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夢歌 上海戲劇學院
在電影制作當中視聽語言尤為重要,除了畫面所呈現(xiàn)的內(nèi)容,聲音也是電影當中不可或缺的部分。電影《過春天》中的聲音元素不僅僅承擔或替代背景音樂的作用,它既是敘事情境中切實存在的,同時又對當時的情境、人物關系、心理表現(xiàn)起到修辭的作用。本文針對該片中聲音元素的運用進行探究。
對白是演員進行溝通交流的工具載體,通過人物的語言、語氣、力度、音色和節(jié)奏等來傳達事件的信息以及人物的狀態(tài)、情緒、性格等變化。影片的開端,劉子佩與好朋友阿JO 正在策劃著圣誕節(jié)的日本之旅,她們站在學校的天臺上幻想著日本的酒店、櫻花和青酒,面對阿JO 對于青酒的描述,劉子佩好奇的問道:“好喝是什么味道呀?”隨后兩人接連不斷的笑聲,在這段簡短人物對話當中,劉子佩松弛的臺詞表演與她內(nèi)心深處對于日本之旅的向往相對應。緊接著影片當中劉子佩的笑聲沒有持續(xù)很久,演員刻意放慢了對于臺詞的處理,并且在臺詞之間夾雜了間斷的氣聲。這個細微的變化與之前的情緒展現(xiàn)存在明顯反差,這個反差是她內(nèi)心深處十分想去卻又被現(xiàn)實羈絆的真實寫照,縱使觀眾沒有看到畫面中人物的面部特寫,我們也可通過人物的臺詞感受到她的情緒落差。同時阿JO 的劇情線也設計的非常好,她原本以為自己會出國留學,從此躋身上流社會,因此無論是對佩佩還是對阿豪,阿JO 的對白當中都滲透著很強的優(yōu)越感。當阿JO 發(fā)現(xiàn)自己的重要性被父母置身于弟弟之后無法出國,同時發(fā)現(xiàn)佩佩已經(jīng)和阿豪走近,這種情緒上的壓抑之感通過阿JO 與佩佩在學校食堂當場對峙這場對話中得以爆發(fā)。在這場對話中,阿JO 尖銳的嗓音加上略帶挑釁的反問與佩佩間斷的哭腔形成對比,在這場戲當中觀眾從對話得知阿JO 被拋棄了兩次的悲慘性,還有佩佩無法解釋的困境以及對話強有力的聽覺沖擊力,增加了畫面表現(xiàn)力的真實感。
對白可以在展現(xiàn)人物關系細微變化的同時凸顯人物與人物之間的情感變化。在影片《過春天》當中主要展現(xiàn)三段人物關系變化:劉子佩與阿JO、阿豪以及父母的關系。其中劉子佩與阿豪的對話,占據(jù)電影2/5 的篇幅。阿豪的臺詞由最初的“你不會游泳就不要下水”“喂,你趕時間你先走吧”“小心燙,好不好吃呀”“行不行呀,我?guī)湍惆?。”到“用點腦子,那些是槍,是要坐牢的??傊悴灰觥!边@些臺詞配合畫面的呈現(xiàn)逐步將情感所包含的其他信息傳達給受眾,受眾則透過這些信息進行篩選,感受到阿豪與劉子佩的關系由最初兩者之間的陌生到慢慢熟悉再到后面產(chǎn)生的情愫。除了阿豪與劉子佩的感情線之外,導演也將主人公的友情線索通過阿JO 與劉子佩的對白傳達給受眾,人物的內(nèi)心情感也隨之滲透在兩姐妹的關系變化當中。由最初姐妹倆設想去日本過圣誕節(jié)的對話、阿JO 懷疑阿豪出軌并吐露自己在家中地位的失落情緒,再到后來得知佩佩與自己喜歡的人一起上山與之對峙的場面,這些情緒的變化并不是突然產(chǎn)生的,而是演員在人物的對白上添加了個人情感的處理,使二者關系的變化通過層層的鋪墊傳達給觀眾,觀眾也順著故事發(fā)展的邏輯線得知劉子佩與阿JO 由彼此的依賴的關系再到現(xiàn)在友情破裂的過程。
