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溪窯前懷古

韓守泉

戊戌仲秋，某日，幾個人陪福州和香港來的朋友前往龍山鎮(zhèn)西山村觀看東溪窯出土窯址。車子從縣城出發(fā)20分鐘便進入龍山鎮(zhèn)，在沿永豐溪修建的公路上行進，一邊是清澈的溪流，一邊是竹林茂密的山坡，空氣新鮮，清涼快意，充滿綠色，仿佛進入了世外桃源。我們很快就來到了南靖與華安交界處的東溪古窯群所在地。

登上一段山坡，便來到了封門坑窯主人住宅遺址。三間主房和兩邊廂房的石砌地基，還有石條門框都保存完好。一條山澗水從屋前流過。再登上個小山坡，就是古窯遺址。

古瓷窯依山而建，前面有個開闊的平地。那是淘洗池、煉泥池和拉坯、彩繪、上釉、晾坯的作坊。窯頭朝向西北，窯爐依山而建，有窯室、匣缽、投柴孔、燒火溝、火膛、通火孔、出煙室等，七間窯室連成一體。從第二個窯室起，每個窯室的水平面都高出前面的窯室，如層層臺階。瓷窯四周的山坡上，到處可以看到瓷器的碎片。

小何和小陳是陶瓷學會的。他們對東溪窯素有研究。小何說，各間窯室由前至后，依次焙燒，具有容易控制調節(jié)溫度，裝燒容量大又節(jié)省燃料的優(yōu)點，用今天的話說，科技含量還是比較高的。無疑是明清時期較為先進的一種窯型。

封門坑古窯址，讓人們可以想見明清年代作為漳瓷的最大的生產(chǎn)基地之一的龐大的東溪窯群。它們分布在一個個山坡上，生產(chǎn)出一批批漳瓷產(chǎn)品，通過永豐溪航運向月港或廈門，出口到國外去的繁華景象。

一個本地作家在描寫東溪窯時就寫到當年瓷器生產(chǎn)過程和裝貨上船起航的場景：“先是開采瓷土，水車碓碎，制成瓷泥，接著施釉，然后就是成型工藝了，拉坯輪制、模制、輪制與模制結合，捏塑，最后裝入匣缽仰燒或者疊燒。”“燒出來的是青花瓷、器型有碗、盤、碟、燈盞、筆架等等，胎質潔白，釉面晶瑩閃亮，青花呈色大多很淡雅，裝飾有花鳥、山水、仕女等圖案。帆船到來之前，”工人們“把這些青花瓷分別包扎、卷草，裝進了不同的篾簍里。”裝貨上船后，船便開了，送行的人們“看著帆影在東溪上遠去，消失在一片青山背后”。

據(jù)《南靖縣志》記載：“永豐溪為境內第三大河流，主流發(fā)源于華安縣馬坑鄉(xiāng)境內，由北而南，流經(jīng)龍山鎮(zhèn)蓬萊村、寶斗村、西山村、圩埔村、南蔗村，直瀉豐田華僑農(nóng)場，在寶林作業(yè)區(qū)與龍山溪匯合注入薌江?！薄懊髑逯撩駠鴷r期，木帆船運輸頗為發(fā)達”。

有學者在《閩南文化對菲律賓社會發(fā)展的影響》一文中指出：“一種出土的‘汕頭（swatow）瓷器，據(jù)說是由閩南瓷窯生產(chǎn)，經(jīng)汕頭載運出口，故稱之為‘汕頭。這種瓷器現(xiàn)已查明，是由漳州窯生產(chǎn)的明清貿易陶器?！薄爱敃r到菲律賓貿易的閩南商船，絕大多數(shù)是從漳州月港經(jīng)廈門出航，根據(jù)在1596-1598年任馬尼拉總督的摩加描述說：‘他們雖然沒有一起來，但是組成商船隊或戰(zhàn)船隊。他們一般在新歷三月乘著季候和晴朗天氣成群結隊地到來，到馬尼拉的航程15或20天，售賣他們的貨物后，為了不使回程遇到危險，他們在五月底或六月初季候風改變前返航。英國東印度公司的船長約翰·薩雷斯亦談到：‘開往馬尼拉的帆船成群地從漳州出航，有時是4艘、5艘、10艘或更多在一起航行，好像是事先約好似的”。

