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兆泉的雕塑藝術評述

陳 許

一、從西關走出的雕塑名家

萬兆泉是著名的嶺南民俗風情雕塑家。他出生于書香門第，父親是一名教師，外公曾在西關開一家頗有名氣的書館，母親婚前做過一段時間教師，婚后即在家相夫教子。在廣州老式西關大屋土生土長的萬兆泉，自幼受父母熏陶，練就了一手好字，且特別喜歡畫公仔，這為他以后逐漸踏上雕塑之路奠定了基礎。

萬兆泉從事雕塑創(chuàng)作的啟蒙老師是廣州美術學院雕塑系的教師劉保東。1963-1965年，他參加由廣州美術學院劉保東、遲柯、郭紹綱、丁紀寧、鄺聲等老師任教的工人業(yè)余美術學習班；后來他跟著劉保東舉辦了多次雕塑展覽，并得到過潘鶴等雕塑名家的指導，由此逐步走上雕塑創(chuàng)作的道路。開始時他為了生計，常幫朋友做一些石膏玩具模型掙點小錢幫補家用。開啟藝術創(chuàng)作后，為尋找更多的題材，他常到廣州周邊一些小煤窯和從化、增城的農村去，長時間和工人、村民吃住在一起，體驗生活，豐富創(chuàng)作感悟。1966年，萬兆泉在廣州電鍍廠工作期間，根據(jù)宣傳活動的需要，廠里安排他設計制作一件寬7米、高6米的大“影壁”（在古建筑中起遮擋作用）。影壁的左右兩側分別設有2米高的工人和農民形象高浮雕裝飾灰塑，正中是油畫毛澤東主席等的肖像以及灰塑向日葵（這是當時全市解放后第一件傳統(tǒng)灰塑成品）。之后又在工廠大門口橫梁頂上用灰塑創(chuàng)作直徑2米的全市最大的毛澤東主席頭像浮雕，兩側是灰塑三面紅旗；完成了10多米的宣傳廊設計建造，還創(chuàng)作了一批中小型毛澤東主席浮雕像送到兄弟單位擺放。一時間，幾百人的廣州電鍍廠在宣傳毛澤東思想的工作成為其他單位的學習榜樣。1967年，萬兆泉在廣州市第三工人文化宮與雕塑啟蒙老師劉保東一起完成了一組灰沙草根加水泥的2米半高、10米寬的大型露天泥塑《工農兵學商》；在文化公園參加集體創(chuàng)作泥塑《收租院》；在市三宮與劉保東老師合作創(chuàng)作大型泥塑《廣州搬運工人血淚史》。這些力作當時轟動一時，影響很大。

1982年，廣州陳家祠大修，萬兆泉因掌握灰塑技術，被臨時借調過去，負責維護與修復古建筑上的灰塑等工作，并帶徒傳授灰塑修復工藝技術。1985年他正式調入廣東民間工藝博物館（陳家祠）陳列部工作，并擔任陳列部主任至退休。在陳家祠任職期間，萬兆泉除負責文物展覽工作外，積極創(chuàng)作雕塑作品參與歷屆省、市美術作品展。1985年，他的雕塑作品《犁》獲廣州市第一屆紅棉文藝獎；同年作品《犁》被選為城市雕塑，立于廣州英雄廣場。這一時期，萬兆泉的雕塑創(chuàng)作漸趨成熟，成為一名多產藝術家，在廣州雕塑界頗有名氣，還受邀與廣州美術學院的幾位教師一起參加八一南昌起義紀念塔大型石雕的創(chuàng)作制作。他負責創(chuàng)作起義領導人周恩來、朱德、劉伯承、葉挺、賀龍的雕像，對紀念碑雕塑和肖像雕塑有更深的造詣。

1987年，萬兆泉應邀創(chuàng)作了陶泥達奚司空神像，放置在廣州黃埔南海神廟。傳說在唐貞觀年間（627-649），印度波羅人派遣使者到中國來朝貢。其中一位名達奚的使者留了下來，后被尊為波羅神供奉在南海神廟。這尊達奚司空神像就是萬兆泉根據(jù)當年佛像的照片用陶泥制作的，作品完成后被翻制成玻璃鋼作品，為南海神廟收藏供奉。

