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未濃
老家西屋南墻上依然懸掛著大小不一的鍋蓋墊、窊篦子、笊籬等傳統(tǒng)的生活炊用器具,每次回家過節(jié)娘還用這些家什給我們做飯,等羊肉水餃用麥秸莛子編織的窊篦子端上桌子的時候,新年的鐘聲敲響了。娘用兩手端著窊篦子輕輕地向上掂著里面乘著的水餃,怕熱氣粘到了一起。嘴里叨念著:“窊篦子用了十來年了,麻繩也快磨斷了,沒有你奶奶了,誰還會編織?。 ?/p>
奶奶在世的時候每年農(nóng)閑都要編織好多家什的。等麥子晾干入了倉,奶奶開始侍弄早就揀好了的麥秸莛子。選莛子也是一件技術活,奶奶憑著多年的經(jīng)驗,每逢麥捆運到麥場里,還未等拖拉機拉著鐵碌碡在場里一圈一圈轉,奶奶就開始選麥秸莛子了。挺脫的麥秸莛子奶奶用手一摸就能挑的出來,然后用準備好的鐮刀把麥穗割斷,莛子就在反復的勞作中準備好了。過了幾年農(nóng)業(yè)機械化普及了,麥地里用了聯(lián)合收割機,麥莛兒就不用這么急著去選了,把麥子拉回家,閑下來的時候仔細地去選,時間就充足些了。
奶奶編織麥莛兒家什的工序和別人不太一樣,這也是多年摸索出來的經(jīng)驗,所有的工序都是經(jīng)過簡化了的,這也應驗了民俗文化工藝因人而異、各有千秋的道理了。選好的麥秸莛子要想顏色白皙好看是要經(jīng)過加工的,要用硫磺熏,那味道是很嗆鼻子的,喘不過氣來。因為這種東西有污染,奶奶一般是把這道工序去掉的,奶奶說,自己的家什自己用,沒有必要白白生生的,只要不害人,瓷實一點好。再就是開始壓莛子了,把選好的莛子整整齊齊地放在水里,用石頭壓了,一天或者幾天的時間,等莛子軟了,拿在手里聽使喚了就好了。
在傳統(tǒng)上,編織最基本的技法,包括編辮、平紋編織、花紋編織,絞編、編帽、勒編等工藝。編辮是草編中最普遍的技法,它沒有經(jīng)緯之分,將麥秸、玉米皮等原料邊編邊搓轉,編成3—7股的草辮,通常作為草籃、草帽、地席的半成品原料。奶奶編織家什是土法子,來自于傳統(tǒng),又不沿襲傳統(tǒng),怎么省事怎么編,更加隨意自如。等麥莛兒拿在手中,奶奶戴上老花鏡,左手掐著一把麥莛兒,把一大把麥莛兒靠在膝蓋上,右手靈巧地上下左右走動,一行行麥莛兒穿針走線,經(jīng)緯排列,褶皺分明,像一排排七言絕句,整齊劃一,平仄有韻。隨著奶奶雙手的舞動,一大塊麥秸莛子編織的花紋向后移動,圖案越來越新穎,結構越來越巧妙。在奶奶的心里,是編織一個窊篦子,還是編織一個笊籬,早就打好了腹稿,是用不著畫圖紙搞策劃的,這就是民間工藝的奇妙之處。
等家什的形狀初見端倪,奶奶在空中舞動的雙手忽然在半空中畫了個圓弧,麥秸莛子正好壓在了最后的邊沿上,不留一點痕跡。這正像舞蹈的最后定格,完美而精彩。
等一切都停當了,奶奶從蒲墩上站起來,用隨身帶的毛巾輕輕地打去身上的灰塵,去堂屋里打上一舀子開水,把編織的半成品在水里浸泡上半小時,再用平實的器物用力把編織品熨一遍,看著高低均整了,就去把準備好的高粱莛子拿來,用早就搓好的麻繩一圈一圈地鑲邊,整個的家什鑲完邊,往桌子上一放,就可以用了。這個時候,奶奶摘下老花鏡,皺褶縱橫的臉舒展開一絲欣慰。
我從老家來到城里的時候,奶奶把編織好的家什放到車上,說居家過日子,能用的著的。前幾年租居民房,后來換了兩次房子,奶奶用麥秸莛子編織的家什一直在廚房的角落里放著,這也是我家里最珍貴的民間工藝制品了,一件件都烙刻著歷史的痕跡和情感的美好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