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薛漠北 圖/青由
蔣文明離開了木屋,又不放心地回頭看了一眼,確定那個如同干尸一般的老太太沒有跟過來后,他快速跑到了遠處,然后撥通了石旭的電話。
陰氣森森。
這是蔣文明來到這座位于山腳的小木屋前的第一感覺。
木屋已經(jīng)很久沒有粉刷過了,原本的顏色早已褪去,看得出它的年紀很大,和信里說的一樣,這是一座老房子。
木屋的不遠處有一條河,河邊還有一座墳,多少給人一點不吉利的感覺。
蔣文明不是來度假的,而是來尋親的。
兩個月前,他參加了一檔尋親節(jié)目,將自己的資料和記憶中為數(shù)不多的親人信息做過登記后,就一直在等節(jié)目組消息。
幾天前他終于接到了節(jié)目組的電話,并且收到了一封寫有外婆地址的信。
拿到信后,蔣文明第一時間就啟程了。
當然,來之前他在電話里問過節(jié)目組,為什么這次尋親不需要上節(jié)目。節(jié)目組告訴他,臺里壓了很多期節(jié)目沒播,沒有讓他上電視的打算。
蔣文明并不失落,這對于他來說是件好事,他不想在全國人的目光中抹眼淚,當然,他還有其他顧慮。
走到木屋前,木板發(fā)出“吱嘎”的聲響,蔣文明抬起手準備敲門。但他猶豫了很久,始終沒有動。他很緊張,心臟怦怦直跳。
外婆是什么樣子呢?她現(xiàn)在很老了嗎?她皺紋多嗎?她身體好嗎?她能認出我嗎?外婆知道爸爸媽媽在哪里嗎?蔣文明想了很多,但是什么都想不通。
蔣文明的手還沒落下去,屋內(nèi)傳出了腳踩木板的咯吱聲,緊接著木門被打開了一條縫。
半張蒼白如紙陰氣森森的老臉露了出來。
蔣文明被這張老臉嚇了一跳,但很快就鎮(zhèn)定下來,很生疏地問:“請……請問這里是羅玉鳳家嗎?”
老太太打開門,看著蔣文明問:“你是誰???”
蔣文明這下看清了老太太的模樣,心說這老太太真像一具能說能走的干尸,“我是小明啊,蔣文明,
您還記得嗎?蔣禮是我爸,馬冬梅是我媽。”
聽了蔣文明的話,老太太一臉震驚地愣了一會兒,過了好一會兒才伸出手,顫顫悠悠地撫摸他的臉。
“小明……你……”
蔣文明的臉被刮得很疼,但還是點頭,淚眼汪汪地說:“是啊,我是小明。外婆,你還記得我嗎?”
老太太開始哭了,她邊哭邊說:“這些年你都去哪兒了呀?你爸媽找了你那么久都沒有你的消息,我們都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呢。”
“說來話長?!笔Y文明替老太太擦掉眼淚,然后問,“我爸和我媽呢?”
老太太突然換了一副面孔,她的眼中涌現(xiàn)出了恨意,“你媽當初非要找你,都快瘋了。你爸受不了她,不要她了,她經(jīng)受不住刺激,自殺了?!?/p>
看得出來,老太太很恨蔣禮。
蔣文明有些難過地說:“都是我的錯……”
“快別這么說,餓了吧?趕快進來,外婆給你做飯吃!一會兒你跟外婆說說,這些年你都是怎么過的?”
蔣文明點了一下頭,然后走進了木屋。
老太太去菜園子弄了一些蔣文明愛吃的菜,然后做了幾道家常小菜。
看著正在吃飯的蔣文明,老太太問:“小明,我記得你小時候特別討厭芹菜的味道,你也不喜歡吃茄子,怎么突然喜歡吃這兩種蔬菜了?”
蔣文明愣了一下,然后說:“人哪有一輩子不變的?人的性格都會變呢,更何況是口味了。”
老太太點了點頭,話題一轉(zhuǎn):“你媽一直說你是被拐跑的,是這樣嗎?”
蔣文明點頭說:“嗯,當初我都記事了,但是我不敢跑,我一跑就要挨打。到了后來,我連跑都不知道往哪里跑了,養(yǎng)父母對我還不錯,我就暫時留在那里了,可是我一直沒有忘記你們,我一直等著和你們重逢的這一天,可惜……”
老太太嘆了一口氣,說:“這都怪你爸!”
