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娜：把青春獻給了中國的革命事業(yè)

辛 文

王安娜是一個德國姑娘。上世紀30年代，正值青春芳華的她隨丈夫王炳南來到中國，投身中國抗戰(zhàn)，把人生最美好歲月獻給了中國。她為中國人民革命事業(yè)做了很多有意義的工作。

投身中國抗戰(zhàn)的“洋媳婦”

王安娜原名安娜·利澤，1907年生于德國，一個堅定的反法西斯戰(zhàn)士，曾兩次遭到納粹黨徒逮捕。在柏林大學攻讀歷史和語言學時，她結(jié)識了小她一歲的中國留學生王炳南。王是中共黨員，是旅歐中國留學生反法西斯的積極分子。共同的信仰和追求，使得兩個異國青年碰撞出愛情的火花。1935年，王炳南與王安娜在倫敦喜結(jié)良緣。

1936年初，王安娜隨王炳南來到中國西安，作為西安城的首位“洋媳婦”，引起了不小的轟動。她很快適應了西北的生活，并積極協(xié)助丈夫做楊虎城的統(tǒng)戰(zhàn)工作。她帶著身孕隨丈夫陪楊虎城到上海，幫助楊看清了全國抗日反蔣的形勢，下了發(fā)動西安事變的決心。1937年春，應好友史沫特萊之邀，她前往延安，結(jié)識了毛澤東、朱德、周恩來等中共領導人，受到了一次精神洗禮。她說：“我不是置身局外的旁觀而是新領導人的朋友，是他們事業(yè)的參加者?！?/p>

王安娜（1907-1990）

回西安后，王安娜隨王炳南到了上海。她拜訪了社會活動家何香凝。因在延安時，廖承志托她帶一封信給他母親何香凝。經(jīng)何介紹，王安娜認識了宋慶齡。在宋的支持下，她參加了中國紅十字會和婦女救國會的工作。八一三事變后，她親眼目睹了中國軍民在淞滬會戰(zhàn)中英勇表現(xiàn)，撰寫出版了《外國人眼里的中國士兵》《日軍對上海工業(yè)的破壞》。這兩本書得到了周恩來的高度肯定和評價。

上海、南京相繼淪陷后，1937年12月，中共中央長江局在武漢成立，機關秘密設在八路軍武漢辦事處內(nèi)。王炳南被調(diào)到八路軍武漢辦事處擔任周恩來的副官。王安娜因成為宋慶齡領導的“保衛(wèi)中國同盟”（簡稱“保盟”，中國福利會的前身）的成員，繼續(xù)留在上海工作。

承擔特殊任務的“金發(fā)女俠”

受宋慶齡委托，王安娜經(jīng)香港轉(zhuǎn)赴漢口，了解與日軍作戰(zhàn)的華中戰(zhàn)場上的中國軍隊需要援助的藥品和物資情況。王安娜與王炳南在漢口團聚。為了工作和兒子的安全，王安娜含淚委托保姆楊媽把幼子帶回西安老家照看。

日本侵略軍繼續(xù)向西進攻，武漢岌岌可危。先前聚集到武漢的國民黨黨政軍各中央機關陸續(xù)西遷，八路軍武漢辦事處亦隨遷重慶。10月24日，武漢失守前夕，王安娜同武漢辦事處留守人員一起乘船撤離武漢去重慶。次日，船遭到日機轟炸，王安娜等幸存人員，另乘小船南下洞庭湖，然后走陸路抵達長沙，與先期抵長沙的周恩來、王炳南等會合。當晚，周恩來和八路軍駐湘通訊處的工作人員把所有的床、墊子都讓給了王安娜等女士安歇，周恩來等男士都睡在了地板上。

王安娜看著床架上精致的手工刺繡花邊，甚是喜愛：“多漂亮的花邊，日軍一來，肯定完了。太可惜了。我真想把它帶走?！敝芏鱽頁u搖頭說：“安娜，你現(xiàn)在是八路軍的一員了?！荒萌罕娨会樢痪€’這條紀律你肯定是知道的?！蓖醢材嚷牶?，臉紅了。

王安娜、王炳南一行隨周恩來經(jīng)衡陽抵達桂林，再前往重慶。這時，宋慶齡支援西北的一批藥品和包括X光透視機在內(nèi)的醫(yī)療器械已運抵香港“保盟”，需要經(jīng)過印度支那地區(qū)運到中國。周恩來考慮王安娜是值得信賴的朋友，與宋慶齡相識，德國人的身份更便于出入境，就想請她到香港等地協(xié)調(diào)把這批西北急需的物資運到國內(nèi)。

