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認識的三位“猿姑娘”
——紀(jì)念古道爾考察野生黑猩猩60周年

張 鋒

在動物界，和人類最接近的物種要數(shù)黑猩猩、大猩猩和猩猩了。其中，黑猩猩和人在基因結(jié)構(gòu)上的相似程度竟達到96%以上。對于這三種類人猿的研究和保護自然成了世人矚目的重大課題。

她們原本是很普通的女性

不入猿穴，焉知猿情。從20世紀(jì)60年代起，先后有三位考察家勇敢地踏進非洲、亞洲人跡罕至的密林，闖入猿群內(nèi)部探索其行為的奧秘，最終成為猿群的知己。而這三位都不是男子而是女子，因此被同行們稱為“猿姑娘”。她們原本是很普通的女性：珍妮·古道爾是英國普通的中學(xué)畢業(yè)生，戴安·福茜是美國的理療大夫，碧魯特·加爾迪卡斯是個加拿大人類系學(xué)生?？烧撬齻冊陬惾嗽承袨檠芯渴飞贤瓿闪司哂锌茖W(xué)價值的開創(chuàng)性工作。那么，是什么促使她們選擇了這一生涯？是什么激勵著她們?nèi)氖逻@樣一樁孤獨和艱難的野生類人猿考察事業(yè)，勇敢地面對一個又一個難以想象的考驗的呢？

黑猩猩、大猩猩和猩猩這三種類人猿是現(xiàn)代類人猿中的大型種類，所以又稱為大猿。這些猿類和我們擁有共同祖先，大約一千萬年前才分的家。它們有著高度發(fā)達的智力和復(fù)雜的社會組織?？墒菐装倌陙韲@著大猿民間散布著種種可怕的傳聞，說黑猩猩會半路攔劫婦女，甚至?xí)窊臬C人，直追到獵人只得拋棄槍支才能脫身；說大猩猩猙獰兇狠，時常捶胸頓足，拼命嗥叫。

一百多年來，科學(xué)家對類人猿進行了形態(tài)、解剖、遺傳和細胞學(xué)等方面的研究。發(fā)現(xiàn)這些動物在血型、基因構(gòu)造等方面和人幾乎相似，也會得人類所患的許多疾病，因此成了醫(yī)學(xué)上最理想的實驗動物。令人擔(dān)憂的是，這些大猿的數(shù)量正在急劇減少，瀕臨滅絕的邊緣。拿猩猩來說，有人估計全世界總數(shù)（包括動物園欄養(yǎng)的）約為五千只，如不加以保護，21世紀(jì)末將再也看不到野外的一只猩猩了。所以不少科學(xué)家認為，研究和保護野生猿類是一件刻不容緩的工作。正因為如此，美國人類學(xué)家利基教授經(jīng)過精心選擇，從1960年起，先后派出上述三位女性投入野生猿類的考察，而她們終于不負眾望，經(jīng)歷長達數(shù)十年的漫長歲月的考驗，獲知了猿類王國的諸多奧秘，創(chuàng)造了動物考察史上的奇跡。她們都已成為世界知名的靈長類學(xué)權(quán)威，如古道爾成為英國劍橋大學(xué)個體生態(tài)學(xué)博士，兼任美國斯坦福大學(xué)客座教授。從她1960年6月15日踏上坦桑尼亞貢貝湖畔算起，今年是她投入野生黑猩猩考察60周年。

眾人注目的最初的日子

1960年6月15日，在利基教授主持下，貢貝湖畔科學(xué)考察隆重揭幕。時年26歲的古道爾從此投入這等待已久的考察。

禁獵區(qū)的園林管理員恩斯梯給大家講了這樣一個故事：有一次，一個非洲人要爬到一棵油棕樹上去，想剝下幾顆油棕果用來做燒菜的油。這時在樹杈高處，有一只黑猩猩正待在那里啃著果子，可是這個非洲人沒有留意，就這樣一直爬向樹梢。黑猩猩一直光顧著吃，忽然見到了人，于是便迅速向下滑行。當(dāng)它經(jīng)過這個非洲人時，打中了他，砍掉了他的半邊臉和一只眼睛。

這位非洲朋友后來承認，當(dāng)他最初陪著古道爾來到這片她完全陌生的地方時，他就幾乎敢打賭，不出一個半月，這個在大城市里長大的英國姑娘就會帶著行李和全套裝備乖乖地回到她的老家去。

