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憶家族中的兩位革命家舅舅（下）

我另外一位也參加革命工作的舅舅叫祁式之，這個舅舅是我堂舅，排行十二，所以我叫他十二舅舅。我母親這個家族有十五個兄弟姊妹，我母親老大，他們叫她大姐，祁式之的父親和我的外公是一母所生，他們關系都很親密。

祁式之1938年參加新四軍，同年加入中國共產(chǎn)黨，在抗日戰(zhàn)爭期間曾擔任抗日民主政權天長縣石龍鄉(xiāng)鄉(xiāng)長、汊澗鎮(zhèn)鎮(zhèn)長、秦楠區(qū)區(qū)長、縣大隊指導員、石梁區(qū)黨總支書記、縣政府軍事科長。在抗日戰(zhàn)爭最為艱難的1941年和1942年，日本侵略軍向我抗日根據(jù)地反復“掃蕩”，每到麥收，日本鬼子伙同偽軍下鄉(xiāng)搶糧，老百姓苦不堪言。敵人白天搶糧，到夜里祁式之就率領地方抗日武裝，摸進據(jù)點，從敵人手里將糧食再奪回來，發(fā)給群眾。你搶我奪，打擊了敵人的氣焰。有一次鄧子恢在反“掃蕩”勝利慶功大會上，表揚祁式之打仗勇敢。

抗戰(zhàn)勝利后祁式之也奉黨組織的調(diào)派，到上海參加吳克堅情報系統(tǒng)，他在情報系統(tǒng)的名字叫肖大成，他是直接指揮陸大公起義的。

肖大成到上海的任務就是打入國民黨警察局，1949年春，他受吳克堅委派，直接跟陸大公建立了密切聯(lián)系，陸大公后來在他自己所寫的回憶文章里說道：

“吳克堅同志指派聯(lián)絡員肖大成同志前來聯(lián)系，直接對我以及何培榮等進行具體指導。中共給我們的中心任務，就是抓住關鍵時機，排除萬難，有效地策動上海市警察局的一切尚有愛國熱情的、同情革命的員警，不失時機地做好起義投誠的準備工作。”

上海解放前夕，肖大成按照組織上的指示，在陸大公的辦公室里坐鎮(zhèn)指揮上海警察機動大隊陣前起義。陸大公這個人很復雜，他是青紅幫出身，同三教九流的人都有來往，但是他跟共產(chǎn)黨的交往是實在的。上海解放前夕國民黨最后一任市長陳良逃跑時指定陸大公代理上海市警察局局長，但是陸大公沒有到市警察局上班，他還是在黃浦區(qū)那個地方辦公。

5月24日這一天，為了上海人民財產(chǎn)少受損失，為了迎接我人民解放軍早日進入市區(qū)，為了協(xié)助我人民解放軍維護蘇州河南岸的治安，肖大成直接來到陸大公的辦公室指揮國民黨上海市警察局機動大隊起義。恰巧毛森打電話來詢問，肖大成以中國共產(chǎn)黨黨員的名義，在電話里義正辭嚴地警告毛森：“機動大隊已經(jīng)起義。正按人民解放軍的命令消滅你們！”毛森一聽壞了，連警察局都被共產(chǎn)黨掌控了，下午就坐軍艦逃到舟山去了。這都是我舅舅親口給我講的故事。后來我在陸大公那里都得到了證實。上海警察機動大隊起義、陸大公起義，都是吳克堅系統(tǒng)親自指揮的結果。警察的職責就是堅守崗位、維持治安，這是很要緊的事情，如果警察搗亂就麻煩了，所以這對上海解放初的穩(wěn)定起了很大的作用。在我印象中，上海解放前肖大成舅舅開著美國大炮牌三輪摩托車，讓我坐在車斗里，帶著我兜風，解放后他又來了，還是開著那輛大炮牌摩托車，但是穿著中國人民解放軍的軍裝，又帶我出去玩了一次，所以我印象特別深。

我這兩位舅舅參與情報系統(tǒng)的戰(zhàn)斗，為上海解放作出過貢獻，但是很不幸的是，因為受“左”的思想影響所害，他倆最后的命運都很凄慘。解放后我舅舅徐大可調(diào)到北京化工部，后來又調(diào)到中國社會科學院近代史研究所。新中國建立后，原來在白區(qū)搞地下工作的人，大多不受重用，加上他又是居正的女婿，后來我舅媽脫黨了，一直沒恢復黨籍，在故宮博物院工作到1969年去世，我舅舅1966年6月4日就去世了，他的死一直是個謎。最后80年代在八寶山開的追悼會，我去參加了追悼會。