蔣文明沒有接話,反問:“外面那座墳是我媽的墳嗎?”
老太太點頭說:“是。”
“我媽是什么時候死的?”蔣文明又問。
“死了好多年了。”
蔣文明皺起眉頭說:“可是那座墳看上去很新啊?!?/p>
老太太抬頭看了蔣文明一眼,才悠悠道:“那是因為我每年都會修墳,如果不時常添一些土,肯定就是老墳模樣了。”
“哦。”蔣文明不知道該說什么,只好低頭吃飯,但他吃的心不在焉,因為心里藏了別的事。
兜里的手機震動了一下,蔣文明大口大口地把碗里的飯扒拉進嘴里,抬頭說:“外婆,我吃完了?!?/p>
“就吃一碗?”
蔣文明點頭說:“我飯量小?!?/p>
“行,什么時候餓了,外婆再給你做?!崩咸f完,開始收拾餐桌。
看著正在刷碗的老太太,蔣文明掏出了手機,悄悄瞄了一眼。
“見到老太太了?”是石旭發(fā)來的短信。
蔣文明把手機收好,然后抬頭說:“外婆,我先出去轉(zhuǎn)一轉(zhuǎn),我想跟我媽說一會兒話。”
老太太頭也不回地答:“好,快去快回,外婆還想多看看你呢。”
蔣文明離開了木屋,又不放心地回頭看了一眼,確定那個如同干尸一般的老太太沒有跟過來后,他快速跑到了遠處,然后撥通了石旭的電話。
“我見到她了,但是看不出來哪里有錢?!笔Y文明小聲說。
“你先別讓他發(fā)現(xiàn)你的心思,好好哄哄她。現(xiàn)在的老人都很容易上當,你給她兩個蜜棗,興許就主動告訴你了?!彪娫捘穷^的石旭說。
“換了你,你會輕易相信一個陌生人就是你的外孫子嗎?”蔣文明說。
“你叫我一聲爺爺,看我答不答應。”石旭還在開玩笑。
“我沒跟你鬧?!?/p>
石旭繼續(xù)說:“行了,別擔心了,只要你不傻,她就會把老底交出來。你多跟他聊聊多年前她和外孫相處的趣事,再適當描述一下這些年你吃了多少苦?!?/p>
蔣文明嘆了口氣,然后說:“知道了?!?/p>
掛斷電話后,蔣文明長出了一口氣,他轉(zhuǎn)身正要回木屋,卻發(fā)現(xiàn)老太太正站在門前,直勾勾地盯著他。
“不是要跟你媽媽說兩句話嗎?”老太太蹣跚地走了過來。
蔣文明收起手機,答道:“嗯,突然接了一個電話,公司那邊有點事?!?/p>
“我的小明真有出息啊,都開公司啦。”老太太一聽這話,就笑了起來。
蔣文明想到石旭的囑咐,立刻苦笑了一下說:“呃……沒開公司,等會兒我再跟您說吧?!?/p>
蔣文明說完,攙扶著老太太往那座墳的方向走。
“你媽媽要是現(xiàn)在還活著,不知道會有多高興。”老太太開始絮叨了,“小明,能不能留下來陪外婆生活?”
蔣文明點頭說:“反正公司破產(chǎn)了,我的工作也丟了,我可以多陪您一段時間?!?/p>
“我的日子不多了,身體也不好,我怕我哪一天突然沒了,我希望你一直陪著我。”老太太說完咳嗽了兩聲。
“外婆,您別這么說。雖然我只是個打工的,沒什么錢,但我會養(yǎng)你的?!笔Y文明說完,兩人已經(jīng)來到了墳前。
“我媽……連塊墓碑都沒有嗎?”蔣文明問。
老太太答道:“有什么用呢?除了我這個老太太,誰會牽掛她?我死了,就沒人知道她是誰了,所以我沒給她立墓碑?!彼掍h一轉(zhuǎn),“明天你在旁邊給我挖一個坑吧?!?/p>
蔣文明有些不明白,問:“挖坑?”