王安娜二話沒說就應承下來，只是她的中國護照已經(jīng)過期，頭次經(jīng)香港到漢口時就遇到了麻煩。在周恩來的親自協(xié)調(diào)下，王安娜在國民政府外交部龍州辦事處辦理了護照延期手續(xù)，并從那里進入印度支那，經(jīng)海防抵達香港，見到了宋慶齡。根據(jù)宋的安排，她前往上?！氨Ｃ恕本臀镔Y運輸?shù)慕M織和技術(shù)上的問題進行了商談，然后再返回香港。在前往印度支那協(xié)調(diào)物資運輸時，宋慶齡告誡王安娜：“法國海關官員比較難纏。你能說法語，又是女性，辦起事來可能會順暢些?！?/p>

在海防通關時，果然遇到法國海關官員的刁難。王安娜以“保盟”代表的身份，用法語同對方交涉。不出宋慶齡所料，法國官員的態(tài)度立即發(fā)生一百八十度轉(zhuǎn)彎，王安娜的行李很快被蓋上了“O”的通行印記，她帶領的“保盟”物資車隊，第二天全部順利通關，駛向河內(nèi)，通過諒山，抵達廣西龍州。

剛到龍州，王安娜就接到八路軍重慶辦事處的電報，新的一批物資到了，讓她速返海防。此后的幾個月，王安娜利用她國際友人的特殊身份，在海防至龍州之間往返奔波，擔當起“保盟”和八路軍之間的聯(lián)絡任務，同其他同志一道把美國、歐洲、新加坡、泰國、菲律賓等地華僑和各界人士捐贈的物資和藥品源源不斷地運往延安和八路軍各抗日根據(jù)地。同時，還幫助紅十字會、中央銀行等機構(gòu)順利通關，廣受稱贊。她被譽為中越邊界上的通關“金發(fā)女俠”。

八路軍唯一一位外國女少校

1939年4月，王安娜終于來到重慶，在八路軍重慶辦事處與王炳南重逢。一天，王炳南對王安娜說：“我想，你在重慶休息的時間不會太久。周公（對周恩來的尊稱）有緊急事情請你辦?！惫粠滋旌螅芏鱽砑窗才潘豁椥碌娜蝿?，去貴陽接收紅十字會配給八路軍野戰(zhàn)醫(yī)院的醫(yī)藥品和補給物資。臨行前，周恩來發(fā)給她一張軍用通行證，任命她為八路軍少校軍官。在抗戰(zhàn)初期，八路軍對外聯(lián)絡員有臨時被授予軍銜的慣例，王安娜因此成為唯一一位獲得八路軍軍銜的外國女性。周恩來告訴她：“有了這個證件，路上遇到檢查會方便一些?！?/p>

王安娜和4名八路軍戰(zhàn)士同乘一輛貨車向貴陽進發(fā)。一天晚上，一行6人投宿一個小鎮(zhèn)，為節(jié)省開支，只開了3個房間。警察晚間來查，當發(fā)現(xiàn)王安娜和華僑司機同住一室時，驚得目瞪口呆。警察要查王安娜的證件，當看到她是八路軍少校軍官時，連說“對不起”，知趣地退了出去。在貴陽辦妥物資接收手續(xù)后，王安娜又和紅十字會會長林可勝博士商談了今后的合作事宜，然后押運物資回到重慶。

不久，王安娜收到宋慶齡來信，希望她弄清華北敵后根據(jù)地的醫(yī)療狀況和醫(yī)用物資計劃。于是，她決定冒險進入華北前線。周恩來對她說：“趕快動身吧。我們會派人協(xié)助你的。那個軍用通行證對你去華北也會有幫助的?！?/p>

6月，在八路軍戰(zhàn)士的掩護下，王安娜和幾個女護士從重慶出發(fā)，向晉察冀邊區(qū)進發(fā)。在這次千里行軍中，王安娜堅辭戰(zhàn)士們對她這個“外國同志”的特殊照顧，始終步行，不騎騾子。一路上條件非常艱苦，她和大家一樣，用硬得像石頭的“托托饃”充饑，經(jīng)常急行軍，穿過了日軍的重重封鎖。途中，她憑著以前在德國學到的簡單救護知識，幫助搶救傷病員，為老鄉(xiāng)治病。后來，衛(wèi)生部部長李德全（馮玉祥夫人）還開玩笑說她是中國最有名的“外行大夫”之一。