肖大成在“文革”前當過上海某公司的經(jīng)理，“文革”中被造反派活活打死，打死后從五樓扔下來，說他是自殺身亡，“文革”結束后兇手都被抓住，20世紀80年代在龍華殯儀館舉行了隆重的追悼會。兩位舅舅都在“文革”中去世，這在我們家族是大不幸。我母親得到我舅舅在北京去世的消息后在家里整天哭，因為這個舅舅跟她的關系最好，我就勸我母親，但是不行，她始終解不開這個疙瘩，直到1969年清理階級隊伍開始，我就對我母親講，舅舅逃得過1966年，逃不過1969年，這也是事實，那也許會死得更慘，堂舅舅不是就被打死了嗎？隨著時間的推移，我母親的情緒才慢慢地好轉。

現(xiàn)在老一輩都不在世了，如果在的話他們都知道肖大成、徐大可。汪道涵就知道徐大可，他們是從淮南根據(jù)地出來的，他們有特殊的家族背景，打到國民黨隊伍里面很容易，而且國民黨不大會懷疑他們。陸大公解放后很不幸，雖然起義了，解放后屬于留用人員，但是很快在政治運動中作為反革命被抓起來，隨他起義的幾個副局長都被鎮(zhèn)壓了，他的命運還算好，判了刑關在監(jiān)獄里。他后來被寬赦，寬赦出來后被安排為上海市政協(xié)秘書處的專員，就是一個閑職，有一張公費醫(yī)療卡、一張工資卡?！八娜藥汀狈鬯楹?，20世紀80年代他被徹底平反。我在市政協(xié)跟他接觸特別多，他見到我特別親切，因為我是肖大成的外甥。他兒子跟我關系也特別好，他兒子在民革市委機關工作，后來調(diào)到佛教協(xié)會，現(xiàn)在退休了，比我小一點，稱我大哥，這都是因為老一輩的關系。陸大公100周年冥壽在靜安寺舉行，因為他兒子在佛教協(xié)會工作，他認得寺廟的人，就在靜安寺搞了他老爸100周年的紀念活動，那次活動市政協(xié)副主席朱達人也去了，他問我你怎么也來了？我說你不知道，當年指揮陸大公起義的是我舅舅啊。陸大公為我們?nèi)嗣窀锩聵I(yè)立了大功，為上海解放立了大功，不只是我舅舅立了大功，一個在舊社會、在流氓世界里混了那么久的人物，能夠投向革命是件很不簡單的事情。陸大公105周年冥壽紀念活動在寶山一個寺廟里面進行，我也去了，他兒子給吳克堅、肖大成，還有一個什么人，總共四個人立了牌位，他說我給你備了香，我就到那里敬香磕頭，向先輩表示敬意。

我的一般朋友只知道我父親的身份，都不知道我家族中跟中共情報系統(tǒng)還有這層很深的關系。羅青長后來叫中央調(diào)查部他們送了我一本《吳克堅情報集》，總結解放前怎么對一些國民黨人員進行策反。這里面包括我們上海民革一位很重要的人物丁超五的兒子丁日初。丁超五是同盟會的元老，在趙祖康之前，他是民革上海市委的第一個主委，后來調(diào)到福建省當副省長。誰都沒想到，他兒子丁日初也是吳克堅他們系統(tǒng)里的干將，資料集里有他跟他夫人到福建前線去策反的情況，他后來也是奉黨的命令參加民革，接他父親的班。丁日初后來也成為我們上海民革的副主委，跟我很熟，我知道他也是吳克堅系統(tǒng)的干將之一。

這個系統(tǒng)為上海的解放，乃至對中國的革命做出了他們應有的貢獻，還好沒有卷到“潘揚案”中去。

另外在我們家族里，我二伯的第四個女兒（我的堂姐），年輕時也參加了游擊隊，她的原名叫武裕民，她參加革命后就改名叫武斯兒，因為她在家里是第四個閨女，老人叫她“四兒”，現(xiàn)在她在山西還叫武斯兒。她與劉胡蘭是戰(zhàn)友。我這位堂姐后來參加了文工團，當過部隊文工團團長，解放后擔任過山西省戲劇學校校長。我堂姐夫也是個老革命，叫鄧焰，生前是山西省文化局局長。

（口述者武重年生前為反蔣名宿武和軒之子、上海市文史研究館館員，撰稿者馬長林為上海檔案館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