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瀛
父親出生于1945年,在那個極端貧窮落后的年代,因家中兄弟姊妹太多,家庭承受能力有限,不到12歲的父親便輟學了,只上到初一。五爺常搖頭對我說,你父親讀書時成績好,實在遺憾!
三年后,15歲的父親儼然成了家里的主要勞動力。他跟著大人們一起去栽秧搭谷,一筐一筐沉重的谷粒落在父親稚嫩的肩膀上,讓父親的身體上、手掌上起了一茬又一茬的血泡。
有一天,村子里來了一位二胡技藝了得的老藝人,凡是聽過他拉二胡的人無不拍手稱贊,沉醉其中,尤其是那首《二泉映月》,讓人聽后不禁潸然淚下。那時候,村里的人哪會知道音樂背后的故事?只不過是為那一段段悲傷的旋律而感同身受罷了,可見老藝人拉二胡的高超水平。那段時間,二胡就在父親年少的心里扎了根。
16歲那年,父親擁有了平生的第一把二胡。那是父親用鐵罐頭盒子、木桿兒和馬尾自己制作的。為了讓自己的這把二胡更像回事兒,多少個夜晚,父親都在煤油燈下一遍遍地打磨著。這樣一把粗糙簡陋的二胡制成了,音質(zhì)方面可以想象,可父親卻像寶貝一樣帶著它去請教村里的那位老藝人。
1965年9月,父親參軍到了部隊,在所有新兵才藝展示中,父親斷斷續(xù)續(xù)地拉完了一首歌,在那個年代,多數(shù)人都不會這個呢!因此,父親在大家的羨慕中,分到了文工團,并擔任班長。父親知道自己是半路出家,一向好學的他刻苦鉆研,節(jié)衣縮食,終于在當兵的第二年買了一本專業(yè)的二胡教程。
后來,父親轉(zhuǎn)業(yè)回到了學校工作,教室里、操場上、家里、莊稼地里、打谷場上,凡父親所到之處,都會飄揚起二胡的弦音,別人都不喜歡這吱吱呀呀的“破玩意兒”,于是就成了父親的專屬。父親就這樣一邊夜間自學,一邊白天教學,一個人竟然擔任多門課程,當然,學生們最喜歡的還是父親的音樂課。
上世紀80年代,學校經(jīng)常搞文藝匯演,學生和老師都有上臺演出的機會。一次六一會演,父親和他的學生同臺競技,他用二胡伴奏的《牡丹之歌》,我清晰地記得,當時整個場面喧鬧無比,父親和他的學生上臺不到五秒鐘,現(xiàn)場頓時鴉雀無聲,都被二胡聲所吸引。坐在臺下的我是多么驕傲!是呀,臺上拉二胡的那位伴奏老師就是我的父親!
一晃許多年過去了,父親的二胡總是掛在我們家里最重要的位置上。如今父親的二胡已更換了好幾代,父親也已經(jīng)退休,搬了多次家,曾丟棄了太多東西,唯有這把二胡,一直跟隨在他的身邊。二胡成了父親最好的知己,閑暇時,父親總喜歡從抽屜里取出珍藏的松香,點著了,仔仔細細滴在琴筒上,然后拉上幾曲。
作為父親的兒子,我無法想象父輩那一代人是怎樣從艱苦歲月中一步步走過來的,但我知道,他們的內(nèi)心深處藏有太多太多的苦澀和無奈,是二胡,解救了我的父親,排遣了他心中無人能解的苦悶!
責任編輯:江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