“我讓你留下來陪我,你還真留下來陪我?。课也荒艿⒄`你的前程,該回去就回去,我一把老骨頭,不想折騰了,就留在這。等我覺得自己快要不行時,我就躺進去,省的沒人給我立墳。”
蔣文明旁敲側(cè)擊地問:“我爸當初沒有留下錢嗎?您這些年是怎么過來的?”
“哪有錢???我就是種點菜,有什么吃什么,得了病,就等死?!崩咸f的十分自然,沒有一絲破綻。
蔣文明用余光瞥了一眼老太太,心想,老東西,是還在防范著我嗎?石旭的消息不會錯的,你肯定有錢。
不得不說,蔣文明是天生的演技派,如果參加《演員的誕生》,他興許能和專業(yè)演員一爭高下。他直接跪在墳前,哽咽著和墳里死人講話,至于講什么,他沒有提前準備,都是臨場發(fā)揮。
哭戲過后,蔣文明甚至還因為入戲太深,一時之間不能出戲。
攙扶著老太太回了木屋,蔣文明才繼續(xù)說:“外婆,剛才的電話是我同事打的,他說公司已經(jīng)破產(chǎn)了,我失業(yè)了?!?/p>
老太太看著蔣文明,半晌沒說話。
蔣文明繼續(xù)說:“不過您放心,我有一點積蓄,那些錢足夠給你養(yǎng)老了?!?/p>
老太太擠出了一個笑容,這讓她那張干巴巴的老臉看起來更可怕了,“外婆不用你的錢,外婆有錢。”
終于說實話了。蔣文明暗暗松了一口氣,繼續(xù)說:“外婆,我記得我小時候是在城里住的,為什么你現(xiàn)在搬到這么遠的地方?”
“你媽媽精神失常之后,我就帶她來這兒了?!?/p>
寒暄了一下午后,蔣文明和老太太的感情建立了起來,老太太似乎也放下了戒心,逐漸交了底。她告訴蔣文明,當初城里的房子已經(jīng)拆遷了,她拿了不少錢,才搬到這里當上陶淵明。
老年人作息時間規(guī)律,入夜后老太太就去睡了。
蔣文明住在母親生前住的房間,一直擺弄著手機沒有睡。
此刻他正在用微信和石旭聊天。
“蔣文明那小子不會騙你吧?”
“他什么智商,我什么智商?謝鐵,你要完全相信我,我們的計劃才能成功?!?/p>
是的,蔣文明是個冒牌貨,他的真名叫謝鐵。他和石旭以及蔣文明曾在同一家工廠打工,他們都屬于好吃懶做的類型,因為工資按計件發(fā),在廠子里,他們?nèi)齻€的工資一直墊底。其他同事都看不上他們?nèi)齻€,認為他們?nèi)齻€是坐吃等死的臭魚爛蝦,然而臭魚爛蝦之間也有歧視鏈,他和石旭向來瞧不起蔣文明,當他們得知蔣文明參加了尋親節(jié)目,想要找到自己城里的家人后,他們動了歪心思。
石旭將蔣文明的底細打聽清楚后,讓謝鐵扮做李鬼,左右蔣文明和他的家人分開了快二十年,只要演技合格,瞞天過海倒是不難。
當然,他們之所以能夠執(zhí)行這個計劃,也是因為節(jié)目組當初的那番話。
謝鐵繼續(xù)說:“事成過后你打算怎么做?”
“那要看錢多錢少,錢少就說這是個玩笑,求他原諒。他心軟,肯定不會為難我們?!?/p>
“那錢要是多呢?”
“那也說很少?!?/p>
“瞞不過去呢?”
“那我就整死他!”
