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鐘昕
1970年,村里發(fā)洪水,外公為了搶救村里的落水兒童不幸離世,本來殷實的家庭一下子沒了頂梁柱。
母親姐弟四人,一個姐姐和兩個弟弟。姐姐從小不會說話,人家都叫她啞巴。外公去世那年,大舅還是個十三四歲的孩子。大舅很小的時候得了小兒麻痹癥,右腳發(fā)育不良,只能依靠拐杖生活,但大舅從小聰明伶俐,是塊讀書的好料。外公的突然離世,猶如晴天霹靂,無情地擊碎了這個美滿幸福的家。
此后的日子不管有多大的苦,外婆都得咬緊牙關堅強地挺著。后來,硬是讓大舅學了門做裁縫的手藝。在缺衣少糧的年代,大舅的裁縫鋪,紅遍了附近幾個大隊,幾十年來大舅就憑著過硬的手藝維持生活,結婚生子,為外婆撐起了這個搖搖欲墜的家。
小舅當年也沒讓外婆失望,在外婆的鼓勵下發(fā)奮圖強,幾年后終于考進了縣農機站。把幾個孩子養(yǎng)大了,外婆的頭發(fā)也漸漸地白了。
自我記事起,外婆很少來我們家,也許是離得太遠,外婆實在抽不出身來。當年公路沒有修通,全靠兩條腿量著,每年正月去外婆家拜年,便是我們這群孩子整年期待的盛事。我們挑著比刀背寬不了多少的一塊肉片,匆匆地往外婆家趕,走了二十里山路竟然感覺不到累。
我們去的人多,兄弟四個,還加倆妹妹。那時我們人小飯量大,每頓飯都要往嘴里塞上幾大碗。外婆見著我們這群活蹦亂跳的孩子,每次都會忙著從橫梁上取下被柴火熏得黑黝黝的一大坨臘肉來,和著我們挑去的一起燉上一大鍋,讓我們這群孩子吃飽、吃足,撐到走不動路為止。外婆望著我們狼吞虎咽的樣子,她那爬滿皺紋的臉笑得猶如葵花般燦爛。
慢慢地,我們這群孩子長大了,外婆也漸漸地衰老了。每次我們返回的時候,外婆總是沿著門前的那條青石板路拄著拐杖追出好遠,直到村口的槐樹下依著籬笆守望著她那份牽掛。刺骨的寒風不曾停下,看著外婆憔悴的眼角泛起的淚花,我的心也跟著流淚。
后來外婆走了,離開了人世。我們這群孩子,在拜年的路上再也沒聞過臘肉的香味兒。
我們長大成人后,就搬離了那偏遠的小山村,來到了省城落腳,但拜年的傳統(tǒng)美德還是不停地在這群孩子腳下延伸著。多少年來,父親固執(zhí)地認為,拜年還是提肉顯得親。于是,去外婆家路上的肉漸漸地變寬了、長了、重了起來。我們六個孩子人手一份,由原來的一塊肉加到了六塊。
今年,我們在年邁的父母帶領下,驅車幾百里又踏上了通往母親日思夜想的那條青石板路,傍晚卻被舅舅家的門檻無情地擋在了門外。站在寒風中,凍得瑟瑟發(fā)抖的我們,從舅舅冰冷的窗戶里,仿佛傳出舅媽鄙夷的嘟囔聲:“幾十年了,姐夫怎么還是提那幾兩肉啊……”
年過七旬被擋在門外的母親,噙含著晶瑩的淚花,轉身長嘆著:“唉,如今日子過厚了,人情卻過薄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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