野外考察開始后經(jīng)常會意外地碰到一些野獸。有一次，古道爾在小溪邊歇一口氣，準(zhǔn)備爬山，突然，一只林羚沿著小溪慢慢走了過來。古道爾想看個究竟，便一動不動地坐著。這只林羚走到離她大約10米的地方，才發(fā)覺前面有個什么東西。它出了神，斯文地伸出前腿，古道爾還是沒動彈。林羚一時弄不清這陌生的“怪物”究竟是什么，便又翕動鼻子，一步步向古道爾走近，甚至已經(jīng)碰到她的膝蓋了，古道爾已經(jīng)感到了它呼出的熱氣和毛茸茸的皮毛。這時古道爾正好眨了一下眼睛，這可愛的動物才慌忙地驚叫了一聲，逃到林子里去了。

要是見到豹，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在野外，古道爾時常見到豹的腳印，聞到它那刺鼻的氣味，還能聽到它們逮住獵物后的嗥叫聲?？墒怯幸惶欤瑓s真的和豹突然碰上了。當(dāng)時古道爾正坐在山頂，見到一只豹甩著尾巴一直朝她這個方向走來。不一會兒，豹已經(jīng)爬上山崗了。怎么辦？古道爾急于想找一棵樹好往上爬，可是一想到豹在這方面的本事不比人差，于是走到半路又轉(zhuǎn)了回來。這時她已經(jīng)清楚地聽到豹那沉重的腳步聲了。

古道爾到非洲以后最怕的就是豹，她知道這種野獸會把咬死的羚羊拖到樹杈上去，美美地大嚼一頓。這時她思忖著，豹只有受了傷才會攻擊人。為了以防萬一，她還是悄悄地離開了觀察點。幾小時以后，古道爾又回到那里，在剛才她坐過的石頭上，發(fā)現(xiàn)了一堆豹糞?？磥?，豹聞出了生人的氣味，到這兒來仔細搜索過。它還用自己糞便的氣味把生人的氣味遮蓋掉，這倒很像是發(fā)表了一篇聲明：“這里是老子的地盤，誰也甭想占領(lǐng)！”

通過近一年的考察，古道爾終于明白了：黑猩猩最初遇到人時害怕，見到人就慌忙逃走，處在防御狀態(tài)；以后有個時期，它又變得對人懷有敵意，要侵犯人；最后才和人建立起安寧平和的關(guān)系。后來，大多數(shù)黑猩猩見到她已經(jīng)不那么陌生了，她幾乎被看作是同類——白皮膚的猿猴，而受到問候。它們有時見到她興奮得“嗚嗚”地叫，搖晃起樹枝；有時則無動于衷，隨便地放她過去。

為了考察和保護黑猩猩，古道爾付出了60多年的漫長歲月

從1978年初次接讀古道爾的考察記以來，我一直追蹤三位猿姑娘的足跡，在翻譯介紹她們考察成果的同時，為了探尋她們成功的“秘密”，曾多次與她們書信交往，卻始終未曾謀面。因此當(dāng)1999年冬天得知古道爾女士已來華參加國際環(huán)保大會并將赴北師大作科學(xué)講演時，我是何等地高興。相見時，我們雙手緊緊地相握，互相久久地凝視著對方。因為我們都知道這是等待了20年的難得的會面。

聆聽古道爾的講演簡直是一種享受。她講起自己從小熱愛動物，因此竟在一歲半時將一把蚯蚓放進了被窩；四歲時為了弄明白母雞是怎么下蛋的，竟半天蹲在雞窩里不出來（以至母親向當(dāng)?shù)鼐綀蟀?，請求尋找失蹤的女兒）。這些生動的故事讓聽講的年輕人不禁哄堂大笑起來。然后她講起這40年來從投入猿類考察到環(huán)保學(xué)者的漫長而艱難的歷程。她用獨創(chuàng)的近距離觀察的方法，為我們揭開猿類家族的內(nèi)幕，獲得了黑猩猩使用工具、肉食和自食同類等鮮為人知的發(fā)現(xiàn)。她熟悉了猿群的語言和交際方式，走進了三至四代黑猩猩家族的內(nèi)部，摸清了它們的底細。而后20年，她又投入了拯救和保護黑猩猩的工作，她在建立了以自己名字命名的野生動物研究與保護學(xué)院之后，訪問了50多個國家，呼吁改善欄養(yǎng)黑猩猩的狀況。1991年起她以更大的熱情投入環(huán)境保護工作，在世界許多國家發(fā)起了建立“根與芽”環(huán)保組織。

727郵政信箱

達累斯薩拉姆

1983.10.18

親愛的張鋒先生：

接讀來信我是何等的高興。以前我未曾函復(fù)感到萬分抱歉。我在貢貝的考察確實非常忙碌，目前正在對黑猩猩行為進行分析，以便將我長期來的科學(xué)活動撰寫成書。