看著石旭發(fā)來的消息,謝鐵不想說話了。他有時候會覺得石旭太狠了,是那種一門心思走歪門邪道的人,他和石旭不一樣。
謝鐵放下手機,然后輕手輕腳地走出了房間。
這個木屋不大,但麻雀雖小五臟俱全,除了兩個臥室外,還有一個廚房和一個雜物間,外面的任何地方都是廁所,所以木屋里沒有衛(wèi)生間。
謝鐵想,蔣文明的外婆既然是個拆遷戶,那她的錢一定是隨身攜帶的。她甚至不一定懂得將錢存進銀行,極有可能是一筆現(xiàn)金。
而那筆錢藏得地方,要么是雜物間,要么就是老太太自己的房間。現(xiàn)在謝鐵不方便去老太太的房間翻找,想先從雜物間下手。
躡手躡腳地來到雜物間后,謝鐵開始翻找了。
這里的東西很雜很亂,除了幾個箱子之外,就只有一個壇子像是可以藏東西的地方。他先是把那些壇子逐一打開檢查了一邊,那些壇子要么是空的,要么就是淹了水咸菜或是酸菜。他又開始翻找那些箱子,卻只發(fā)現(xiàn)了一些糧票之類的舊物,并沒有發(fā)現(xiàn)現(xiàn)金或是銀行卡。
東西一定藏在老太太的房間。謝鐵這樣想時,目光突然落到了箱子里的一本日記上。
他好奇地拿起了日記本,然后翻開。
這是老太太的日記。
老太太的字很漂亮,看樣子是個文化人。
他不放心地看了一眼老太太臥室的方向,然后借著月光閱讀了起來。
2039 年11 月22 日。天氣陰。
不知道為什么,我突然想要記日記了。因為冬梅可能瘋了,我是清醒的,我怕我哪一天突然死了,很多事情會被我?guī)У酵晾铮晕乙岩恍┲匾氖虑閷戇M日記里。如果哪一天小明找回來了,他也會知道這些年來發(fā)生了什么。
自從小明丟了后,冬梅的精神就出了問題,但最初還沒有這樣嚴重,她也沒有暴力傾向,可是時間過得越久,她的瘋病就越嚴重。前些天她失手把蔣禮給打死了,我當時嚇壞了,冬梅恢復清醒后也嚇壞了,她一直哭,一直說對不起。
我知道冬梅不是故意的,但是不管怎么樣,她都殺人了,如果被人發(fā)現(xiàn),就算她不被抓進監(jiān)獄,也會被關進精神病院。我不能讓她被關進精神病院,那里根本不是人呆的地方。我從城市搬到這里,不就是因為這個嗎?
況且,冬梅失去了她的孩子,我不能失去我的孩子,我要保護冬梅。
好在這座木屋位于山腳下,附近都沒什么人,我可以靜悄悄地處理掉蔣禮的尸體。
可是,蔣禮畢竟是個男人,我又是個老太太,我拖不動他。冬梅怕成那個樣子,我也不能讓她幫我的忙,于是,我把蔣禮的尸體變成了幾塊。
現(xiàn)在天氣已經(jīng)很冷了,他的尸體也許不會爛,但是沒關系,我經(jīng)常能聽到狼叫,這山上有狼,它們能幫我。
我把尸體分次丟到了山里,然后把臟兮兮的內(nèi)臟丟進了河里。
2039 年12 月8 日。天氣晴。
前兩天下雪了,在下雪之前我上山看過了,蔣禮已經(jīng)徹底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我終于松了一口氣。不過,冬梅的情況不太好。
冬梅除了會發(fā)瘋似的叫小明的名字外,還會和空氣說話,她說是蔣禮回來找她聊天,很嚇人。不過,我一把年紀了,什么場面沒見過呢?我不怕。
我不怕鬼,但是我怕死。
畢竟冬梅瘋瘋癲癲的,如果我死了,我怕她照顧不了自己,最近我發(fā)現(xiàn)自己的身體不如從前了,我開始考慮帶冬梅回城里了。
如果我死了,冬梅可以在精神病院生活,即便我聽說那是個可怕的地方,但總比讓冬梅孤苦無依好。
可是,就在我收拾行李準備帶冬梅回去時,冬梅跑了。
我找了很久,都沒找到她。我年紀大了,實在走不動了,只好回到家,等她自己回來。
2040 年1 月29 日。天氣陰。
下雪了,我最近都睡不好,因為天氣太冷,我怕冬梅發(fā)瘋,會凍死。
好在冬梅也有清醒的時候,她終于回來了。
冬梅告訴我,她有她兒子的線索了。
