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山峰農(nóng)場書

楊拓夫

赫拉克利特，不能兩次踏進(jìn)同一條河流我與山鷹，也無法兩次落入同一片云彩天地都是瞬息萬變之物，誰可挽留瞬間一次次跋山涉水，一次次闖入陌生之旅終有一些光亮穿透巖石，射落秋的草籽周圍燥熱漸漸消隱，天邊浮現(xiàn)遠(yuǎn)古的海薄霧曼妙海市蜃樓，微小之輩爬至海岸塑造一座巔峰，比蝸牛的慢慢了幾億年一場革命遠(yuǎn)于前世的游戲，黑洞是謎底滄海的飛躍之變，是北緯三十度的奇跡花鳥蟲魚在此繁衍生息，日月風(fēng)雨同行不是為了攀爬而來，不是為了占有而來只為眾生而來，為時光而來，重復(fù)而來置身同樣的高度，沐浴不同的山嵐流水東山峰農(nóng)場，一個自由王國于云崖沉浮

山坳里一只鳥在叫，像叫久違的親人她把那親切的呼喚，從白云上飄下來不停地叫，不停地飄，就像一場暖雪這前世的親戚吐絲絲霞輝，縷縷馨香叫慢了晨曦，叫停了一山的思緒與風(fēng)這源自天空的暖流，生下山巔的禪語有人停下了腳步，側(cè)耳聆聽或者找尋不知仙姑身藏何處，是否扎著花頭巾多想飛個堯舜的吻，帶上草木的芳菲要的是原汁原味的香醇，縈繞而不去輕撫她毛茸茸的羽毛，回味前世事情可梳遍每一片葉子，也不見她的靚影那份親密來得神秘，定是天仙的化身一種感動，好似和弦織進(jìn)金色的晨光

滿街的小花朵飛跑著，一路歡聲笑語她們有的下了山坳，有的追上了山坡小得不忍去碰觸，薄如蟬翼卻不透明有如某一朵低調(diào)的朝霞，內(nèi)斂著激情路邊已是一種經(jīng)文，讓君子咀嚼不休保持一點(diǎn)距離，不貪婪于一枝或一朵美妙自然融入心肺，又直達(dá)每根神經(jīng)翅膀在異樣的國度飛，帶動萬縷思緒可做企鵝，搖搖晃晃而過，嬉鬧而去來過而已，沒帶來什么，未帶走什么也許是另一種意義，須有異樣的表述不管漠視或無知，只管自己虔誠到底天街花市，星星在天上，花在星子上地上也是天上，我隨微風(fēng)，與花弄影

山之巔，你的造訪，正是春暖花開之季你的花朵有點(diǎn)寂寞難耐，總是癡迷山野生怕過早的凋謝，你趕上群芳飛奔而來乘長風(fēng)，破萬里浪，似候鳥遷徙到北山虔誠引路，一路匍匐爬行如朝圣的信徒窮鄉(xiāng)僻壤，溫室弱苗搖身一變就是松柏你是心懷火焰的小旗手，旌旗舞動溪水丟棄了香水披上露水，花格呢染了翠綠親近泥土，天地合一，茅草是你的棉被雞犬聲、喇叭聲，每日喊醒天邊的紅云你從晚霞里歸來，總有幾只小羊羔伴隨有草蟲聲聲，伴你一路青春的歌子響起心中的青山綠水，生出傍晚紅霞的韻律你隨牛羊進(jìn)了草堂，與杜甫的影子共枕

像艷陽下的羽毛，你帶著一身灼熱而來一座龐大的荒山，與銀河之星并肩而居山路蛇行生滿荊棘，每個腳印浸滿汗水路從都市而來，越走越窄，隱沒在山野石頭與山茅草是你們的恩人，恩重如山讓青春暖在草窩里，暖在冰冷的石頭里大雪封山的日子，太多的激情無處可去那月亮下的小木屋，發(fā)出了清冷的光亮又若仲夏夜的螢火，在草叢中忽明忽沒那忠實(shí)的羔羊，于無助的曠野抱團(tuán)取暖若大風(fēng)來襲，除了夢想，什么都會熄滅春天到來，野花遲開，你拔起遍地荒草種下甜蘿卜、玉米、茶葉，路漸漸寬了山野換了新裝，小小世界悄悄改變膚色