到達晉察冀五臺山根據(jù)地后，王安娜見到了晉察冀軍區(qū)司令員聶榮臻和白求恩大夫。他們表示，邊區(qū)現(xiàn)在醫(yī)療條件很差，但他們有辦法克服。她實地考察了邊區(qū)醫(yī)療衛(wèi)生狀況。八路軍醫(yī)務工作者不顧個人安危救死扶傷取得的成績，讓她甚為欽佩和感動。

這次晉察冀邊區(qū)之行，讓王安娜感觸良多。她說“沒有辦法”這句話，在國統(tǒng)區(qū)不知聽過多少遍了，但在敵后根據(jù)地從來沒有聽到這樣的話，盡管困難重重，面臨日軍的瘋狂“掃蕩”，八路軍依然說：“有辦法！”

外事組對外交往的聯(lián)系人

王安娜和王炳南終于在重慶相對安穩(wěn)下來，居住于良莊馬鞍山28號，這是與沈鈞儒夫婦合租的一幢樓。他們還把一直放在西安老家的兒子接到了重慶，準備送他上小學。

王安娜社交才能很強，同各國記者、作家、外交官都有交往，結(jié)交了不少朋友。當時王炳南任中共南方局候補委員、外事組組長，其工作對象主要是駐渝外國記者、作家和外交人士。王安娜自然成了王炳南的“賢內(nèi)助”?？梢哉f，王炳南作為中共外事工作的先驅(qū)，為開創(chuàng)中共外交局面作出的貢獻中，有不少王安娜的功勞。

1939年8月下旬，印度國大黨領袖尼赫魯?shù)街貞c訪問。王安娜利用自己的關系，和王炳南一道，介紹尼赫魯與中共代表秘密會面。當時周恩來不在重慶，尼赫魯遂與八路軍重慶辦事處負責人葉劍英會見，商談了印度與敵后抗日合作問題，并一起合影。

1941年1月，皖南事變爆發(fā)。為把皖南事變的真相公布于世，周恩來把王炳南、王安娜找到辦公室說：“安娜，你在重慶認識外國人多，特別是外國記者和外交官，你必須盡快讓他們知道國民黨襲擊新四軍事件的真相。炳南、龔澎和其他同志，也應該去訪問自己認識的外國人，把這個事件的真相告訴他們。”

王安娜立即去見英國駐華大使卡爾，把皖南事變的真相如實相告?？栺R上邀請周恩來到家中具體商淡。王安娜利用自己外國人的身份作掩護，幫助周恩來安全順利地往返卡爾住所?？柸鐚嵪蛴鴩鴥?nèi)報告。英國政府立即警告蔣介石，內(nèi)戰(zhàn)只會使日本人加強對中國的攻擊。

2月，美國總統(tǒng)特使居里訪問重慶?？柾獯俪芍芏鱽砼c居里在英國大使館秘密會晤。當時美國使館在江南，英國使館在江北。2月14日上午，居里過江先來到英國使館。下午，在王安娜的協(xié)助下，周恩來甩掉“尾巴”進入英國使館。雙方舉行長時間會晤，居里詳細了解了蔣介石有無投降傾向、皖南事變真相、中共民主主張及各項政策等情況。周恩來逐一回答，并著重指出，蔣介石如果不改變反共政策，將引起國內(nèi)戰(zhàn)爭，使抗戰(zhàn)受阻，日軍南進。此次會晤史稱“美國高級官員與中共領導人的第一次接觸”。

會晤不久，居里向蔣介石申明，國共糾紛未解決之前，美國援華不可能推進。居里在給羅斯?？偨y(tǒng)的報告中指出，國共內(nèi)戰(zhàn)只對日本有利，如果蔣介石以鎮(zhèn)壓手段來消滅對手，這對美國所希望的加強中國遏制日本擴張的主張是相悖的。

在英美政府的干預和國際輿論的影響下，國民黨針對中共軍隊的攻勢只得收斂。

王炳南率外事組同重慶當局開展有理有節(jié)的斗爭，1944年5月，促成了中外記者團到延安等地采訪，向世界大量報道了中共積極抗日的情況，在國外引起強烈的反響。7月，又促成了以美國駐華大使館武官包瑞德上校為組長的美軍觀察組訪問延安，受到毛澤東、朱德、周恩來等中共領導人的熱情接待，打通了中共與美國的軍事合作關系。王安娜作為王炳南及外事組的一位不可或缺的幫手，在其中起到了穿針引線的重要作用。