現(xiàn)在是網(wǎng)絡時代,她五年前將小明小時候的照片上傳到了尋親網(wǎng)站,終于有人聯(lián)系她了。
當時她跑掉后,并沒有山上,而是跑回了城里,之所以一直沒跟我聯(lián)系,也正是因為她一直在調(diào)查這件事。
有人聯(lián)系她,提供了小明的下落。
她去那個叫小黑村的地方問過,那里的村民見了小明小時候的照片,都說沒見過這個孩子。但是冬梅說,那些村民的表情都很詭異。她懷疑那些村民在隱瞞著什么。
因為怕我擔心,所以她回來了,準備把我接到城里生活,順便繼續(xù)展開調(diào)查。
雖然我不知道冬梅說的到底是不是真的,但我能聽得出來,她講話已經(jīng)有邏輯了,這讓我覺得,她似乎真的沒有那么瘋了。
日記內(nèi)容不多,嚴格意義上講,也不算是日記,說是月記倒是差不多。因此謝鐵閱讀起來還算很快。就在他準備繼續(xù)向下看時,老太太的房間傳來了響動。
謝鐵嚇了一跳。
老太太起夜上廁所?謝鐵怕被發(fā)現(xiàn),因此一動不動,仔細聽著外面的動靜。
出乎謝鐵的預料,老太太并沒出去。
腳步聲消失后,謝鐵的心抖了一下。隨后他將日記放好,離開了雜物間。
謝鐵回到自己房間,發(fā)現(xiàn)老太太果然在他的房間里。
此時此刻,老太太正拿著謝鐵的手機看。
謝鐵嚇了一跳,立刻走過去拿回手機,然后問:“外婆,你怎么醒了?”
老太太回頭看著他說:“睡眠不好?!彼掍h一轉(zhuǎn),“你剛才干什么去了?”
謝鐵撒謊說:“我出去上廁所了?!?/p>
“我沒聽到你進來啊?!睕]等謝鐵說話,她自己給謝鐵找了臺階,“可能是我年大了,耳背?!?/p>
謝鐵尷尬地點了一下頭,然后瞟了一眼手機屏幕。
雖然鎖屏沒被打開,但是石旭發(fā)來的微信卻顯示出來了。這一刻,謝鐵很后悔,應該把通知調(diào)成成不顯示詳情,或是始終隨身攜帶著手機。
老太太繼續(xù)問:“你手機震動了,有人跟你說話吧?他說什么呢?”
她沒看清?謝鐵看了一眼手機,隨口胡說:“同事跟我閑聊,說要去找工作?!?/p>
實際上石旭發(fā)來的消息是“死老太太睡了嗎?”
老太太沒有懷疑謝鐵,她“哦”了一聲,然后說:“早點睡,明早外婆給你做好吃的!”
老太太走后,謝鐵終于松了一口氣,然后才心有余悸地打開微信,和石旭說話。
“你瞎發(fā)什么信息?差點讓老太太看到?!?/p>
“那她看到了嗎?”
“看了,但是應該沒看清?!?/p>
“死老太太睡了嗎?”石旭又發(fā)了一遍。
“你有病吧?我剛說她看到我的手機了?!敝x鐵不解。
石旭繼續(xù)說:“這句話一共才幾個字?正常人掃一眼,還看不清嗎?你確定她沒看清?”
看著石旭的話,謝鐵也犯糊涂了,沒錯,正常人只需要掃一眼,就能看清那幾個字。難道說那老太太不光是耳朵不靈,眼睛也不太好使?
石旭繼續(xù)說:“她不會是裝的吧?她什么反應?”
“沒什么反應,我撒了謊,她信了?!?/p>
“不對勁兒,她要是真的看清了,一定會懷疑你。她不是傻子,肯定知道死老太太說的是她,起碼會生氣吧?她會不會是裝的?或者不認字?”
“她認字,我看到她寫的日記了?!?/p>
謝鐵和石旭聊了很久,最終都沒有得出任何結(jié)論,為了保險起見,他們約定不再發(fā)短信或是微信,有急事通過電話聯(lián)系,沒有急事不聯(lián)絡。
第二天清早,謝鐵被鍋碗瓢盆聲吵醒了。
昨晚他把這邊的情況都告訴石旭后,手機就沒電關機了,用充電寶充上電后,他就睡著了。
謝鐵打開手機,準備看看石旭都說了些什么。
開機音樂響起后的下一刻,老太太猶如鬼魅般出現(xiàn)在了房間門口。
“你醒了?”
看著干尸一樣的老太太,謝鐵心中疑惑地想,才剛打開手機,她就聽到了,這算耳背嗎?難道她昨晚真的是裝的?可她為什么要裝呢?