二、魅力綻放的“百年風情”

萬兆泉天天進出陳家祠，對這里的一切了如指掌，早就留意到了陳家祠屋頂檐角姿態(tài)各異、表情豐富的雕塑。有一天他忽然想到：何不把漸漸被人們淡忘的老廣州人的生活情景通過雕塑表現(xiàn)出來呢？他開始構思、積累和儲備。而陳家祠眾多的建筑藝術和質樸淳厚的民間工藝，令他大開眼界并沉迷其中，由此他的創(chuàng)作理念更起趨成熟，并逐漸形成了自己獨特的藝術風格。

1999年，萬兆泉首次嘗試運用老百姓熟悉的石灣公仔、陳家祠磚雕裝飾等陶瓷的制作手法和材料，雜糅西洋雕塑和民間陶藝的工藝、繪畫技巧以及自創(chuàng)的“包剪捶”手法，采用圓雕、浮雕的造型，開始從事西關風情系列雕塑的創(chuàng)作。他最初只是想搞幾件具有西關風情的小雕塑，但做出幾件之后就發(fā)現(xiàn)，游客對他的作品喜愛和關注遠遠超出他的預想。后來他又拿出三尊雕塑作品去廣州雕塑公園展覽，參觀的市民絡繹不絕，《廣州日報》還在頭條刊登這一消息，引起轟動。事后，他一口氣做了100多件作品，構成“廣州百年風情”主題雕塑群，并于2000年推出“廣州百年風情·萬兆泉雕塑作品展”。首批主題雕塑群有十八組作品，共150多件鑄銅圓雕和雕塑掛件。這批風格獨特、具有漫畫幽默感的人物雕塑，以昔日嶺南風俗民情為題材，運用洗練、活潑、夸張、自然的手法，糅合傳統(tǒng)民間雕塑技藝，塑造了《阿Q舂米》《三姑六婆》《唱龍舟》等表現(xiàn)石板老屋、挑夫小販、市井頑童、西關女子等趣味橫生、魅力灼灼的民間藝術形象。他的作品以造型夸張優(yōu)美、場景有趣幽默、細節(jié)生動典型而著稱，每一件作品都是一個精彩的生活瞬間，歷史煙塵中的嶺南風情在雕塑家的手下化作一個個具有深長意味和象征意義的人物形象，展示著近代嶺南人的瞬間情態(tài)，表現(xiàn)了他們的勤儉、真誠、智慧、務實和包容的特征，具有濃郁、質樸、純正的珠三角民間鄉(xiāng)土氣息，無一不飽蘸著雕塑家對往昔民情和風俗的美好眷懷。欣賞他的作品，仿佛又走進了昔日廣州西關的大街小巷，感受那多姿多彩的街俚習俗，聆聽“住家林”傳出的粵韻絲竹，以及荔枝灣波光橋影里“艇仔粥”的叫賣聲應和著麻石道上清脆響亮的木屐聲……

萬兆泉作品中的廣州風情與他的成長經(jīng)歷有著密切的關系。他從小生活在西關，當時西關市民的生活習慣還和民國初期差不多，很多西關大屋，街上有人叫賣木屐、田螺，很多理發(fā)師傅一邊拿著小人書，一邊叫喊著吸引小孩過來理發(fā)。他小時候經(jīng)常走街串巷到處玩耍，對當時當?shù)氐能嚪?、小販、頑童人物形象等印象深刻?！拔蚁胪ㄟ^這一系列作品反映廣州的過去，不管社會如何變遷，不管你成年后離家多久多遠，對家鄉(xiāng)的感情是不變的?！?他的創(chuàng)作深深扎根于廣州本土，側重紀實、寫真，作品很純粹，是草根、原生態(tài)的雕塑。“廣州百年風情”系列突出懷舊、反思，讓老人有精神寄托，讓年輕人感受到廣州城市、地理、古老文明的根基，喚起人們對傳統(tǒng)與歷史思想文化源流的重新關注，對傳統(tǒng)精神的學習和傳承，讓人們看到民族歷史思想文化內蘊的深沉豐厚和不息的生命力?！皬V州百年風情雕塑作品展”在廣州多次展出后，2002年應邀赴澳門、2003年初赴香港、2003年10月赴澳大利亞的悉尼市展出，受到海內外游客的喜愛，也贏得了雕塑界的認可。后來，萬兆泉的西關風情泥塑被選放在陳家祠、上下九步行街、廣州雕塑公園、兒童公園等處展示，引起廣泛反響。

