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府舊藏明代服飾中所見的紋樣

呂健　周坤

『孔府舊藏明代服飾』是指山東曲阜衍圣公府所藏傳世服裝中的明代部分，在歷經(jīng)三百余年的封存后被發(fā)現(xiàn)，現(xiàn)保存在山東博物館和孔子博物館?？赘f藏明代服飾涵蓋了朝服、祭服、公服、常服、忠靜冠服及禮服、吉服、便服等男女服飾種類，它豐富的款式、精美的圖案紋樣、精湛的技藝，是明代服飾文化的集中體現(xiàn)。本文擬對孔府舊藏服飾中的圖案紋樣進行介紹。

動物紋

孔府舊藏明代服飾中出現(xiàn)最多的動物紋飾是蟒。明代，蟒紋是僅次于龍紋的一種高等級紋樣，皇帝經(jīng)常將裝飾著蟒紋的衣物、匹料賞賜給文武大臣及外國國王、部落首領(lǐng)等，而帶有蟒紋的皇帝賜服就成為級別最高的賜服。明代也把賜服中的蟒紋用在出席時令節(jié)日、壽誕、筵宴、婚禮等吉慶場合時所穿的吉服上。衍圣公所穿的藍(lán)地妝花紗蟒衣、墨綠地妝花紗蟒衣、茶色織金蟒妝花紗道袍及衍圣公夫人所穿的香色羅繡過肩蟒女長衫、桃紅紗地彩繡云蟒裙、茶色綢平金團蟒袍等服飾上帶有各式蟒紋。

明代龍紋地位尊崇，除皇帝諸王外，一般人不得使用。洪武二十四年，朝廷下令：“官吏衣服帳幔，不許用玄、黃、紫三色并織繡龍鳳文，違者罪及染造之人?！痹谶@種情況下，便出現(xiàn)了蟒紋。蟒，《爾雅》釋義：“蟒，王蛇?！睋?jù)《爾雅》所言，蟒原本應(yīng)為大蛇，但結(jié)合傳世、出土的明代蟒服實物及文獻記載，可以知道發(fā)展到明代，蟒有足、有角，極類龍，但比龍少一爪。明沈德符《萬歷野獲編·補遺》卷二載：“蟒衣如象龍之服，與至尊所御袍相肖，但減一爪耳?！彬c龍的主要區(qū)別在爪，龍為五爪，蟒則只有四爪。

孔府舊藏蟒衣中蟒的姿態(tài)有行蟒、升蟒、過肩蟒、團蟒等。行蟒，昂首豎尾，作行走之態(tài)，一般多對稱使用，左右各一，多見于袍服的袖襕及膝襕等部位。頭部朝上，奔騰飛舞，呈升起的之態(tài)，為升蟒。蟒的頭部安排在前胸或后背處，身體繞過左右兩肩，為過肩蟒。以圓形或團形構(gòu)架呈現(xiàn)的蟒紋稱團蟒。

與蟒相似的是飛魚和斗牛。飛魚從古印度神話中的摩羯演變而來，其頭部似龍，兩足，四爪，有雙翼，魚尾，有腹鰭一對。明中后期，飛魚紋的使用逐漸泛濫，其等級象征功能退化，成為社會普遍追求的吉祥圖案。飛魚紋的形象發(fā)生變化，形態(tài)近似蟒紋，四足（腹鰭消失），雙翼或有或無，尾部保留“魚尾”特征?！睹魇贰ぽ浄肺奈涑７l記嘉靖十六年“群臣朝于駐蹕所，兵部尚書張瓚服蟒。帝怒，諭閣臣夏言曰：‘尚書二品，何自服蟒？言對曰：‘瓚所服乃欽賜飛魚服，鮮明類蟒耳?！睆埈懘┑木褪球物w魚服。

斗牛原指二十八宿中的斗宿和牛宿，后亦成為象龍的瑞獸。明周祈《名義考》云：“斗牛似龍而觩角。” 觩角即角作曲貌，可見，斗牛的角與龍、蟒的角不同，是一種整體類龍的想象動物。明代斗牛形象不一，如王錫爵墓出土的賜服，其上的斗牛紋雙角向下彎曲，但斗牛的尾部沒有采用分叉翻卷的魚尾，而是采用刺狀尾鰭。所以雙角是鑒別斗牛紋的最重要的特征。

