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新疆·王風
公雞剛叫三遍,也就是凌晨二三點鐘的樣子,我正迷迷糊糊地做著和小伙伴們搗鳥蛋的夢,哥便一邊推我,一邊叫:“快起來上街去,我還要趕回生產隊里上早工。”我一骨碌從床上爬起來,穿好衣服,和哥哥們一起出發(fā)了。
上街就是去縣城。我家離縣城有20來里路,中間要翻過一道山崗,一片竹林。那時家里困難,哥每個月總要去縣城賣兩三次柴,再換回一些日用品??h城啥模樣,我都十歲了,還未去過,在哥面前央求過無數次,直到昨晚才勉強答應。父親幫哥辦好柴,對我說,你去也不能空手,家里正好積累了一竹籃木炭,拿去賣了,叫哥買一碗肉片湯你吃。我聽了,高興得直拍手。
夏天的后半夜,風吹在身上涼絲絲的,頭頂上的月亮照得大地如同白晝。這是我第一次走夜路,雖說有十來個大人作伴,心里還是十分害怕。出發(fā)時,我特地帶上心愛的伙伴大黃狗壯膽,誰知,這家伙脫離了繩索,也興奮得很,一會兒跑到前面,一會兒跑到后面,根本不到我面前來,有時來了也是在大腿上蹭一下又跑得無影無蹤。踏著月色,我挽緊竹籃,生怕一不小心摔倒將木炭潑了,吃不成肉片湯。我兩眼緊緊盯著腳尖,深一腳淺一腳地跟在哥的后面走。
翻過一道山崗,來到一大片竹林前,月光下,我望著黑咕隆咚的林間小路,心怦怦直跳,頭皮陣陣發(fā)緊,兩腿直打顫。這片竹林是我最怕的地方,平時上學放學,我一個人根本不敢走,小伙伴也不敢,總是結伴而行。哥哥一路走一路交待:“這段路比較暗,小心點?!币蚝ε?,我試了幾次,怎么也邁不開步子,只好站著。哥走了一段路后,見我沒跟上去,又問:“怎么不走?”我只好如實地說:“這地方我怕,不敢走?!薄澳悄阏驹谶@兒等,我一會兒來接你。”這時,大黃狗不知從哪兒來到我跟前,見我不走便在一旁陪著,才讓我心安了些。一會兒,哥來了,接過我的竹籃,牽著我走出了這片陰森的竹林。我一看,其他人都站在路旁等我,頓時,我的心里暖暖的。
俗話說:遠路無輕擔。一籃木炭,重不過5斤,剛開始的時候,從左手腕換到右手腕,每換一次還能走一段路,可到了最后,每走四五步就要換一次,勒得我雙手腕生疼,累得我滿頭大汗。哥見我實在走不動了,將我的竹籃掛在他的柴上,讓我空著手走。到達縣城老街一處叫道人橋的地方,東方才剛剛露出魚肚白。哥和眾人將柴放在街沿旁,站在那里等人來買?!靶∨笥?,你這木炭賣幾多錢?”我抬頭望了望站在面前問話的中年人,想起昨晚父親交待的這籃木炭可以賣三角錢,靈機一動,為了多賣錢,便自作主張地伸出五指說:“五角錢”。誰知,對方遲疑了一下便走開了。哥走上前,埋怨我開口太高,小心賣不出去。正當我后悔時,那位中年人又轉回來了,對我說:“算了,看在你是一個小孩子,我買了。”我接過五角錢,心中暗自得意。
天開始放亮了,大家的柴都賣完了,正陸陸續(xù)續(xù)地返回家。我心里想著肉片湯,無心看街景,跟在哥的后面,走進一家“紅旗旅社”,只見柜臺旁掛著一塊小黑板,上面寫著:肉片湯0.15元/碗;油條0.05元/根、糧票1兩;饅頭0.03元/個,糧票1兩……哥買了一碗肉片湯讓我慢慢吃,他說上洗手間有事。我一邊聞著肉片湯的香味,一邊數了數,碗里只有十來片薄如紙的肉片,兩三片青菜葉和粗如筷子的黑粉條。我狼吞虎咽地吃完后,坐在那里等哥哥,兩眼卻望著柜臺上雪白的饅頭,黃松松的油條……
“走吧?!备缗隽伺鑫业母觳舱f。
“我還要吃油條?!?/p>
“這油條要糧票,上面寫得清清楚楚,沒糧票是買不到的?!?/p>
我不知道什么叫糧票,也根本沒見過它,心里以為哥心疼錢騙我,便上前去問,才知道那上面寫的是真的,只好戀戀不舍地和哥哥一起回家。
第一次去縣城,一眨眼,已過去四十年了。當時晚上去,白天回,來也匆匆,去也匆匆,沒有留下什么印象,只有那“縣城的肉片湯——好吃”,讓我回味了很長一段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