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 洋 孫岱萌
(1.南京師范大學文物與博物館學系 江蘇南京 210023;2.英國萊斯特大學 英國萊斯特)
內(nèi)容提要:博物館應當通過無障礙化服務,為數(shù)量眾多的視覺障礙人群提供更多機會,讓他們平等參與博物館探索和學習,這對于明確博物館的社會角色和功能塑造、促進博物館公共文化服務均等化、促進視障群體的社會性康復都有著顯著意義。在實務層面,我國博物館針對視障群體營建無障礙環(huán)境,在建筑空間無障礙、信息與文化無障礙和心理無障礙三個層面均積累了寶貴的經(jīng)驗。今后,博物館針對視障群體的服務應廣泛覆蓋并形成常態(tài)化機制,開發(fā)以融入性和互動性為核心的教育活動創(chuàng)新無障礙教育形式,鼓勵視障群體參與博物館工作,營造平等包容的博物館環(huán)境。
近些年,特殊群體的公共文化權(quán)益保障成為社會關注熱點?!蛾P于加快構(gòu)建現(xiàn)代公共文化服務體系的意見》提出,“保障老年人、未成年人、殘疾人、農(nóng)民工、農(nóng)村留守婦女兒童等特殊群體享有基本公共文化服務”?!吨腥A人民共和國公共文化服務保障法》指出,“各級人民政府應當根據(jù)未成年人、老年人、殘疾人和流動人口等群體的特點與需求,提供相應的公共文化服務”。博物館如何服務特殊群體也是學界一直在探討和實踐的課題。視覺障礙(visual disorder)群體是博物館特殊群體觀眾的重要組成部分。對這一群體,常見的相關表述還有視覺損傷(visual impaired)和視力殘疾(visual disability)。第二次全國殘疾人抽樣調(diào)查視力殘疾標準將視力殘疾定義為“由于各種原因?qū)е码p眼視力低下并且不能矯正或視野縮小,以致影響其日常生活和社會參與”[1]。本文論述博物館服務視障群體的意義,借鑒國外優(yōu)秀經(jīng)驗,結(jié)合我國博物館服務視障群體的現(xiàn)狀,提出博物館服務視障群體的策略,以期有益于公共文化服務均等化的實現(xiàn)。
從20世紀70年代起,西方學界已經(jīng)開始有關無障礙博物館(accessible museum)的系統(tǒng)性探討。在20世紀80年代,美國博物館教育領域就已經(jīng)出現(xiàn)關于殘障觀眾群體的專題研討、實踐調(diào)研及案例報告[2],視角涉及法律法規(guī)、項目運作、資金籌措等多個領域,詳實全面。進入21世紀,英國博物館學界將視角轉(zhuǎn)向博物館與社會公平,站在文化平權(quán)與博物館社會責任的立場審視該問題[3],在理論高度上有所突破。我國博物館學在此研究上起步較晚,視角更偏重于社會公共文化服務的均等化探索[4]。近二十年來,國內(nèi)逐漸系統(tǒng)引介西方的無障礙博物館概念[5],該概念在近些年已成為學界共識。除案例評介外,博物館內(nèi)信息技術(shù)與數(shù)字化、展廳設計等無障礙硬件環(huán)境的構(gòu)建,是我國學者比較常見的研究方向[6],但在理論探索方面尚未形成顯著的研究趨勢。
在針對視障觀眾的博物館無障礙研究領域,西方(包括日本)學者基于視覺障礙的生理與心理特點,對感官代償、導覽技術(shù)、互動教育體驗等無障礙設計進行研討[7];我國臺灣地區(qū)也有學者透過文化平權(quán)視角,探討博物館針對視障觀眾設計的語音導覽、口述影像等專項服務[8]。值得注意的是,近年來有學者采納觀眾研究的分析方法,站在視障觀眾的主體視角對博物館無障礙設計提出建議[9],開拓了寶貴的研究方向。然而在中國大陸的同類研究中,殘障觀眾往往被當作一個整體籠統(tǒng)分析,專門剖析視障群體主體需求與有針對性的無障礙服務則相對較少,間接反映了我國在該領域研究的深度之不足。本文希望填補這一缺憾,為博物館服務視障群體提出整體框架,并呼吁進一步的理論探討與實踐。
1.積極塑造博物館的社會角色與價值
