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魏河東太守的籍貫變化及其原因探析

郝 虹，孫彥立

（大連大學人文學部，遼寧 大連 116622）

北魏河東地區(qū)，隨著平城和洛陽先后作為都城，發(fā)生了或處于邊境或處于京畿的行政區(qū)劃歸屬的劇烈轉換，對其太守的任命也因該地區(qū)政治、軍事錯綜頻繁的形勢變化而有較大調整。本文先述河東地區(qū)行政區(qū)劃歸屬之變，再梳理所任用太守的籍貫變化，最后探析其原因。

一、孝文帝遷都前后，河東地區(qū)行政區(qū)劃歸屬的變化

北魏前期，河東地區(qū)先屬雍州后屬泰州，“后魏，河東郡治蒲坂。神?元年，置雍州。延和元年，改秦州（泰州）。”[1](卷4)孝文帝遷都后，泰州建制取消，“太平（太和）遷都，罷州，置河東郡?！盵1](卷24)

明元帝泰常三年至太武帝末，河東地區(qū)逐步被北魏占據，太武帝在此基礎上置雍州，其西部與大夏政權接壤，南部則是與大夏、劉宋兩個政權交替爭奪的區(qū)域。此時期，河東作為北魏的邊境地區(qū)，主要承擔對大夏和劉宋的軍事進攻以及防御的作用。例如太武帝西征大夏赫連定時，就派奚斤鎮(zhèn)守河東蒲坂，以防御大夏的入侵?！笆雷嫖髡骱者B定，以斤為衛(wèi)兵將軍，鎮(zhèn)蒲坂?！盵2]（P711）再如太武帝太平真君十一年，劉宋將領柳元景北侵到河東地區(qū)，正是由于鎮(zhèn)將何難以蒲坂為據渡河，以及秦州刺史杜道生的進擊配合，導致柳元景退走?！拔禾秸婢荒?，宋將薛安都、柳元景入盧氏，進攻弘農?！?蒲城鎮(zhèn)將何難于風陵堆濟河，秦州刺史杜道生至閿鄉(xiāng)。元景退走?！盵1](卷14)

文成帝初期至孝文帝遷都之前，經過明元帝、太武帝時期的東征西討，北魏吞并了西部的大夏政權，同時侵占了南部劉宋的淮北地區(qū)。此時，河東早已歸屬泰州，成為北魏的內部地區(qū)，其重要性有所下降。

孝文帝遷都洛陽之后，河東地區(qū)靠近都城，使其成為了京畿地區(qū)的一部分，河東地區(qū)的穩(wěn)定直接影響著京畿的安全，比如“民薛鳳賢反、宗人薛修義亦聚眾河東，東西連結，以應寶夤。詔都督宗正珍孫討之”。[3]（P4731）蕭寶夤關中叛亂，河東地區(qū)薛修義、薛鳳賢響應蕭寶夤，北魏政府立刻派宗正珍孫前去鎮(zhèn)壓，以維護京畿地區(qū)的安全。同時由于河東地區(qū)西南部接近關中地區(qū)，又利于防守，在北魏后期政局不穩(wěn)時，對于中央控制關中地區(qū)起到了重要作用。例如長孫稚針對平定蕭寶夤叛亂之事時說道：“今賊守潼關，全據形勝，縱曹操更出，亦無所騁奇。必須北取蒲坂，飛棹西岸，置兵死地，人有斗心，華州之圍可不戰(zhàn)而解，潼關之賊必望風潰散。諸處既平，長安自克?！盵2]（P1282）可知蒲坂的攻占是掌控長安的關鍵。

總之，河東地區(qū)在孝文帝遷都前后，先由邊境地區(qū)變?yōu)橐话阈缘膬炔枯爡^(qū)，再成為京畿地區(qū)的重要組成部分，隨著其重要性的改變，太守的選用也發(fā)生了變化。

二、遷都前后河東太守的籍貫變化

（一）遷都前河東太守的籍貫在遷都洛陽之前，北魏中央對河東太守的本籍任用政策較為明顯，從現存史料發(fā)現，河東太守一職基本由河東薛氏和裴氏擔任。

薛謹，史載其父薛辯“字允白。其先自蜀徙于河東之汾陰”。[2]（P941）因此薛謹為河東汾陰人，“辯將歸國，密使報謹，遂自彭城來奔。朝廷嘉之，授河東太守?！盵2]（P941）“始光中，世宗詔奚斤討赫連昌，敕謹領偏師前鋒鄉(xiāng)導。既克蒲坂，世祖以新舊之民并為一郡。謹仍為太守，遷秦州刺史”。[2]（P942）