“我今天蒸的饅頭,做的雞蛋湯,起來吃飯吧?!?/p>
謝鐵將手機揣進兜里,也沒洗漱,準備先吃飯。
老太太遞給他一個饅頭說:“嘗嘗看,外婆做的饅頭很松軟,雖然沒有肉,但是綠色健康,比你在外面吃的東西強?!?/p>
謝鐵接過饅頭正要吃,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謝鐵看了一眼手機,是石旭打來的電話。
昨晚才說過沒有急事不要聯(lián)絡,他這是怎么回事兒?難道這么快就有急事了?是蔣文明跑了嗎?
“以前老板的電話,我出去接一下?!敝x鐵有些心慌,手里的饅頭都沒來得及放下,快步走出了木屋。
謝鐵走到河邊,確定老太太聽不見他打電話后,才接起了電話。
“怎么回事兒?”謝鐵問。
“昨晚給你發(fā)了那么多條信息,你怎么不回?”電話那頭的石旭不知為何,松了一口氣。
謝鐵坐到河邊,河水清澈,甚至能看到幾條魚,“昨晚手機沒電自動關機了,充電的時候我睡著了,早上才剛開機,沒來得及打開微信,老太太就叫我吃飯了?!?/p>
“我覺得那老太太不太對勁兒。如果她真的不認識字,怎么會寫日記?如果她認識字,為什么要假裝沒看清我說她是死老太太?”
“一個老太太,能有什么不對勁兒?!敝x鐵一邊將饅頭掰成小塊喂魚一邊說。
“要我說,你的腦子就是沒有我聰明,你不覺得有貓膩嗎?她說蔣文明的媽媽死了好幾年,但是你昨晚說,日記是去年年底寫的,那時候蔣文明的媽媽還沒死啊!”頓了頓,“我昨晚還以為你被她殺了呢?!?/p>
“殺我?你胡說八道什么呢?”謝鐵剛說完,就發(fā)現(xiàn)河里的幾條小魚都飄了起來。
謝鐵看了看那幾條小魚,又看了看手里的饅頭,突然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喂,你怎么不說話了?”石旭急著問。
謝鐵顫抖著手,咽了口唾沫說:“她……她好像真要殺我,饅頭里有毒?!?/p>
“你沒吃吧?”石旭立刻大聲問。
“沒有,我出來接電話了?!敝x鐵不明白,就算老太太看出了他是李鬼而非李逵,為什么當時不表現(xiàn)出來,反而要下這么狠的心殺人呢?即便她分過尸,但也不至于這么狠啊。
“蔣文明也很久沒見過她外婆了,我從他嘴里問不出什么來,總之你小心一點吧。必要的時候,立刻給我打電話。”
“知道了。”謝鐵說完掛斷了電話。
他看了看手里的饅頭,又回頭看了一眼木屋。
此時此刻,老太太正趴在窗戶上看他,看見謝鐵回頭后,老太太立刻又離開了窗戶。
謝鐵出了一身冷汗。
謝鐵拿著饅頭回了木屋,老太太正一邊吃饅頭一邊喝湯。
“忙完了?快坐下來吃飯!”老太太說著,又從鐵盆里盛了一碗湯。
看著老太太喝下那碗湯,謝鐵才盛了一碗,喝了下去。
“怎么不吃饅頭?不好吃?”老太太問。
“好吃,但我不愛吃面食?!敝x鐵撒了個謊。
老太太也不說話了,她只是看著謝鐵笑,她的笑容在謝鐵眼里自帶陰氣。
老太太突然起身,回到自己的臥室,一陣翻找的聲音過后,她拿出了幾沓錢,遞給了謝鐵。
謝鐵疑惑不解地看著老太太。
老太太說:“外婆年紀大了,不識數(shù),幫我數(shù)數(shù)這些是多少錢?!?/p>
這是試探嗎?謝鐵不知道她葫蘆里賣的是什么藥,但還是接過了錢,開始數(shù)了起來。
錢不算多也不算少,大概有七八萬,但謝鐵心里很清楚,這老太太很可能有更多的錢,至于這個老太太身上究竟藏著什么秘密,他不知道。
數(shù)了一會兒后,謝鐵舔了一下手指,繼續(xù)數(shù)。
老太太一直看著謝鐵不說話,等到謝鐵數(shù)完了錢,她才開口問:“多少錢?”