兄弟，你用二十二歲的命買斷一方山水明天就要返城了，你還想著去修一段路那個山窩窩，落下一枚啞炮，殺機(jī)四伏你毅然決然，替代一個女孩向死神靠近瞬間你就化作了泥土、碎石，飛上天去有狂飆吹散了蒲公英，你是漫天的星子倏爾你就回歸泥土，并好好安放了青春激情澎湃的生命，再不會老去不用老去你把自己種在路基里，像撒下一把泥土萬物有路了，理想暢通，眾生自由來去你斷了回家的路，生成一個小小的土堆坐在寂靜的山坡，天天瞭望來時的東方老農(nóng)夫含淚說起你的事，胡子都濕透了你總是那般鮮嫩，猶如三月的一葉新芽

在北山，誰能空曠胸懷，唯有峰巔與波瀾無暇獵取那些龐然大物，也無力把玩虛幻只說山崖的粽葉，有船的形狀，帆的飛翔這些碩大的葉子，為屈子而生，為米而生每一片葉子都要裝滿稻米，走到江邊致敬可輕輕撫摸也可隨意摘下，而我于心不忍徘徊揣測思量，還是沒能攥緊貪婪的手掌挑剔的目光，尋遍山崖巖隙，摘下了三片分別敘說屈子，書寫滄桑，再者憂國憂民放在手掌隨風(fēng)而行，在碧空之上，海之上擁有幾片粽葉，江山都是香的，內(nèi)心也是包上幾朵白云，幾聲鳥語，再加一把白銀這樣就不會有人比我富有，可以笑傲江湖一片粽葉亦可渡江，行者做了大海的富翁

最為生態(tài)的微笑，開在山頂，是野花一朵比野花真實(shí)些、滄桑些，他扛著鋤頭綻放老者老得精神，如高山行云，風(fēng)口的勁松有孩子的天真無邪，善良填滿歲月的溝壑深邃的褶皺，像蛛網(wǎng)一樣編織細(xì)小的日子小洋樓鶴立群山，樹葉煙葉茶葉包裹嚴(yán)密他別無雜念，只想客人坐坐，舉止如佛陀邀請簡潔而直白，兩個字帶出一山的暖和這里不需要太多的表達(dá)，語言太多是廢話一尊行走的雕塑，在東山之巔與風(fēng)雨同桌歲月是一門哲學(xué)，一開一合就是滄桑巨變也許有人回來，也許某個電話把一年掛斷一面山坡，一群雞鴨唱著歌謠，日日天天奢望童音清澈，心生藕節(jié)，山上不應(yīng)孤單

讓昔日的透明與柔軟，背叛自己成為鐵墻上斑駁如畫，泛黃的巨人像慈祥安好那些樸素的奧義之語，依然釋放其灼熱縈回耳邊的那些號子，讓來者咀嚼虔誠遼闊的白與斗室的黑，只有一紙的距離一個小方桌兩杯白開水，可品來世今生恩怨情仇飛出某冊野史，又在山野生根有一些愛情復(fù)雜，是一山茅草編織而成有些簡單，只需把忠字的心連根掏出來有些是嬌嫩的花瓶，稍有不慎就會破碎有些已打磨成鐵，風(fēng)雨兼程，始終如一晾曬塵封的好時光，捉住了零星的影子藏匿太深太久，見到雪花才能復(fù)制一些

這里時光，每一座天街都是一條精彩的鏈接每逢夜晚，到處開滿了橘黃的或乳白的花朵嫁接來的青春，像春天的花草一樣滿山飛跑野草的香味，野花的淚水，攪拌一山的黃泥四月的愛戀是渫水的潛流，帶出大山的信息石頭壓住豹子饑渴，讓癲狂的勞動皈依革命茅草和石頭的天街，巖屋擠滿了都市的花朵他們有的走了，有的生根了，有的結(jié)果子了有的在山上睡過了頭，夢太長了就醒不來了栽下的杉樹一年竄高一點(diǎn)，居然刺破了云朵南山北山，幾度西風(fēng)，摘下了石頭房的草帽散落了的石頭，與一只黃狗在草叢旺旺地叫厚厚的青苔滅了昔日燈火，蜘蛛搭起了帳篷每一顆石頭都有一個名字，卻沒有人叫得出