薛洪隆，“謹子?；逝d時，河東太守?！盵1](卷73)又據《魏書·薛辯傳附薛洪隆傳》記載“字菩提。解褐陽平王國常侍，稍遷河東太守?！盵2]（P944）

薛破胡，“州治中別駕，稍遷河東太守、征仇池都將”。[2]（P944）又據《山西通志·職官》中記載“謹子。顯祖皇興時，任河東太守?！盵1](卷73)

薛壽，“河東郡太守，為河北郡太守，轉秦州刺史?！盵1](卷73)又《北齊書·薛修義傳》載“薛修義，字公讓，河東汾陰人也。曾祖紹，魏七兵尚書、太子太保。祖壽仁， 河東河北二郡守、秦州刺史、汾陰公?！饽?，天下兵起，……以修義為統(tǒng)軍”。[4]（P275）薛壽與薛壽仁的任職履歷相似，他們應為同一人。

河東裴氏見于史料的僅裴雙虎擔任過河東太守一職，據《魏書·裴延俊傳》記載“裴延俊，字平子，河東聞喜人，……祖雙虎，河東太守。卒，贈平遠將軍、雍州刺史”。[2]（P1528）裴延俊為北魏中后期人物，據此可推測其祖父裴雙虎在北魏前期當過河東太守。

（二）遷都后河東太守的籍貫孝文帝遷都洛陽后，河東太守多由其它地區(qū)的世家大族擔任，而基本未見本籍任用的情況。

趙超宗，據《魏書·趙逸傳附趙超宗傳》載“身長八尺，頗有將略。太和末，為豫州平南府長史，帶汝南太守，加建威將軍，賜爵尋陽伯。入為驍騎將軍。超宗在汝南，多所受納，貨賂太傅北海王詳。詳言之與世宗，除持節(jié)、征虜將軍、岐州刺史。徙河東太守，卒官?！盵2]（P1146）趙超宗和趙逸同屬一個家族，“趙逸，字思群，天水人也。十世祖融，漢光祿大夫。父昌，石勒黃門郎。”[2]（P1145）可知趙氏為天水的世家大族。

崔振，“字延根。少有學行，居家孝友，為宗族所稱。自中書學生為秘書中散，……正始初，除龍驤將軍、肆州刺史，在任有政績。還朝，除河東太守。永平中，卒于郡”。[2]（P1275）崔氏是河北博陵的世家大家，據崔振之兄崔挺的傳記所載：“崔挺，字雙根，博陵安平人也。六世祖贊，魏尚書仆射。五世祖洪，晉吏部尚書。父郁，濮陽太守。挺幼居喪盡禮。少敦學業(yè)，多所覽究。推人愛士，州閭親附焉?！盵2]（P1263）可知崔氏是河北地區(qū)的世家大族。

薛懷景，原為河東汾陰人，安家洛陽。據《魏書·薛安都傳附薛懷景傳》載“征南將軍、河東太守、安定男?！盵2]（P1358）薛懷景是跟隨薛安都一起歸降北魏的，“皇興二年，（薛安都）與畢眾敬朝于京師，大見禮重。子侄群從并處上客，皆封侯，至于門生無不收敘焉，又為起第宅，館宇崇麗，資給甚厚。”[2]（P1354）可知薛懷景作為其子侄，在歸降北魏后，與其他家屬一起被安置在洛陽。懷景兄懷吉“好勇有膂力，雖不善書學，亦解達世事。自奉朝請，歷直后寢，領大官令。正始初，為驃騎將軍，后試守恒農郡。”[2]（P1357）薛懷吉是在正始年間出任恒農太守，薛懷景很有可能也在此時擔任河東太守。薛懷景先投劉宋，后又安家洛陽，由京城出任河東太守。其長期脫離鄉(xiāng)里的生活，并不算真正意義上的本籍任用。

杜遇，“字慶期。起家奉朝請。轉員外散騎侍郎、尚書起部郎中。竊官材瓦起立私宅，清論鄙之。遷龍驤將軍、中散大夫。出為河東太守。卒”。[2]（P1019）杜遇是杜銓的孫子，“杜遇，銓孫。世宗時，河東太守。”[1](卷73)“杜銓，字士衡，京兆人。晉征南將軍預五世孫也，祖胄，苻堅太尉長史。父嶷，慕容垂秘書監(jiān)，仍僑居趙郡?！盵2]（P1017）杜氏為僑居趙郡的世家大族。

