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繁繁
成長的某一節(jié)點,我陷入到了一個“自我否定—自我墮落—自我悔恨—自我否定”的認知怪圈。周圍人的優(yōu)秀使平庸的我壓力突增,自卑感也如浪潮涌動般,一波波地侵蝕著我的心?!罢门R街糖餅攤?cè)眰€幫手,你去清清思緒吧!”就這樣,我被老爸送回了老家。
當時正值暑假,聒噪的蟬鳴聲陣陣,稍一走動衣服便被汗水浸得仿佛能擰出水來。糖餅攤擺在村內(nèi)岔路口的一棵老榕樹下,攤主是個老爺爺,年齡仿佛和這榕樹一般大,一上來就抿著沒幾顆牙的嘴笑道:“真精神,真帥!”
我的任務很簡單,給在小攤上吃糖餅的人提供服務,人少的時候,還兼職賣糖餅。
說實在的,對這份工作我起初并沒有抱多大的熱情。烈日炎炎,誰不渴望空調(diào)加西瓜的絕佳清爽搭配?舒適假日,又有誰愿意天蒙蒙亮就起床擺攤?
于是才上任的第一天,我就面無表情地給顧客遞東西、收錢,滿是消極地接過碗筷,或是兩眼空洞地盯著某個地方發(fā)呆。還沒半個小時,攤主爺爺就悄瞇瞇地朝我笑笑:“娃嘞!開心點兒呀!”我不愿去打攪一個老人的溫情,邊應道:“好嘞!”然后努力地調(diào)整自己的狀態(tài)去積極地工作。顧客大多是本村和鄰村的人,與大爺和我七扭八拐都多少沾親帶故,于是也都很和藹熱情地朝我打招呼。
然而引起我興趣的,是粘芝麻。在一個奇熱無比的午后,我閑極無聊便跟攤主爺爺要了糖霜在糖餅上畫起了動漫人物,然后再用黑白兩色的芝麻粘上。從小我別的不行,就喜歡涂涂畫畫,但我爸覺得這些不入流,總是絞盡腦汁地阻撓我。現(xiàn)在終于得了機會,我便“如魚得水”般地對糖餅進行了改造加工。一直到傍晚,我都在樂此不疲地畫著,粘著。汗滴布滿了我的臉,我便拿了奶奶縫制的手帕胡亂揩一把然后接著干。
到了下班的點,人漸漸多了起來。一個阿媽接過袋子付完錢后驚呼道:“喲!今天這餅不太一樣嘞!”攤主爺爺咧開嘴樂呵呵地指著我:“娃想的主意呢!還是他們聰明嘞!”其他人聽后也都拿起手中的餅看,紛紛附和道:“別說,這么一弄真好看,這孩子手真靈巧!”一個小孩子也走過來,踮起腳尖趴在我耳邊軟糯糯地說道:“哥哥!你畫的是超人對不對?真好看!我也想變成超人!”毫不猶豫地說,那一刻,我的身心都得到了極大的慰藉,覺得呼吸的空氣都是甜的——我被別人肯定了,同時也被自己肯定了。
接下來的那些天,我每天都在糖餅上畫畫,有時候,還會教著村里的小孩兒畫。我們的眼里,都閃著亮晶晶的光。
回城上學的那天,江城大半個天空都飄起了毛毛雨,我穿著新買的白球鞋瘋跑在那泥濘地里,去跟糖餅攤的爺爺告別。不舍的淚水混著冰涼的雨水打在臉上,溫溫的,咸咸的。
我突然就想起了小時候?qū)懽魑?,總喜歡用“天陰沉沉的,仿佛預示著小明將要丟失書簽”,或者“晴了,太陽公公也在向小紅微笑呢”,可那一刻我卻明白了,原來再陰的天只要心情好,都不會過得太糟糕。
那個暑假,我重拾了年少的快樂與驕傲,也同那個自卑的自己徹底告別。糖餅少年的美好舊時光一直埋藏在我的心里,發(fā)了芽,長成了承載希望的參天大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