在白云之上穿行，隨時碰上鐵，碰上堅硬這些來自低海拔的鐵藏于草間，銹跡斑斑某個都市的流水線，早把兒女情毅然割舍機(jī)械改變了山的形狀和膚色，已退居二線像那遠(yuǎn)方爬上來的孩子、抱著雷同的信念他們拼命搓揉過、烘烤過同一座山的光陰山腰的大廠房是鐵的宮殿、空曠里擠滿鐵有鐵的將軍鐵的士兵，鐵的方陣鐵的紀(jì)律一堆鐵只占據(jù)一方空地，也只做一種工序不偷懶不越位不好高鶩遠(yuǎn)，也不挑撥離間是和諧的分子，無形的血脈相連，分不開只要哪天有一處感冒發(fā)燒，必定連累一片這個龐大堅硬的群體，趕走了一片片森林一山脫胎的泥土，興旺的已是另一種植物這些鐵曾經(jīng)擁有自己森林般的風(fēng)流、精彩個個都是王者、有少男少女為之撫摸擦汗拱手相送是綠色的御飲，原本這里無塵埃那時的天地多么干凈，流水里只有花和云那時的鐵，是辛勞的鐵，是閃閃發(fā)光的鐵那時的鐵沒有睡眠，月光下化作萬馬奔騰小花也沒有睡眠，她有一腔春水只想決堤傳輸帶就是她的江河，總是日夜奔流不息有一種豆蔻年華叫做青春無悔，森林茂密她們的愛情沒有飛吻，卻有一點(diǎn)鐵的生硬一份愛情獻(xiàn)給了泥土，一份給了鐵器與暖蘭花指擠掉的是水分，留下的是繭與宜紅鐵的旺族何時生銹漸漸沒落，可忽略不計當(dāng)下又擦亮銹跡，如一頭頭雄獅醒于夏日

陽光從埡口斜射過來，紅燈籠紅得耀眼已經(jīng)很久了，從去年秋天站到這個夏天一身火紅的外衣，讓大片翠色暗淡下去讓行者迷失在這里，難以尋覓夏日歸程多少野物望而生畏，多少種子安然發(fā)芽一年來我也時時落進(jìn)她的紅、陷入溫暖她呼喚我再次上山，再次親近一個高地朝霞像條溫馴的鱷魚，地面蒙起了面紗內(nèi)心暗潮涌動，有許多種理想定要表述相思鳥的話過于簡單，百靈又太過婉轉(zhuǎn)多想與你傾心交談，你卻石蟲一般沉默若像這土地日夜舉著你，歲月不會老去你背著的童子身著唐裝，定是唐朝人氏雙手抱拳行禮、敬天地，山野百草同心

這里的夏日溫軟，空曠之中沒有一絲燥熱若屏蔽了蟬兒的高歌，時光不知安放何處此時來到東山的人，遠(yuǎn)離紅塵，必有蛻變綠色涼風(fēng)潛入胸腔，吞噬堆積千年的肺塵白云在體內(nèi)飄蕩，內(nèi)心有一座高大的牧場歌子隨流云，悠揚(yáng)安逸，天地是春秋布景顛簸而過一年時光，每寸都有深深的抓痕汗水也好，荊棘也罷，無不刻下一些文字丟棄了大小的都市而來，癡迷于窮盡山水遠(yuǎn)離金銀銅鐵錫，也遠(yuǎn)離泛濫的濁水污泥與鳥獸同行，與花草共枕，不覺瘦身如風(fēng)每一次虔誠抵達(dá)都有濃濃花香味，魚水情揮一揮衣袖，卻無法拒絕云彩，依依難舍把心種在東山之巔，伴隨旭日東升，潛行

黃昏過了，路還在走，沿著夜的脊梁走油滑如蛇，不知疲倦，路全神貫注地走天色漸漸暗了，星月全無，路依然要走一頭往西一頭朝東，鉆進(jìn)了無邊的寂寞山巔的黑把片片芳草隱身，把蟲子吞噬路無法停止，無休止地，漫無目的地走每天從黃昏經(jīng)過寂寞之夜，抵達(dá)魚肚白一條路穿過雪花菜花，也穿過螢火麥浪遠(yuǎn)離飛長的城池，穿過秋風(fēng)所破之茅屋一條路不會停止前行的腳步，不怕絕境懸空而走，或盤山而行，總要給人出路路沒有了不是路停止了，是腳步腐敗了一條路的距離是無法度量的，從無盡頭親眼目睹一條路越過綠焰、飛入了云端