崔習，“字貴禮，有世譽。歷司徒主簿、彭城王勰開府屬。遷幽州長史、博陵太守，吏民愛敬之。在郡九年，轉河東太守，卒于郡，年五十一”。[2]（P1106）崔習父崔鑒，“字神具，博陵安平人。父綽，少孤，學行修明，有名于世。與盧玄、髙允、李靈等俱被征”。[2]（P1103）如前所述，博陵崔氏為河北的世家大族。

崔游，據《魏書·崔挺傳傳附崔游傳》載“字延叔，少有風概。釋褐奉朝請，稍遷太尉主簿?！髮④姼哒匚髡?，引為統(tǒng)軍，除步兵校尉，遷豫州征虜府長史。未幾，除征虜將軍、北趙郡太守，并有政績。熙平末，轉河東太守?！盵2]（P1276）崔游與上文的崔挺同族，也為河北地區(qū)的世家大族。

高徽，“齊神武族叔，河東太守。”[1](卷73)據《北齊書·歸彥傳》記載“父徽，魏末坐事當徙涼州，行至河、渭間，遇賊，以軍功得免流，因于河州積年。以解胡言，為西域大使，得胡師子來獻，以功得河東守。尋遂死焉?！盵4]（P186）又據《魏書·高湖傳》記載“者兒弟徽，字榮顯，……使于嚈侯，西域諸國莫不敬憚之，破洛侯、烏孫并因之以獻名馬，還，拜冗從仆射。神龜中，遷射聲校尉、左中郎將、游擊將軍，又假平西將軍、員外散騎常侍，使嚈噠。還至枹罕，屬莫折念生反于秦隴?！t徽仍行河州事。久無援救，力屈城陷，為賊所害。”[2]（P754）兩則史料對比，高徽很有可能是在神龜年間擔任河東太守一職。高徽與高湖同族，“髙湖，字大淵，渤海修人也。漢太傅裒之后。祖慶，慕容垂司空。父泰，吏部尚書。湖少機敏，有器度，與兄韜俱知名于時，雅為鄉(xiāng)人崔逞所敬異?！盵2]（P751）高氏為渤?？さ氖兰掖笞?。

（三）任職人員籍貫分析通過梳理現存史料，可以看出孝文帝遷都洛陽之前，有5 人曾擔任河東太守一職，其中1 人為河東裴氏，其余全為河東薛氏。說明在孝文帝遷都洛陽之前，河東地區(qū)地方官本籍任用比例較高，甚至出現“兄弟并為本郡，當世榮之”[5]（P1332）的情況。在孝文帝遷都后，擔任河東太守的崔振、杜遇、崔習、趙超宗、崔游、高徽均出自其它地區(qū)的世家大族，并且多有才干，例如崔習，“遷幽州長史、博陵太守，吏民愛敬之。在郡九年，轉河東太守”。[2]（P1106）崔游，“除征虜將軍、北趙郡太守，并有政績。熙平末，轉河東太守?？び宣}戶，常供州郡為兵，子孫見丁從役，游矜其勞苦，乃表聞請聽更代，郡內感之。太學舊在城內，游乃移置城南閑敞之處，親自說經，當時學者莫不勸慕，號為良守。以本將軍遷涼州刺史”[2]（P1276）都從一個側面反映了遷都后，北魏中央對作為京畿重要部分的河東地區(qū)的重視。

在遷都之后，河東地區(qū)的世家大族極少有擔任河東太守的情況，甚至代理河東事務的情況也比較少見，見于史料的只有裴佗一人，“裴佗，字元化，河東聞喜人也。六世祖詵，仕晉，位太常卿。因晉亂，避地涼州。苻堅平河西，東歸，因居解縣。世以文學顯”。[5]（P1387）可知裴佗是河東地區(qū)的世家大族。“入為尚書倉部郎中，行河東郡事，所在有稱績。還，拜尚書考功郎中、河東邑中正。世宗親臨朝堂，拜員外散騎常侍”。[2]（P1906）即主管過河東郡的事務，但并沒有被中央正式授予河東太守一職。