常服，是文武官員在日常上朝和坐衙視事等場合穿著的服飾，包括烏紗帽、圓領(lǐng)等。圓領(lǐng)袍的前胸、后背處飾方形“彩繡花樣”，用飛禽、走獸圖案來區(qū)分文官與武官的品級，這類“花樣”通常被稱為胸背或補子，文官“補子”采用禽的圖案，武官“補子”采用獸的圖案。明代 “補子”的產(chǎn)生深受中國用鳥獸象征官員等級和蒙元時期用方形圖案裝飾胸背的影響，展現(xiàn)了中國傳統(tǒng)文化豐富多彩的審美意識，具有深厚的文化底蘊。

孔府舊藏衍圣公大紅色暗花紗綴繡云鶴方補袍，前胸和后背各綴一塊方形補子，補子上繡一單鶴，站立在潮水礁石上呈仰望姿態(tài)。鶴自古被視為羽族之長，有“一品鳥”之稱，象征一品當(dāng)朝。帶有仙鶴紋的圓領(lǐng)袍是文官一品官服，也顯示出衍圣公作為文官之首的地位。另外，鶴的形象也暗含君子寓意，《埤雅·釋鳥》中說：“蓋鶴體潔白，舉則高至，鳴則遠(yuǎn)聞，性又善警，行必依洲嶼，止必集林木，故《詩》《易》以為君子言行之象?！币扎Q來隱喻穿著者道德品行要如君子一般，潔身自好。

鳳紋也是比較常見的裝飾紋樣。鳳和龍一樣都是人想象出來的動物形象，在中國傳統(tǒng)紋飾中具有相當(dāng)悠久的歷史，戰(zhàn)國時楚墓的鳳鳥紋，唐代出現(xiàn)的對鳳、鳳穿花紋等。明代的鳳紋在唐宋鳳紋的基礎(chǔ)上，繼承元代鳳鳥的造型，頭似錦雞，頸部細(xì)而長，鳳麟身軀，展翅并有呈鋸齒狀的長條鳳尾，伴以云紋或穿梭花間?？赘f藏服飾中，有四件衣服上裝飾著鳳紋，其中兩件女性禮服、一件女短衫、一件裙。

明赭紅色暗花緞綴繡鸞鳳圓補女袍，為貴族婦女禮服。圓領(lǐng)、大襟右衽、寬袖收口，左右開裾并納褶，下擺前短后長。前胸后背各綴一彩繡流云鸞鳳圓補。女袍面料為暗花緞。流云鸞鳳圓補，以各色絲線繡制而成，針法主要有齊針、搶針、搶鱗針等。鸞與鳳的區(qū)別主要反映在尾部：尾羽呈鋸齒狀的為鳳，呈卷草狀的為鸞。

綠色織金鳳紗女袍胸背兩肩處的裝飾區(qū)域內(nèi)織有團窠雙鳳紋樣，周圍暗織雜寶、燈籠、如意云頭等紋飾。雙鳳頸部纖細(xì)，尾部呈飄帶狀，織金團窠雙鳳在綠色的袍服上顯得熠熠生輝。

明代鳳紋多出現(xiàn)在貴族女性的服飾中，具有尊貴的象征，同時也蘊含了人們追求尊榮華貴，祈求吉祥如意的美好愿望。

云紋

“祥云獻瑞”，是中國吉祥文化賦予變幻莫測的自然景觀“云”的象征意識，不論是傳世還是出土的明代紡織品，云紋的使用頻率是最高的，云紋可以單獨作為主題紋樣，也可以搭配龍、鳳、蟒、飛魚、斗牛、麒麟、鶴等各種紋樣出現(xiàn)。云紋形式多樣，有飄逸條狀的云紋，有如意云頭與云尾組合的云紋，有小卷云紋，還有層層相疊的如意形云紋。明中期以后越來越多的如意云頭組合成的四合如意云紋，在明代社會追求如意吉祥的氛圍下，而成為代表形狀。

四合如意云紋，以一個單體如意形為基本元素分上下左右四個方向斗合形成一個完整的四合如意形，上下左右還附帶四條云尾，這樣的云紋造型逐漸定型，發(fā)展為四平八穩(wěn)的一朵朵四合如意云紋，這種云紋在史料中被稱為“骨朵云”。四合如意云紋的排列組合方式多樣，有單朵四合如意云紋散點交錯排列;也有四合如意云紋與雜寶紋（如古錢、方勝、犀角、金錠、火珠、珊瑚枝等）的組合排列，雜寶分布在四合如意云紋組合排列的空間中。

花卉植物紋

花卉植物是明代絲綢匹料中常見的裝飾紋樣，除了取其形象的美感外，還注重這些題材的象征含義。常見的花卉形式主要有折枝和纏枝兩種。折枝花為單枝花卉，是截取植物花頭、枝葉組成的圖案紋樣;纏枝花，是植物枝莖呈藤蔓狀，以波浪狀、回旋狀或螺旋狀扭轉(zhuǎn)纏繞，并配葉、花朵等元素，以花朵表現(xiàn)主題，莖葉作為陪襯紋樣。