該項工作至今未告完成，以至于我依然終日忙碌，書信必須擱置午夜方能下筆——這封信也不例外。

遺憾的是我對貴國的訪問已推遲了。邀我訪問的那個人，適值我唯一能去貴國的時刻，返回了美國。然而我依然渴望訪問貴國。此行一旦成為可能，我定會告訴你的。同時，讓我們保持聯(lián)系——我祝你萬事如意，編輯工作順利。

對于你至感親切的來信，再次表示我深深的謝意——并且我確信，我們將會很快見面的！

你最誠摯的珍妮·古道爾

珍妮·古道爾的來信

蘭辛N.公寓21-1A

伊薩卡紐約14850

1983.4.15

親愛的張小姐②

接讀3月18日來函，深表謝意。信中談及你對非人靈長類的關(guān)注，以及你為中國年輕公眾所撰寫的文章——盡管無法讀懂它們。

我的卡里索克研究中心營地，在我多年來培養(yǎng)的新一代研究人員的努力下，正不斷取得進步。你大概知道，我在美國已呆了？年半，這是13年來第一次中斷了考察，因為我的骨骼和牙齒由于純粹飲食上的緣故，而出現(xiàn)疏松癥狀。我現(xiàn)正欲返回我的考察營地，6月份即可抵達目的地。

再次感謝你的來信。祝你在研究中取得成功，諸事順利。你是理應(yīng)得到這一切的。

您誠摯的黛安·福茜

卡里索克研究中心負責(zé)人

黛安·福茜的來信①

①1983年3月18日，筆者給福茜寫了封信，想請她談?wù)勛钚碌难芯窟M展以及自己是如何走上科學(xué)考察之路的。1983年4月15日，福茜就給筆者回了這封信。

②福茜可能是從作者來信筆跡上作了揣摩而誤認為筆者是位女性，故稱筆者為“張小姐”。

比魯特·加爾迪卡斯的來信

猩猩保護與研究中心

加里曼丹印度尼西亞

1983.7.25

親愛的張博士：

感謝你5月23日的來信，我是在6月中旬就很快收到的。我甚感快慰地獲悉，你和同事們關(guān)注著我所從事的猩猩考察工作。我以急切的心情期待著你的第二本書和《新觀察》雜志。

但愿有一天我能為貴刊寫一篇科學(xué)論文。你看這行嗎？不用說，我既不會讀也不會寫中文，所以論文只能用英文寫出，而后再譯成中文。

對于你的關(guān)切再次致以誠摯的謝意。一旦獲得我的著作之重印本，我將立即寄贈。

你誠摯的

比魯特·加爾迪卡斯

女子從事動物考察更敏銳，更堅韌

受利基教授委托從事大猿考察的還有兩位女性：戴安·福茜1967年起只身闖入盧旺達－烏干達邊界的海拔3000米高的密林，歷時十八載，在大猩猩野外習(xí)性研究上成績超群。不幸的是，1985年末遭狩獵者暗害，身中六刀，獻出了年僅53歲的生命。生前著有《霧中的大猩猩》等重要著作。她1983年4月15日曾給我寫來長長的回信，至今卻已成絕筆！碧魯特·加爾迪卡斯1971年25歲時由丈夫陪同，赴加里曼丹雨林考察被世人認為最為神秘的猿類——野生猩猩，也有獨到的考察成果，并一直堅持至今。20世紀(jì)80年代在與前夫離異后，與當(dāng)?shù)匾晃荒凶咏Y(jié)婚，真正地在異國密林安了家。

上述三位猿姑娘開創(chuàng)了類人猿行為研究史上的先例，為科學(xué)界打開了長久不曾知曉的猿類王國的大門。這似乎應(yīng)驗了利基教授的一個見解，因為他曾說過：在動物考察事業(yè)上，“女子更為堅韌，觀察力更為敏銳，并且更善于堅持”。

三位猿姑娘出于了解人類自身的目的而投入了考察和保護大猿的工作?？梢韵胂?，如果作為人類近親的大猿都危在旦夕了，人類又怎能得以長久地在地球上棲身？舉目四望，我們不得不為人類自身的非理性舉動而時時感到汗顏。如何使人口過度繁殖、環(huán)境污染、戰(zhàn)爭、貪婪……這些“工業(yè)文明”所帶來的后遺癥得到有效的遏制。21世紀(jì)的人類到了該猛醒的時候了！

三位猿姑娘已為此付出了寶貴青春甚至生命?？梢韵嘈?，在“猿姑娘”精神的昭示下，她們?yōu)橹畩^斗一生的事業(yè)將是永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