三、遷都前后河東太守的籍貫變化原因

（一）遷都前河東太守任用本籍的原因在北魏前期，河東為邊境地區(qū)時，中央通過任命河東薛氏為太守，最大限度地調動了當地豪族勢力的積極性，“始光中，世祖詔奚斤討赫連昌，敕謹領偏師前鋒鄉(xiāng)導。既克蒲坂，世祖以新舊之民并為一郡。謹仍為太守，遷秦州刺史”。[2]（P942）即北魏占領蒲坂，繼續(xù)任用河東薛氏擔任太守以維護當地統(tǒng)治。同時北魏中央又多次派將領鎮(zhèn)守河東地區(qū)甚至直接擔任該地的鎮(zhèn)將，前引奚斤的材料，說明拓跋燾攻打大夏的赫連定時，曾派奚斤鎮(zhèn)守河東的蒲坂。在平定大夏統(tǒng)萬都城后，北魏中央又派于栗磾擔任鎮(zhèn)將鎮(zhèn)守蒲坂，“平統(tǒng)萬，遷蒲坂鎮(zhèn)將。時弘農、河內、上黨三郡賊起，栗磾討之。”[2]（P736）在戰(zhàn)亂的情況下，中央通過設置鎮(zhèn)將以及派遣將領鎮(zhèn)守河東，可能對本籍任用的河東太守既有協助其治理，又預防其叛亂的雙重作用。

在太武帝之后，河東地區(qū)逐漸變成內部區(qū)域，但獻文帝皇興年間繼續(xù)存在本籍任用情況，可能與北魏當時的整體環(huán)境有關。皇興之后的延興三年下詔曰：“縣令能靜一縣劫盜者，兼治二縣，即食其祿；能靜二縣者，兼治三縣，三年遷為郡守。二千石能靜二郡上至三郡亦如之，三年遷為刺史?！盵2]（P138）可見在北魏前期，地方官比較缺乏，但又需要維護對當地的治理。此時，繼續(xù)沿用之前的本籍任用政策，用當地豪族管理當地，雖然容易形成地方勢力，但卻是無奈之舉。

（二）遷都后河東太守不任用本籍的原因

1.維護中央安全的需要。遷都后，河東成為京畿地區(qū)的一部分。河東薛氏多為胡族血統(tǒng)，“河東蜀薛榆、氐帥苻興，各率其種內附?！盵2]（P32）并且薛氏時有叛亂，北魏前期有薛安都的叛亂，“真君五年，與東雍州刺史沮渠康謀逆，事發(fā)，奔于劉義隆。”[2]（P1353）北魏后期有薛修義叛亂，“薛鳳賢反于正平，薛修義屯聚河東，分據鹽池，攻圍蒲阪?！盵2]（P648）薛氏等豪族本身對于中央就是不安定因素，為保障中央安全，北魏更加注重河東太守的非本地化。因此，遷都之后，河東太守的本籍任用政策發(fā)生了改變，原因之一即是本籍任用不利于中央的安全。

2.文化因素。河東薛氏許多為部族首領，薛辯，“祖陶，與薛祖、薛落等分統(tǒng)部眾，故世號三薛。”[2]（P941）周一良在《北朝的民族問題與民族政策》一文中認為薛辯為蜀種人的一支。[6]（P174）除薛謹（辯子）一支后來重視儒學之外，[2]（P941）其它薛氏豪族文化程度并不高，例如薛修義，“少而奸俠，輕財重義”。[5]（P1918）孝文帝遷都之后，更注重儒學傳統(tǒng)，眾多薛氏受教育程度低等條件的限制，不再讓其擔任河東太守。

3.財政因素。河東地區(qū)的鹽稅是北魏重要的財政收入來源，對于維系中央軍隊起著非常重要的作用，尚書右仆射長孫稚在奏折中談道：“鹽池天資賄貨，密邇京畿，唯須寶（保）而護之，均贍以理。今四境多虞，府蔵罄竭。然冀定二州且亡且亂，常調之絹，不復可收。 仰惟府庫，有出無入，必須經綸，出入相補。略論鹽稅，一年之中，準絹而言，猶不應減三十萬匹也，便是移冀定二州置于畿甸。今若廢之，事同再失。臣前仰違嚴旨，不先討關賊而解河東者，非是閑長安而急蒲阪。蒲阪一陷，沒失鹽池，三軍口命，濟贍理絕?！盵2]（P648）蒲坂的鹽稅對北魏尤為關鍵，在河東太守的任職人選上，中央變得更為慎重，以保證鹽稅收入的穩(wěn)定。

綜上所述，在文成帝之前，河東地區(qū)隸屬于邊境的泰州，軍事作用是中央考慮的主要因素，北魏中央通過本籍任用的方式來調動當地較有影響力的家族防御外敵的積極性。后來隨著北魏的擴張，河東地區(qū)逐漸變成內部區(qū)域，軍事因素的重要性有所下降，由于地方官比較缺乏，所以本籍任用的現象繼續(xù)存在。隨著孝文帝的遷都，河東地區(qū)成為京畿地區(qū)的一部分，其安全與財政收入對中央比較重要，河東太守任職人員盡可能從其它地區(qū)中挑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