人物的對白在一定程度上推動著故事情節(jié)的發(fā)展,同時也能夠通過對白外化人物的內(nèi)心情感,從而增強影片的敘事張力。
電影音效的設計,通過不同聲音元素的組合使得觀眾在不經(jīng)意間身臨其境,同時輔助了電影敘事過程中情感的發(fā)展和延伸。影片《過春天》中游艇派對這場戲當中有一個細節(jié)部分對于聲音的處理非常獨特,片中的劉子佩拒絕喝酒選擇滑入水中,在這個聲音處理上,滑入水中加大了落水的聲音,入水之后溺水的聲音被拉長,這個聲音的處理是為了凸顯劉子佩內(nèi)心的孤獨。影片中對于父女情感的描述共有三處,每一處都有設計者的聲音設計元素涵蓋其中,正是這種元素的融入使得人物的情感得以延伸。片中劉子佩打完工后去工地找父親,除了畫面?zhèn)鱽碥噥碥囃穆曇?,后期還添加了船只的汽笛聲。其中船只汽笛聲的設計是為了讓聲音有主次之分,并突出人物之間的對話,在這個錯落有致的聲音引導下帶領觀眾了解劉子佩父親工作環(huán)境的艱難。影片中的第二處聲音設計是當劉子佩去工地找父親的計劃落空,車來車往的鳴笛聲大過詢問父親蹤跡的人聲,再到后來循街游走時路過父親一家三代圍坐吃飯的場景,此刻街道的嘈雜聲與父親一家舉杯歡慶的聲音同時出現(xiàn),更是放大了街道的嘈雜聲,導演化的處理使得這些聲音元素的融入與影像的流動相互照映延伸了劉子佩內(nèi)心的孤寂之感。當友情破碎的時候,劉子佩的內(nèi)心需要得到父親的安慰和幫助,但此刻的父親雖然近在咫尺,卻與她隔著一個玻璃的距離。影片對于這個場景的刻畫采用了雙重曝光的拍攝方式,并在畫面的表現(xiàn)力欠缺的基礎上添加了背景音樂,這種音效的處理方式填補了影片當中父親臺詞較少的空白,并將劉子佩內(nèi)心的孤獨與絕望之感表達的淋漓盡致。
電影聲音是寫實主義風格,這些元素的比例分配和剪輯組合也不一定與現(xiàn)實完全相同,設計者無需原封不動地再現(xiàn)真實,只需要靈活地服務于影片,讓受眾感受到真實。在阿豪與劉子佩后巷吵架的那場戲中,聲音設計者有意添加了空調滴水的聲音。隨著聲音元素的融入,增強了其環(huán)境音的表現(xiàn)張力,同時空調滴水的聲音如同劉子佩的心跳,這種心跳作為一種符碼也是人物內(nèi)心情感的一種折射。另外,阿豪與佩佩站在山頂?shù)臅r候,有飛機飛過,這是劇本里寫的。但后面對應到佩佩放生鯊魚的那場戲,飛機聲又出來了。這是設計師刻意加的。設計師添加這個聲音元素是為了將導演劇本中所呈現(xiàn)的意境用聲音的方式表達出來。結合畫面來看,起初站在山頂阿豪將“飛機飛過”當做流星劃過許愿的畫面,與后面的佩佩將鯊魚放生這里的“飛機聲”的出現(xiàn)相對應?!帮w機聲”象征著朦朧情感的開始與結束,也暗示著佩佩將從以前的生活邁出開始新的生活。
