起來咱倆侃一會兒，你小子倒是蠻有意思的，看你小，一天老是心事重重的，等你長大娶妻生子還不愁成小老頭了。”英杰像沒聽著似的，依然躺下沒動。這位大哥剛要說什么，這時，只見警察進來了。大家有些緊張，英杰一下子坐了起來。警覺的眼睛望著警察，這時，派出所的所長對警察說：“那個小伙子就是英杰?！庇⒔苷酒饋砜纯此闹芟肱埽墒潜粠撞礁Z過來的警察給抓住了。英杰一下子渾身抖了起來。警察連托帶拽的將英杰拖上了警車。工棚里里人們嘩然了。不知道這個還不到二十歲的孩子到底犯了啥罪，竟被公安局帶走了。

大鳳接到這個消息是公安局告訴的，說英杰被遣送到肇事地點，幾千里遠(yuǎn)的海灣鎮(zhèn)。自從英杰逃逸后，警方就聯(lián)網(wǎng)抓捕，這個透露給警方的人，就是那天大鳳取包裹時，將英杰的身份證輸?shù)骄W(wǎng)上，才讓海灣鎮(zhèn)警方有了英杰的信息。大鳳聽到這個消息，癱軟成了一灘泥。

幾天以后，大鳳強打起精神，帶著他和李祥掙的一萬元錢去了海灣鎮(zhèn)。

坐了幾天硬板火車的大鳳，下車后腿都腫得不好使了。但大鳳沒有休息，也沒有吃飯，就直奔英杰被押的看守所。

看守所不讓見，大鳳就在外面守著，她只想在這里多呆一會兒，盡管見不到兒子，但知道這一墻之隔，讓兒子感知這份母子的信息。

大鳳來到海灣鎮(zhèn)公安局，說明來意，負(fù)責(zé)這個案子的警察說：“你們不懂法真沒辦法，逃啥呀，你逃到哪還不是被抓回來。你的孩子肇事那年還不到法定年齡，如果當(dāng)時不逃逸，這事兒早就結(jié)案了。

案子很簡單，幾天就結(jié)案了。孩子很快就被放了出來，看到從看守所走出的兒子，大鳳上前抱住兒子，摸摸兒子的臉，和剃光的頭，眼淚一下子涌了出來。這些天來，英杰在里邊，大鳳在外邊心就像被割肉一般的痛。都說兒是娘的心頭肉，這話一點都不假。這塊心病困擾了大鳳一家一年多，這回終于放下這塊石頭，大鳳手緊緊地牽著兒子的手，深怕松一點就被搶走一樣。大鳳抬頭看看天，小鳥在藍(lán)天自由的飛著，大鳳感覺這天咋這么晴，她很久沒看這天了，此時的心情是從沒有過的輕松。母子倆向車站走去。

六

英杰的事平息后，大鳳心里敞亮了。女兒俊杰頁考上了重點高中住校，也不用大鳳做飯了。李祥也不用去鹿場了。原本農(nóng)民出生的大鳳和李祥，更適合種地。大鳳他們就把家搬到林場去種地了。

大鳳想，這回就把一家這幾口人都團聚了到一起，不能再東一個西一個的了。兒子的事，讓她這輩子都后悔。

春天到了，一家三口人把種子播種上了。這期間讓李祥帶著兒子到附近的林場再找點臨時的活，不管怎樣也別閑著，人閑兜也閑啊。大鳳每天在家給他們做點飯，這樣的日子也有盼頭了，供完女兒上學(xué)還得為兒子攢點將來結(jié)婚的錢，想到這，大鳳的心里充滿了希望。

大鳳抬頭看看藍(lán)天，幾朵潔白的云慢慢游動著，唧唧喳喳的燕子在銜泥壘窩。路邊的樹枝上已經(jīng)冒出淺綠色的嫩芽，生命力極強的小草已經(jīng)破土而出。山野里仿佛潑上一層淺淺的綠，大鳳感慨地說：“春天真的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