又有作家在《漳州陶瓷文化漫談》一文中指出：“明正德年間（1506-1521）隨著漳州月港（海澄鎮(zhèn)），海上對外通商貿易的興盛，漳州陶瓷業(yè)得到迅猛發(fā)展”“促進漳州瓷器提高產(chǎn)品質量，增加花色品種，打入國際市場，成為漳州的大宗出口產(chǎn)品之一，并創(chuàng)造了譽滿國內外市場的珍貴名瓷?！薄罢母G興建于明代中葉，其創(chuàng)始者蘇氏，祖籍德化縣蘇坑，是世代祖?zhèn)鞯拇蓱?。”“?jù)《閩書》稱‘漳窯在龍溪東溪。”東溪窯區(qū)地理條件優(yōu)越，“既可就近取得窯土和燒窯的柴薪，產(chǎn)品又可就近裝船”，從水路運出?！八麄兝脗鹘y(tǒng)的制瓷工藝和東溪優(yōu)越自然條件，生產(chǎn)出一代名瓷。那些瓷產(chǎn)品經(jīng)永豐溪通過九龍江運抵月港出口或銷往內地”。

青花瓷在國外倍受人們的珍愛。新西蘭籍華人女作家胡仄佳在《蒼涼的青瓷器》一文中就講述了外國人是如何喜愛青花瓷器的。她說：“從十六世紀荷蘭的東印度遠洋公司將大批中國瓷器運到西方世界，到上世紀英國人帶著洋槍洋炮洋船沖破了中國的大門，別的不說，天知道有多少中國瓷器進入了英國貴族和尋常百姓家？”

“英國人仰慕神秘的東方文化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不然英語里怎么瓷器和中國都是‘china呢？”

“英國人日常生活中喜歡用瓷器，同時又把他們作為藝術品來收藏。不用說博物館，就是普通家庭里，通常也都有幾件特別的瓷器，茶具也好，餐具也好，不到特別的日子，這些珍貴的瓷器是不會輕易拿出來用的”。

胡仄佳的丈夫伊恩的姨媽濤璞絲，就收藏有她外公留下的瓷器?！皰煸趬ι系挠兄惶貏e精彩的瓷盤，彩繪圖案上有三個清代仕女，和一位掩隱在芭蕉樹萬字格窗后面探頭探腦的男人，很像《西廂記》或卓文君司馬相如這類才子佳人的圖畫故事。手繪得紅紅綠綠，拙趣十分?！?/p>

胡仄佳在奧克蘭的家里，有六個老青花瓷器?！斑@些瓷盤的圖案造型完全是中國味道，盤中央的牡丹花紋樣坐落在四方形中國花盆上，四枝分離的延伸出去，長長的枝葉環(huán)繞在盤沿邊，還有里外兩圈細細的回紋，怎么看都是傳統(tǒng)中國圖案的畫法?！?/p>

胡仄佳是在中國成都長大的。她把家里的一個青花瓷盤帶到新西蘭。那“盤上手繪著茅屋、樹、云、小橋，漁翁和青山白水，傳達出古人散淡的氣息。青色的‘魚老鷹張開翅膀盤在中央，目光犀利，盤沿上重疊的回紋，卻把淡泊的意境壓得透不過氣來?！彼笆侵袊娜饲О倌陙淼膲粝牒同F(xiàn)實的縮影?！蹦亲掷镄虚g流露出的是作者心中的無盡鄉(xiāng)愁。

《東溪窯》的作者卻借人物之口，述說了東溪窯的輝煌歷史：“遠有景德鎮(zhèn)，近有東溪窯。東溪窯可是響當當?shù)呐铺柊　?jù)說從大唐就開始燒窯，現(xiàn)在那古窯址還在嘛，大宋也燒，到了大明，那是幾多鼎盛幾多風光，青花、青瓷、米黃瓷，還有仿官哥定窯，什么都燒，族譜記載，百千水碓，漫野窯煙。東溪兩岸那么多的窯爐，甚至都建到村子里其他地方，鄰近的梧樹、東山等村子效仿我們燒窯，也都先后發(fā)達了。那時陣幾天就有一船瓷器下水，運到月港，然后再出海賣到東洋、西洋和南洋，后來月港不行了，又轉運到廈門、汕頭、出海販給洋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