“八百六十二張,就是八萬六千二百塊。”謝鐵表現(xiàn)出對那些錢絲毫不感興趣的樣子,整理整齊后,又將錢遞了回去。
“我還有更多錢?!崩咸蝗徽f。
謝鐵原本就慌,現(xiàn)在他更不知道該說什么好,他現(xiàn)在覺得自己已經(jīng)暴露了,再也演不出來了。
老太太繼續(xù)說:“那些錢都被我埋進屋外的墳里了。”
謝鐵不想繼續(xù)這個話題,話鋒一轉(zhuǎn):“外婆,我媽真的死了好幾年了嗎?”
老太太點頭說:“那還能有假?”
謝鐵沒有提關于那本日記的事,他現(xiàn)在幾乎可以確定了,眼前這個老太太真的不太對勁兒。但他不打算盤根問底,因為他現(xiàn)在得到了一個重要信息——老太太的錢是現(xiàn)金,剛才這八萬多,只是她的一部分錢。
至于剩下的錢是否被埋在墳里,他不在乎。他不打算裝了,打算找個機會打暈老太太,然后像綁架蔣文明一樣將其綁起來,逼問她說出剩下的錢藏在哪。當然,他不準備殺人,畢竟他和石旭不一樣。
老太太繼續(xù)說:“你把碗刷了,我突然想給你媽和我自己立個碑了,我去山上找兩塊合適的木頭?!?/p>
老太太說完,不等謝鐵答話,直接起身離開了木屋。
謝鐵偷偷看著老太太,確定她真的上山后,皺起眉頭想,她這是在給我搜查她房間的機會嗎?她又在試探嗎?
謝鐵越來越糊涂了,但他也不準備多想了。
確定老太太短時間內(nèi)不會回來后,他跑到了老太太的臥室,開始找自己想要的東西。
然而,謝鐵并沒有找到錢或是銀行卡,而是找到了一部智能手機。
獨居深山的老太太,怎么會有手機?這里沒通電,她怎么給手機充的電?
謝鐵正疑惑時,一條微信發(fā)了過來。
謝鐵打開微信,發(fā)現(xiàn)老太太的微信只有一個好友。
謝鐵點開好友發(fā)來的語音。
“他也發(fā)現(xiàn)你的身份了,抓緊解決他?!?/p>
謝鐵皺起眉頭,翻找老太太和對方的聊天記錄,他們的對話都是通過語音進行的,看來老太太確實不識字。
對方說:“他來了,你要在短時間內(nèi)確定他的身份,找到證據(jù)后,就可以動手?!?/p>
老太太回復道:“那些年輕人還是太嫩了,這次我也一定可以贏。只要我發(fā)現(xiàn)破綻,我就有一百種方法置他于死地?!?/p>
……
聽完了全部語音,謝鐵明白了。原來老太太和他一樣都是冒牌貨。他還知道老太太似乎正在接受一個任務,任務的內(nèi)容就是發(fā)現(xiàn)他的破綻,然后殺死他。
確定對方的心機后,謝鐵反倒放松了一些,明槍易躲,他可不信老太太有一百種方法置他于死地。
現(xiàn)在謝鐵不心軟了,他想,如果老太太想要他的命,他就先下手為強。
將最后一條語音調(diào)成未讀后,謝鐵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此時老太太也帶著一截木頭回來了。
老太太到雜物間取了一些工具,又去墳邊忙活。
太陽落山后,老太太才重新回到木屋。她沒閑著,回來之后就開始煮素面。
謝鐵在暗處盯著她的一舉一動,發(fā)現(xiàn)了彼此身份的兩個人各懷鬼胎,誰都不說話,氛圍詭異到了極點。
老太太偶爾會回頭看謝鐵,謝鐵就迅速收回目光,假裝玩手機。
似乎根本沒把謝鐵放在眼里,老太太很自信地沒有避開他的眼目,從兜里拿出了一包藥,很自然地倒進了謝鐵的面碗里。
將面碗端過來后,老太太不漏破綻地說:“今天我累了,你先對付一口?!?/p>
謝鐵點頭,然后問:“外婆,有醋嗎?”