周恩來對王炳南、王安娜“夫唱婦隨”的工作非常滿意，稱贊王炳南：“不僅是我的左右手，他還是我的耳朵和嘴巴呢！”評價王安娜：“是中國人民的朋友，她雖然不是中國共產(chǎn)黨員，但她為中國人民革命事業(yè)做了很多有意義的工作?！?/p>

宋慶齡的得力秘書

香港淪陷后，1942年初，宋慶齡從香港飛往重慶，重新建立了“保衛(wèi)中國同盟”。“保盟”的宗旨更明確：爭取外援，組織募捐，賑濟難民、傷兵和兒童；組織物資，就大批藥品、醫(yī)療器械及其它救援物資送到八路軍、新四軍及抗日根據(jù)地人民手中；介紹外國援華醫(yī)生到抗日根據(jù)地工作。

宋慶齡在與周恩來商談“保盟”工作時，周恩來推薦王安娜給她當外文秘書。宋慶齡喜出望外：“安娜好啊！好?。　彼龑Π材仁中湃?，安娜對她非常崇敬，很愿意在她下面做工作。

“保盟”總部辦公室設在宋慶齡寓所內(nèi)，固定人員只有廖夢醒和王安娜。廖夢醒擔任秘書工作，兼管“保盟”的來往財務。王安娜負責與各國駐華使館官員的夫人聯(lián)系，爭取外援；負責聯(lián)絡援華物資運送到抗日前線。

遵照宋慶齡在重慶募捐的設想，王安娜積極組織義演或定期舉辦慈善舞會。這些活動因宋慶齡的聲望具有很大的號召力，各界人士慷慨解囊。王安娜還和一位法國女友一起坐在酒吧的高柜臺內(nèi)，用法語向顧客推銷酒品，此法挺有效，又募得一筆可觀的收入?！氨Ｃ恕被I集的款項采購一批批急需物資送往中國抗戰(zhàn)最需要的地方。

宋慶齡由于“孫夫人”身份的限制，許多地方活動不便。宋慶齡喜歡跳舞，但一般公開的舞會她不便參加，王安娜就常約請幾個年輕朋友在晚飯后跳舞。宋慶齡欣然參加，且總是邀請王安娜作她的舞伴。宋慶齡喜歡聽德國的音樂，王安娜就想方設法幫她去找到相關唱片。王安娜做得一手德國好菜，宋慶齡常與她在一起交流廚藝。宋慶齡很關心王安娜的生活，給她送一些重慶弄不到的美食，給她的兒子黎明幾件玩具等。工作之余，宋慶齡常常叫上王安娜到附近山里散步。

王安娜是國民黨特務盯梢的重點。面對特務的跟蹤騷擾，王安娜無所畏懼，有時當面斥責，詰問對方：“為何干這種卑鄙行當而不謀正當職業(yè)？”面對這個洋女人的善意勸說，有的特務羞愧得低頭而去。

王安娜的語言天賦極高，她不僅會德文、英文、法文、中文，而且還學會了陜西話、上海話、四川話等方言，在方便與各國人士溝通的同時，也便于與中國民眾的溝通。作為戰(zhàn)時首都，重慶經(jīng)常遭到日本侵略者的轟炸。在硝煙彌漫的重慶大街小巷，王安娜不顧個人安危，為中國抗戰(zhàn)不知疲倦地奔走著。

1945年，中國人民終于迎來了抗戰(zhàn)的勝利。王安娜、王炳南在興高采烈地慶祝之余，他們都感到夫妻間感情裂縫隱隱產(chǎn)生。經(jīng)過幾次長談，他倆都贊成“暫時先分手”。王安娜離開生活了6年的重慶，隨宋慶齡前往上海，繼續(xù)協(xié)助“保盟”的工作。王炳南則繼續(xù)留在重慶。然而，這卻是一次真正的分手。他們都同意“像好朋友似地分手好”。

新中國成立后，王安娜來到北京，投身于新中國的建設事業(yè)，為促進中德兩國友誼而奔走。1955年，王安娜告別了她生活、戰(zhàn)斗了20年的中國，把兒子留給王炳南，只身返回德國。她的最美好的青春芳華，也留在了東方這片古老的土地上。

1979年3月，應鄧穎超、康克清邀請，王安娜重返闊別20多年的中國。1990年，她在德國漢堡逝世，享年83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