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州大學法學院,甘肅 蘭州 730000)
對于證明標準的理論研究應首先明確相關概念。證明標準是承擔證明責任的當事方為完成其證明責任、避免承擔其主張不能成立之后果而對其主張應當予以證明,從而使法官對其主張事實產(chǎn)生確信的程度。[1]易延友教授所提出的這一概念是從當事人的舉證角度出發(fā)所寫。從審判者的角度而言,證明標準就是法官在訴訟中認定案件事實,并確信可以做出裁判結果所要達到的證明程度。由此可見,證明標準本質(zhì)上就是關于過去發(fā)生的案件事實是否存在的確定性程度。
我國傳統(tǒng)的訴訟證明理論為“客觀真實”,時至今日,刑事訴訟立法中仍舊多為“客觀真實”的理論痕跡。但隨著理論與實踐的發(fā)展,“客觀真實說”遭到了一些學者的質(zhì)疑。本人認為,無論“客觀真實”還是“法律真實”均存在司法活動不可或缺的理論價值與實踐價值,兩者并非相互排斥。但“法律真實”似乎更滿足具體司法實踐的需要。
“法律真實”是指司法活動中人們對案件事實的認識符合法律所規(guī)定或認可的真實,即法律標準的真實?!翱陀^真實”是指人們對案件事實的認識完全符合客觀的實際情況,即符合客觀事實的真實。[2]“客觀真實說”認為世界上絕沒有脫離客觀真實而獨立存在的法律真實,追求“法律真實”會易使司法人員主觀臆斷,造成冤假錯案,導致司法不公。本人認為沒有完美的制度,只有相對合理的制度。遵從“法律真實”的確會存在部分過于追求司法成本與效率,忽視司法公正的情況,但“客觀真實”會極大可能導致司法活動勞而無功。
辯證唯物主義認為主觀和客觀應當具體的、歷史的相統(tǒng)一,即主觀認識要同一定時間、地點、條件下的客觀實踐相符合。證明標準離不開證據(jù),因此我們不妨引入“證據(jù)”的相關概念。我國1979 年和1996 年《刑事訴訟法》中規(guī)定:“能夠證明案件真實情況的一切事實,都是證據(jù)?!?012年《刑事訴訟法》在第48 條第1 款中將其修改為:“可以用于證明案件事實的材料,都是證據(jù)。”這兩個概念修改先后的不同之處在于:“真實”與“可以”。我們的司法活動的任務就是通過發(fā)掘客觀存在的證據(jù)材料來盡量還原案件事實與真相,并影響法官意識從而做出相應的決定。但是,事實具有確定性、客觀性。過去發(fā)生的事實將不再有變化的可能,可證明事實的痕跡(即證據(jù))卻會隨著時間發(fā)生變化,以變化的東西去證明不變的東西,顯然不合理;要主觀一定符合客觀實在,顯然不現(xiàn)實。因此,去掉“真實”加上“可以”表明放寬了證據(jù)資格,證據(jù)是可以用于證明案件事實的材料,不必然是僅能證明案件真實情況的材料。[3]
在司法審判的過程中我們不可避免的賦予有經(jīng)驗的法官一定的自由裁量權,例如證據(jù)證明力的審查認定。因為證據(jù)審查制度的發(fā)展史證明法定化的審查標準必然會導致實務運用的僵化、呆板與不合理。因此,“自由心證”順應時代將其取而代之,也證明了“客觀真實說”的理想化。
如前所述,用其反映過去既定的事實必然存在片面性,此外還要加入人為力量的干預(例如具體案件中也充滿了因人為主觀能動所產(chǎn)生的證據(jù);雙方當事人聘請的有經(jīng)驗的訴訟代理人可以利用自己高超的庭審技巧與辯論能力左右法官的內(nèi)心確信),使得最后案件事實的認定困難重重。例如著名的辛普森案殺妻案,事實究竟如何,至今沒有水落石出。
此外,“客觀真實”可能導致司法的肆意。倘若以“客觀真實”為證明標準,那司法人員必然成了客觀真實最終的認定者,而具體訴訟案件中的當事人只會成為被動的接收者,這也并不利于司法公正的實現(xiàn)。
對于兩學說的理解還可以通過證明標準與證明目的兩個概念入手。證明目的是證明主體通過具體訴訟證明活動,試圖對事實的證明所期望達到的理想性目標。顯然證明目的更符合客觀真實的追求目標,兩學說之爭實則是混淆了證明標準與證明目的。