常見的花卉植物題材有牡丹、蓮花、菊花、梅花、蘭花、石榴花、蜀葵、芙蓉等。牡丹，有著“花中之王”、“富貴花”的美譽;蓮花，不僅是文學(xué)家筆下的君子，也是佛教的吉祥代表花卉;梅花，是堅強、清高的象征，常用來比擬人清高的品質(zhì);石榴花，寓意多子多福。

孔府舊藏服飾中的折枝花取材多樣，既可作為輔紋搭配主題紋飾周圍，也可作為主紋與其它紋樣如鳥類等組合布滿整件服飾。山東博物館藏的白色暗花紗繡花鳥紋裙，裙的地紋是折枝梅花，裙襕用紅、綠、草綠、藍(lán)、黃、黑等彩色絲線繡四季花卉、假山立石和鸞鳳禽鳥，花卉就采用折枝花的形式，只是枝莖依托生長在山石之上。

幾何紋?

常見的幾何紋樣有回紋、卍字紋、六角龜背紋、雙錢紋等?；丶y作為中國典型的幾何傳統(tǒng)紋樣之一，因其構(gòu)成形式回環(huán)反復(fù)，延綿不斷，人們賦予了回紋連綿延續(xù)、吉祥永長的寓意。藍(lán)色纏枝四季花卉織金妝花緞裙裙襕中一共有三條二方連續(xù)的回紋，這三條回紋以不間斷的線條一氣呵成，其簡潔的造型、規(guī)整的輪廓框架更是增強了裙襕處紋樣的視覺張力，使人的目光聚焦于此。

卍紋本為梵文，唐武則天時被采用為漢字，謂之“吉祥萬德之所集”。卍紋經(jīng)常與其他的紋樣組合，如與壽組合有萬壽、長壽的寓意;與如意等組合，象征萬事如意。古代以卍字代表無限之意，在工藝裝飾中將卍字向四方連續(xù)重復(fù)排列，連接成幾何紋樣，叫“卍字不斷頭”，寓意富貴不斷頭。孔子博物館藏的月白色暗花紗比甲地紋就是以四合如意云紋與卍字紋組合，象征萬事如意?？鬃硬┪镳^藏的另一件墨綠色暗花紗單裙的裙襕處有長條狀的萬字不斷頭紋暗紋，連續(xù)不斷的卍字紋組合形式雖然繁復(fù)但也展現(xiàn)了線條均勻、平整潔凈的藝術(shù)美感。

當(dāng)然除了上述紋樣，還有一些其他紋樣，如：雜寶紋，這是一種常見的寓意吉祥的裝飾紋樣，盛行于明清。其紋樣中選取的寶物非常多，如犀角、銀錠、寶珠、方勝、如意、珊瑚、畫卷、書籍、雙錢、靈芝、祥云等。由于此紋樣在選擇寶物時沒有一定的規(guī)則，故稱為雜寶紋。

山東博物館藏綠色織金鳳紗女袍衣料暗紋及底擺桔色鑲緣暗紋是以折枝花和雜寶紋排列組合，雜寶紋散落于折枝花周圍，所選的雜寶有象牙、金錠、方勝、銀錠、如意、犀角、寶珠、雙錢等。

孔府舊藏服飾中涉及到的紋樣題材包羅萬象，有動物紋樣、植物紋樣、自然氣象紋樣、幾何紋樣及其他紋樣等幾大類。從圖案題材上看，在吸收傳統(tǒng)元素的基礎(chǔ)上，又進行了凝練和升華，將那些原本平常的自然事物，通過精心設(shè)計，使之披上了人文精神的面紗，產(chǎn)生了更高境界的美學(xué)意蘊，成為了意義更深遠(yuǎn)的歷史文化遺產(chǎn);從圖案造型上看，從高等級紋樣如蟒、飛魚、鸞鳳等，到普遍流行紋樣如云紋、纏枝花紋等，沒有絕對的造型標(biāo)準(zhǔn)，但在細(xì)節(jié)方面往往有所突破，既遵循形式與內(nèi)容的統(tǒng)一美，又達到了寓意和意境的和諧美;明代服飾紋樣有“圖必有意，意必吉祥”的時代特征，這些吉祥圖案反映了人們的生活狀態(tài)和精神生活，也是物質(zhì)生活的折射，凝聚了人們對美好的追求與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