影片《過春天》借助音效增強人物的動作效果,同時展現(xiàn)人物的內(nèi)心情感。影片中關于“情欲”的戲份,二人在狹窄的庫房里把成串包好的iPhone 纏繞在彼此的身上,暗紅色的燈光、流汗的肌膚,因為安靜而格外清楚地喘息聲和低語,都明顯地指向欲望的表達。其中撕扯膠帶的聲音在狹窄的庫房里刻意被放大,我們把聽覺中心放置在了人物的膠帶纏繞的過程當中。通過撕扯膠帶的聲音判斷人物的行為動作和內(nèi)心情感。譬如阿豪在給佩佩綁手機的過程中,人物相互之間對白的聲音是被刻意壓制的,緩慢地纏繞速度使得膠帶的撕扯聲音沒有那么尖銳,這個動作效果的重復表達著阿豪對于劉子佩的愛與占有。反之,當花姐得知阿豪與劉子佩私自走私后,七仔撕下劉子佩身上綁著的手機。那種撕扯膠帶的聲音傳達著人物動作的迅速以及恨意。在這兩個戲份的細節(jié)處理上,畫面與聲音的配合形成強烈的發(fā)差,這種聲音的反差使得故事極具戲劇張力,從而達到了導演的主觀性創(chuàng)作意圖。
情緒節(jié)奏形成于電影的外在節(jié)奏。影片《過春天》中對于音樂的使用極為克制,在片中共有八處音樂的使用,每一段音樂的使用都是人物內(nèi)心情緒變化的體現(xiàn)。面對過關不配合檢查,途中逃跑的人將臟物交給劉子佩。這時片中短促的貝斯聲第一次重重響起,畫面定格在劉子佩的面部特寫上,影片由此點燃了“過春天”的導火索,同時這段音樂以強烈的形式完成了對劉子佩主體意識的第一次“詢喚”。當音樂第二次響起,歡快的貝斯聲配合著劉子佩上學、放學以及走私貨物的日常生活,也從側面配合畫面展現(xiàn)了劉子佩對于初次走私貨物的擔心害怕到如今的帶隊走私貨物的輕車熟路。接下來是一段加速流暢的蒙太奇,觀眾的心理節(jié)奏隨之加快,大致在48~50 分鐘,佩佩設計并帶著另外兩名資深水客裝扮成學生成功“過春天”,他們在深圳一邊的天橋上奔跑起來,畫面不再定格,音樂由緊張的小節(jié)連成歡快的樂段。這組鏡頭的呈現(xiàn),剪輯突出了音樂的主體位置,削弱甚至消除了主人公劉子佩在“過春天”過程中的其他顧慮,將歡快的旋律與快樂時光相對應。當影片鏡頭對準劉子佩坐在車里望著窗外,似乎第三段音樂的出現(xiàn)就是她內(nèi)心獨白的刻畫,得到阿JO 的暗許可以將心中的喜歡表現(xiàn)出來,劉子佩的主體意識再一次得到自我認可,這段音樂最終以幫助阿豪運送貨物短暫結束。當沉浸在“過春天”的輕松與喜悅當中,不知道其險惡之時,鏡頭突然定格在佩佩看到同伙被打的畫面。這段音樂的出現(xiàn)只有6 秒鐘。但在這6 秒鐘,電子音樂卻完美呈現(xiàn)出了劉子佩內(nèi)心的恐懼與不安。當友情破碎尋求父親安慰,父親卻沉默不語,緩慢低沉的音樂旋律刻畫著劉子佩內(nèi)心世界的悲傷與絕望。在通過海關之后縱使瓢潑大雨,仍然奮不顧身奔跑,在奔跑的過程中音樂第七次響起,富有節(jié)奏感的音樂旋律碾壓了車流的聲音,但人物內(nèi)心的情感發(fā)生了變化。劉子佩之前“過春天”是為了攢夠錢與閨蜜去日本過圣誕節(jié),但夢想的幻滅迫使她這次“過春天”卻是為了支持自己喜歡的人。影片在以警察逮捕達到高潮,這時的背景音樂替代人物臺詞,暗示著劉子佩通過這種方式與自己的友情、愛情告別。當劉子佩將鯊魚放生于大海,此時的音樂緩緩響起,這種舒緩的節(jié)奏抒發(fā)著她內(nèi)心的情感,或許這段音樂元素運用產(chǎn)生聯(lián)覺效應,強化了聲音在敘事情感導向中的作用??v觀全片,原本影片《過春天》只是跨境學童為了實現(xiàn)日本之旅而走私的故事,但在電影的敘事當中融入了阿豪將佩佩帶入“過春天”的行當以及將她帶入初戀,正是影片中佩佩自身情感的變化才延伸了影片其他七個部分的情緒節(jié)奏感。