證明標準作為法官認定案件情況并據(jù)此做出判決結果的依據(jù),應當是明確且具有可操作性的標準,而證明目的則存在更多的理想化空間。因此,證明目的與證明標準一定程度上反映了理想與現(xiàn)實之間的沖突,“客觀真實說”與“法律真實說”除體現(xiàn)對價值的不同追求以外,也存在司法理想與司法現(xiàn)實之間的必然矛盾。陳光中先生曾提出“動態(tài)平衡訴訟觀”在學界引起極大的反響,其中便有客觀真實與法律真實的平衡。先生認為“客觀真實必須是我們追求的目標,否則將無法最大限度地認定案件事實與懲罰犯罪。但是,客觀真實不可作為僵化追求的唯一價值,還應當包含人權保障的程序價值,當價值間存在矛盾和沖突時,法律真實起到了平衡器的作用”。[4]因此,兩學說之間并非相互否定的關系,應互相包容、對立統(tǒng)一。隨著立法的完善與理論的深入研究,我們也正從單一客觀真實走向兩者相結合的互補模式。
排除合理懷疑是英美法系法律制度的產(chǎn)物,目前作為刑事訴訟犯罪的證明標準得到了理論與實踐的認可。大陸法系雖表述不同,但實質(zhì)卻也相似。但這個概念并不足以指導實踐,因為何為“合理的懷疑”,什么樣的懷疑可予以排除,什么樣人的看待標準算是一個理性的標準,在實踐中均存在分歧。這些不僅在理論上有待明確,在具體案件審理中也需找到解決之法。目前賦予法官一定的自由裁量權被各國所采用,這一定意義上也體現(xiàn)了“法律真實說”的存在價值。
我國早期的立法與理論研究都以客觀真實標準為主,2012 年《刑事訴訟法》第195 條第1 項將定罪的證明標準表述為“案件事實清楚、證據(jù)確實充分”,這顯然是以“客觀真實”為主要理論基礎。因為“案件事實清楚”這一表述本身就帶有一定的理想性與抽象性,與“客觀真實”所追求實現(xiàn)的“客觀事實”相一致。但2012 年修改的《刑事訴訟法》53 條第2 款中加入了“排除合理懷疑”的主觀性表述,據(jù)此對于我國的刑事訴訟證明標準也有了新的理解。單純的“客觀真實”的證明標準已經(jīng)不能滿足于刑事訴訟的實踐需要,引入“排除合理懷疑”的主觀性表述實則就是將“客觀真實”與“法律真實”有機的融合在一起。
“客觀真實”是刑事訴訟證明活動永遠的價值追求,因為只有承認客觀真實,在司法實踐中才可最大可能地挖掘證據(jù),最大限度地接近真相,將待證事實的判斷建立在一個更為扎實穩(wěn)固的“客觀”基本之上?!胺烧鎸崱笔切淌略V訟證明標準最合理的理論基礎,因為只有承認法律真實,在現(xiàn)實的司法實務中才能夠保證案件的有效審理與訴訟活動的效率。二者相結合可以使訴訟活動的理論與實踐相統(tǒng)一,長遠追求與當下現(xiàn)實相統(tǒng)一,有利于案件的審理,也有利于公平正義的實現(xiàn)。
現(xiàn)階段,“以審判為中心”的訴訟制度改革正穩(wěn)步推進。依據(jù)法律規(guī)定,案件偵查終結、提起公訴與有罪判決,都應當做到犯罪事實清楚,證據(jù)確實、充分。這不僅反應“客觀真實”仍舊是我國刑事訴訟證明標準的理論根基,也表現(xiàn)出統(tǒng)一刑事訴訟各階段的證明標準成為我們司法實踐要求的方向?!耙詫徟袨橹行摹辈粌H意味著審判階段對于案件的調(diào)查更具決定性意義,也意味著訴訟各階段都要以庭審和裁決關于事實認定和法律適用的要求和標準進行,確保偵查、起訴每一個階段的證據(jù)收集與案件調(diào)查都經(jīng)得起法律與事實的檢驗,防止濫訴,防止冤假錯案的發(fā)生。[5]
刑事訴訟作為捍衛(wèi)公平正義的最后一道防線理應具備相對更高的證明標準。但是任何事物其理論與實踐之間都會存在一定的現(xiàn)實差異,有待我們深入研究與不斷探索尋找兩者的最佳平衡點。對于刑事訴訟的證明標準我們本不必糾結到底選擇哪一種理論與制度,但是由于司法實踐中繁雜的證據(jù)線索與撲朔迷離的案情極大地考驗著每一個司法工作人員的認知水平與辦案能力。因此,證明標準與辦案依據(jù)就顯得尤為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