一條路日夜行走，不帶一滴糧，一滴水空腹而行，境界超越了圣徒，無人能敵一條路的無欲而為，是一種大善，大智沒有一個俗人，能揣摩出一條路的心事暮色中，一條路從遠(yuǎn)處走來又走向遠(yuǎn)處究竟有多遠(yuǎn)，地上有多遠(yuǎn)，天上有多遠(yuǎn)此時路已進(jìn)入虛幻，路已指向一縷晨曦路是無法剪斷的，路可抵達(dá)前世與今生路在夜色里潛伏，不是停止神奇的腳步那是另一種行走，跌倒過卻沒有停止過一條路究竟走了多久，與誰的腳步同步最先亮相是何種生物，是否海底也有路我亦無法停止自己的腳步，也風(fēng)雨無阻可對一條路的理解，才剛剛于夏日啟蒙

太陽是天空的心臟，天空用心臟暖和我們得以無拘束地行走無疆，亦與花木同茁壯每跳動一次，就會發(fā)給土地明晃晃的金條土地是我的，我取出寶藏，又回饋于土地連同自己也變?yōu)橥恋氐念w粒，成為了金子太陽獻(xiàn)出的金子太多了，太陽是不是累了月亮是天空的銅鏡，它曝光了黑夜的秘密總是掛在每座高山之巔，又潛入每一片海一粒沙，一粒魚籽也一覽無余，辨出雌雄誰在月下梳妝，追夢，誰就是天空的美人誰在天空下醒來，行走，又在天空下睡去天空不照自己，天空太遼闊，也太虛幻了再添一百條銀河系，也可能無法照全自己天空太深，無物能究其底，鏡子是辛苦的

所有的魚都插上了翅膀，帶著一絲絲電光所有的飛翔都鼓起了風(fēng)哨，在嗚嗚地鳴響黑壓壓如一片片烏云，閃爍著落日的余輝呼嘯而來，爭先恐后插入古木茂密的葉叢一個個瞬間，確有萬朵灰色的花爆響黃昏或是天地最最溫柔的著陸，依偎美夢而眠每一片樹葉都瘋了，發(fā)了瘋似的顫抖尖叫一些尖叫留在半空無處安放，又無法回收夕陽步入山之睡床，天色歸于鍍金的畫冊魚的語言正歡，各自表述宇宙有多么空曠小精靈一天游了多少里程，還有多少氣力為何歸來時分，仍能發(fā)出一支弓箭的嗖音每秒百米的神速，能把我的想象派往星際一棵樹有天空的博大，竟是萬萬條魚的家

東山之巔，或許早已偏離預(yù)定的山脈航線屬于我的金色翅膀，也許早已飛過了千山我正想拔掉一些舊羽毛，卻又長出了許多不斷抵達(dá)陌生之境，無法停止神圣的飛行可怎么也飛不過這片肥沃之地，神奇之巔無法改變已成定式的日日夜夜，振翅高飛每一秒都有云雀翩翩，并向我無休止集結(jié)我不停地?fù)肀б恍┦挛?，熟知的抑或陌生心生喜悅，我因此而成為自己的一方佛主前世有約，要經(jīng)過這個朝代朝拜這片山水沒有人能夠制止，改變，如同崖上的怪柏為此日夜寫下這些瘦弱的文字，加以佐證這些來自靈魂深處的物質(zhì)，總成旺盛之勢我讓他們時而發(fā)出聲響，時而在心底叮咬我留戀那些石頭，刻著歡笑與淚光的石頭那些冰冷的山石有棉花的溫度，是暖和的那些石頭來自五湖四海，在此修造了圍城成就了那時的天街，那是一個時代的愛巢我一次次逃離一次次回歸，來去好似季風(fēng)一次次把自己從石頭里拔出來，又塞進(jìn)去那些日子是堅硬的，語言歌子也是堅硬的諸多美妙的事物無法柔軟，也無暇去柔軟山上一歲一枯榮，我依然戀著瘋漲的野草戀著那些石頭里的草窩，草窩里的理想蛋唯一戀著我的只有一片葉子，隨我如影子是的，我少不得她的味道，她也離不開我我唯一可做的是，把那方山水做成禪茶味放進(jìn)小小的詩語里，揣在懷里，永不丟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