三、用雕塑傳承民間藝術和留存生活記憶

萬兆泉創(chuàng)作一發(fā)不可收。他要塑盡老廣州的人間百態(tài)，總數(shù)達到300件以上。2002年，魯迅故鄉(xiāng)浙江紹興魯鎮(zhèn)計劃用雕塑等藝術形式再現(xiàn)魯迅作品中的人物故事，并將它們放置在魯鎮(zhèn)的各主要名勝景區(qū)。通過電視報道知悉萬兆泉雕塑成就的紹興有關方面慕名輾轉找到他，特別邀請他參加競標活動，為魯迅筆下人物塑像。結果，萬兆泉一舉奪標，成為塑造“魯鎮(zhèn)之魂”的幸運者。2003年9月下旬，由萬兆泉主導設計制作并傾力打造的魯迅筆下人物雕塑——首批五組、26個人物銅像在浙江紹興柯巖風景區(qū)亮相，引起熱烈反響。雕塑家特有的諧趣夸張表現(xiàn)力，完美、形象而到位地再現(xiàn)了魯迅筆下眾多的意味深長的各式典型人物形象，紹興方面又請萬兆泉再制作100多個“魯府”人物在景區(qū)安置，并將其制作成各款旅游紀念品予以推廣。

此后，萬兆泉又受廣東省江門市政府邀請，為紀念江門建城150年及開埠100年創(chuàng)作系列大型城市景觀銅鑄雕塑。首批創(chuàng)作的5組大型銅鑄雕塑群，每一組都是“老江門”的一個故事，或是一個生活場景，故事的主人公均來自“老江門”各個行當和階層。萬兆泉稱，為使作品做到“原汁原味”，他對所有的人物、故事都經(jīng)過了反復研究和考證，甚至請來最熟悉民間的“講古佬”來幫忙“還原歷史”。

2004年1月，“萬兆泉從藝40周年雕塑作品展”在廣州陳家祠舉辦，展出作品60多組，其中包括他為浙江紹興創(chuàng)作的魯迅筆下人物系列雕塑的“微縮版”及反映廣州風情系列新作等。2008年12月到次年2月，“嶺南風情——萬兆泉雕塑精品展”展出。2011年，“萬兆泉廣府風情雕塑作品展”在廣東民間工藝博物館（陳家祠）舉行。同年他的作品《蘇兆征》被選為城市雕塑，立于廣州英雄廣場。2012年，番禺的東涌、沙灣以“嶺南文化古鎮(zhèn)”身份“亮相”，萬兆泉與東涌鎮(zhèn)合作，為當?shù)卮蛟鞄捉M主題雕塑，用雕塑表現(xiàn)東涌的嶺南水鄉(xiāng)文化，講述東涌的故事和傳統(tǒng)，這批作品放置于該鎮(zhèn)的“水上綠道”沿線，成為當?shù)匾淮罅咙c；同年，萬兆泉的泥塑作品《綠色和諧系列》13組套，參加上海世博會廣東館陳列展出并獲廣州文藝二等獎。2013年，“廣府風情廣東民間工藝博物館藏萬兆泉雕塑作品展”，展覽包含眾多原汁原味的嶺南生活元素，讓觀眾在淡淡的懷舊情調中感受到鮮活的生活氣息和濃濃的廣府文化韻味。

在眾多藝術成就面前，萬兆泉毫不滿足，加倍發(fā)奮創(chuàng)作。他構思了幾個宏大的創(chuàng)作題目，準備創(chuàng)作有故事情節(jié)、戲劇細節(jié)和地域特色的《三家巷》《七十二家房客》等群雕。