電影《過春天》片尾曲的處理是導演主觀情感的再現(xiàn)。影片的最后主人公劉子佩的愛情夢、友誼夢、發(fā)財夢都破碎了,她最終回到了原生家庭。面對這種無力感導演的處理是運用視聽結合的方式,刻意強調了音樂的主觀情緒性表達。片中劉子佩與母親一起爬山,當畫面定格在劉子佩這個主體時,山頂上下起了雪,這個固定鏡頭下的畫面只停留了4 秒。當貝斯和架子鼓兩種樂器的配合引出片尾曲的時候,隨著輕松愉悅的曲調,這種音樂的通透性讓整個影片的基調由冷變暖。最后一幕就是說,你沒有辦法選擇你的父母——其他任何事情你都可以選擇,認命并不是很灰色的心態(tài),她接受了母親的身份,包括自己的出生,怎樣繼續(xù)往后的人生,這才是更需要思考的問題。隨著片尾曲歌詞的出現(xiàn),伴隨著歌詞聚焦于主人公劉子佩,導演對于劉子佩的情感再一次得到升華。
聲音與畫面實現(xiàn)對位式分離之后,成為一種特殊的銀幕形象,能夠突破畫幅的限制,把電影的表現(xiàn)空間拓展到畫面之外,來豐富畫面的內(nèi)容和表現(xiàn)力。在影片《過春天》中,當畫面定格在劉子佩側躺在床上,墻外傳來母親打麻將時與牌友聊天的關鍵信息。正是這些關鍵信息觀眾得知佩佩所處的生活環(huán)境以及母親與她的關系。再結合主人公的面部特寫突出她內(nèi)心深處的孤獨厭倦之感。當友誼破裂、走私水貨被捕之后,畫面再次定格佩佩側躺在床上的場景,畫外音仍然傳來母親打麻將的聲音,但是這次母親與牌友的言語交流中夾雜著對佩佩的關心。兩次同樣的畫面,畫外音所涵蓋的內(nèi)容不同,人物的情感變化也暗示著母親對于佩佩的態(tài)度轉變。這兩個片段的畫外音豐富了畫面單一的內(nèi)容表達。
畫外音能夠加強生活場景的真實感?!哆^春天》中劉子佩為了籌錢實現(xiàn)日本旅游的夢想,起初選擇在餐廳打工,那時畫面只有玻璃門后劉子佩的背影和鏡頭背后傳來餐廳客人尋找東西傳來的聲音。畫外音將劉子佩打工的嘈雜環(huán)境和打工的艱辛狀態(tài)通過聲音傳達給觀眾。
畫外音能夠補充畫面信息的不足。片中當阿JO 來到劉子佩的家中討論日本旅行的日程計劃,在瘋鬧之間意外碰到佩佩媽媽帶來的對象。此時佩佩尷尬的場面,導演選擇運用固定鏡頭拍攝佩佩站在房間的窗前,利用媽媽及其對象的畫外音反襯人物內(nèi)心的孤獨情感,為佩佩親情的缺失埋下伏筆。在整個影片當中母女二人也極少出現(xiàn)在一個畫框內(nèi),畫外音能夠充分表達母女之間的隔閡與距離。
影片《過春天》學院派的敘事結構體現(xiàn)了科班出生的專業(yè)水準。影片的成功除了導演扎實的基本功之外,仍需要對于影片的聲音元素進行精心制作。正是聲音設計的獨特審美將影片的整體水準上升到一個新的高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