“我這就去給你拿。”老太太沒多想,轉(zhuǎn)身去拿醋。
謝鐵將兩碗面對換,然后松了一口氣。心想,這老太太不知道為什么這么自付,他倒是要看看,那一百種可以弄死他的方法都有哪些。
老太太沒有發(fā)現(xiàn)問題,坐下后開始吃面。
兩個人還是不說話,他們都在等著剛剛懷上的鬼胎出生。
片刻后,老太太撲通一聲,趴在桌子上不動了。
看著一動不動的老太太,謝鐵也終于松了一口氣。他放下面碗,看著老太太的頭頂說:“我不知道是誰讓你在這演戲,反正你失敗了,我雖然年輕,但并不嫩?!?/p>
謝鐵說完就去雜物間找鐵鍬。
老太太說過,更多的錢被埋在墳里了,無論真假,他都準備挖開墳看一看。
墳頭的立著老太太用木頭做成的碑,上面寫著“蔣文明們之墓”幾個大字。
看著那幾個字,謝鐵疑惑地想:“什么東西?蔣文明就蔣文明,為什么是蔣文明們?”
他踢倒墓碑,開始挖墳。
謝鐵原以為這是一座藏著錢的空墳,但他想錯了。
挖了幾鏟子后,謝鐵就挖到了尸體,且不僅僅只有一具尸體。
那些尸體有些已經(jīng)高度腐爛,有些還能看出面目,但他們都有一個共同特征,他們都是男性,看上去都很年輕。
謝鐵忍著惡臭,一直向下挖,終于在最下面發(fā)現(xiàn)了一個箱子。打開箱子后,他看見了滿滿一箱子的紅色鈔票……
謝鐵一刻也不想在這里久留了。他來的時候就覺得這是個陰氣森森的地方,現(xiàn)在他更覺得這里陰氣重了。他沒有去想那些尸體是怎么回事,也沒有去向老太太的身份是什么,他只想要錢,現(xiàn)在他得手了,所以該走了。
回到城里后,謝鐵直奔郊外的倉庫而去。
謝鐵和石旭碰了面,蔣文明還被綁著。
謝鐵看了蔣文明一眼,沒說話。
蔣文明看著謝鐵,也沒說話。
將錢都倒在地上后,石旭雙眼放光,捧起那些錢就往天上揚,接著他倒在錢里打滾,最后才恢復清醒,對謝鐵說:“快數(shù)數(shù),一共有多少錢?!?/p>
“那得數(shù)到什么時候?”
“管他呢!你不想體驗數(shù)錢數(shù)到手抽筋的感覺嗎?”
石旭說完就開始數(shù)錢,謝鐵也跟著數(shù)錢。
他們數(shù)了一會兒,突然在錢堆里發(fā)現(xiàn)了兩張卡片。
上面印著謝鐵和石旭的寸照,以及簡要的個人簡介。
“這是什么東西?參賽選手?我們參加什么比賽了?”謝鐵問。
“不知道哇,錢不是你拿回來的嗎?這東西就夾在錢里?!笔裾f。
謝鐵正要說話,卻覺得很惡心,想要嘔吐。
石旭看著謝鐵的樣子,也覺得很不舒服,他突然覺得胸悶,喘不過來氣。
這時,始終沒說話的蔣文明突然開口了:“士的寧,老鼠藥的主要成分。那些錢被士的寧浸泡過,你們數(shù)錢的時候舔了手指。”
謝鐵和石旭難受地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倉庫的門突然被打開,強光照射進來,一個干瘦的身影出現(xiàn)在了倉庫門口。
“我說過,我有一百種方法置你于死地,這是我和蔣文明的一檔節(jié)目?!闭f話的人不是別人,正是老太太。她走到謝鐵身邊,身邊還跟著許多扛著攝像機的人,“我只是在那碗面里加了點鹽,根本不是毒藥?!?/p>
攝像機開始拍攝謝鐵的臉部特寫。
謝鐵聽到老太太繼續(xù)說:“你們是蔣文明精心選出來的人,只要不漏破綻,我就不能動手,你們拿到錢,蔣文明就算是贏了??上x出來的人都不如我聰明,每次我都能贏?!?/p>
接下來的話,謝鐵聽不見了,他只能看見那些扛著攝像機晃動的模糊身影,最后無力地閉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