四、工匠精神，德藝雙馨

早些年，當萬兆泉首次推出個人雕塑作品展后，便不斷有人來找他要與他合作開拓特色工藝品市場，但都被他一一拒絕。他說，“現(xiàn)在時機還不成熟。過早地去迎合市場，追逐經(jīng)濟效益，會導致我的雕塑粗制濫造。前些年有一部分石灣公仔正是為了適應市場，而由原來的個體加工發(fā)展成為大規(guī)模的批量生產，雖然工藝越來越精致、細膩，但卻失去了作者的個人風格，喪失它作為傳統(tǒng)民間工藝所具有的靈魂。所以我不愿意太快走向市場，我希望自己能集中精力于藝術創(chuàng)作，創(chuàng)造出更多精品?！边M入新世紀后，作品風格成熟穩(wěn)定后的萬兆泉偶爾也“涉水”市場：他的許多嶺南風情雕塑被復制制作成小工藝品，在陳家祠等有售；紹興風景區(qū)也將其100多個“魯府”人物制作成各款旅游紀念品出售；廣州酒家等多家企業(yè)都有意與萬兆泉合作，在經(jīng)營場所開辟萬兆泉雕塑作品陳列，以提升企業(yè)的文化品位。萬兆泉認為，雕塑藝術產業(yè)化并不意味著降低藝術品位，相反，越是堅持藝術品質、保證藝術質量，就越有可能獲得更大的市場回報。如高品質的雕塑園和城市雕塑，就可以帶動旅游業(yè)等相關產業(yè)的發(fā)展，帶來持續(xù)、豐厚的經(jīng)濟效益。

萬兆泉最想告訴年輕人的是：“一個雕塑的內涵不是技藝嫻熟后就能提升，每個藝術家都會將他的人生經(jīng)歷和哲學思考融合，變成一種美學投射在作品中。這就是我想和年輕人說的，創(chuàng)作一定要多思，這是藝術從模仿到創(chuàng)作轉變的關鍵一步。”那么民間藝術如何薪火相傳？對此，萬兆泉說：“傳承一定要先做到綿延，然后才是創(chuàng)新。綿延的關鍵就是要尊重老一輩藝術家的成果，他們是構成藝術史的‘活化石’，很值得年輕人學習?！比f兆泉認為，搞城市雕塑不能照搬西方的那一套，要盡可能地體現(xiàn)民族精神與優(yōu)秀的傳統(tǒng)文化的精髓?！艾F(xiàn)在很多城市的公共雕塑往往過于抽象，而且大同小異，缺乏個性。而具有深厚文化底蘊和地方特色的民間雕塑才是真正為人們所喜聞樂見的。民間雕塑是古老民俗文化最忠實的記錄者，它們可以起到保存歷史、保留記憶的作用。”

藝術家們在傳承優(yōu)秀傳統(tǒng)民間藝術的同時，其實也以藝術的方式為歷史留存了大量的意味無窮的生活記憶，讓人們的鄉(xiāng)愁有了寄托的載體。萬兆泉善于重拾生活記憶，利用泥與火的技術，結合雕塑手法進行泥塑藝術創(chuàng)作，將一堆沒有生命的泥土塑造成一批鮮活的陶塑藝術珍品，形成了新的大眾喜聞樂見的藝術形式。他巧妙地從平凡的事物中創(chuàng)造出不平凡的作品，灌注了嶺南文化的神韻。對于多年的雕塑經(jīng)歷，萬兆泉認為：“沒有生活基礎，水平再高，也創(chuàng)作不出這些表情豐富的人物形象來。”“最深刻的作品往往是最平易近人最接地氣的作品。”萬兆泉說，他不是學院派的雕塑家，但因為作品深深植根于嶺南民俗風情文化，題材樸實，反映的都是與嶺南平民百姓息息相關的民俗風情，在創(chuàng)作手法上充分吸取傳統(tǒng)及民間工藝精髓，有鮮明的風格與特點，這是一般學院派雕塑家不容易做出來的。他的工匠精神、藝術成就、人品藝德獲得各界稱許，并因此被委任為廣州市非物質文化遺產申報工作專家組組長，獲承傳廣州文化的100雙“廣州巧手”稱號，實至名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