隨著經(jīng)濟社會環(huán)境變革,博物館不斷反思自身宗旨、定位和社會功能。新博物館學認為博物館不應對社會封閉、隔絕,而應在收藏、保護物件的基礎上,將關懷社群與社區(qū)的需求作為工作的指導原則,融入甚至引領社會發(fā)展的總體進程。在新博物館學倡導下,越來越多的學者認同博物館應盡可能多地讓公眾,尤其是那些曾經(jīng)被忽視或排斥的人群參與進來,從而促進文化多樣性的保護和社會進步。國際博物館協(xié)會博物館管理專業(yè)委員會(INTERCOM)曾于2009年發(fā)表如下宣言,“博物館的根本責任是在任何可能的情況下促進多樣性與人權(quán)保護,促進不同種族、信仰及背景的人民之間的平等與相互尊重”[10];英國利物浦國家博物館(National Museums Liverpool)領導的博物館社會正義聯(lián)盟(Social Justice Alliance for Museums)在其“憲章”中提到,“我們相信所有公眾都有權(quán)利從博物館的藏品和理念中獲益;我們保證將領導這一斗爭,為所有人爭取到進入博物館的權(quán)利,而這正是社會正義的精髓所在”[11]。為以視障群體為代表的身心障礙觀眾提供服務,可以促進人群間的平等交流,是博物館“改變社會結(jié)構(gòu)的具體行動與實踐”,彰顯了“社會正義”的精神[12],這將使博物館真正擺脫對時代的亦步亦趨,成為社會改革的驅(qū)動者。
2.促進視障群體社會康復,推動社會平等進程
面對我國數(shù)量龐大的視障群體,博物館的參與能在很大程度上為他們的康復提供幫助。世界衛(wèi)生組織(WHO)認為,“康復”(rehabilitation)就是“幫助已經(jīng)或可能殘疾的個體達到并保持他們與所在環(huán)境進行互動的最理想狀態(tài)的一系列措施”[13]。視障群體的康復是一個全方位的過程,最終歸宿是個體學習和回歸社會。一方面,博物館作為以實物為核心的學習空間,可以通過對實物的多感官體驗(如觀看、聆聽、觸摸、嗅聞)幫助視障者訓練剩余視力及其他感官對視覺的代償,對實物的內(nèi)涵詮釋也將起到如同面對普通觀眾一樣的教育功能,鼓勵視障群體對世界的認知與探索;另一方面,博物館作為公共空間,可以拓展視障群體的活動范圍和社會交往,而博物館觀眾的多樣性使其有機會在一個固定的空間內(nèi)接觸更廣泛的社會群體,是視障群體走出家門、融入社會互動的理想平臺。當然,這一切都應建立在良好的博物館無障礙設計基礎之上。同時,視障群體的博物館體驗也為普通公眾提供了在公共場所接觸、了解視障群體并與其溝通的機會(雙方意愿之下),從而傳播社會公平和文化共享的理念,消除普遍存在的偏見與歧視,良性調(diào)節(jié)視障群體與社會的關系。
無障礙環(huán)境指的是為保障殘疾人、老年人、孕婦、兒童等弱勢群體的安全通行、便利使用、順利交流而設立的各種設施和服務[14]。關于無障礙的分類,英國自然歷史博物館(Natural History Mu?seum)無障礙與文化平權(quán)部(Access & Equality)簡·塞繆爾斯(Jane Samuels)將其分為感官(sensory)、實體環(huán)境(physical)、智識(intellectual)、情緒與態(tài)度(emotional & attitudinal)無障礙[15];我國有學者將其分為建筑、信息、文化、心理無障礙[16]。二者看似不同,其實都反映出無障礙環(huán)境的綜合性,包含硬件和軟件兩個層面,目的是要讓觀眾收獲良好的博物館體驗——在舒適的環(huán)境、友善的關懷下參與博物館活動,加深對世界的認識和理解。
1.建筑空間無障礙
建筑無障礙包括建筑內(nèi)空間環(huán)境、路線設計和無障礙設施等,具有較強的專業(yè)性和規(guī)范性。我國于1985年最早提出這一概念,現(xiàn)行規(guī)范主要是《城市道路和建筑物無障礙設計規(guī)范》(2001)和《全國無障礙設施建設示范城(區(qū))標準》(2004)。其中,與視障群體密切相關的內(nèi)容是設盲道和帶有盲文提示的扶手等。有學者對北京多家博物館進行實地考察,發(fā)現(xiàn)目前大部分博物館的無障礙建筑空間設施已經(jīng)相對完備,但更多的還是關注行動不便者,如建設坡道、無障礙洗手間、無障礙電梯,一定程度上忽視了以視障群體為代表的其他少數(shù)群體的細分需求[17]。這從規(guī)范文件的內(nèi)容比重中也可見一斑,是現(xiàn)階段的一個普遍問題。
針對視覺障礙觀眾的無障礙建筑空間,應首先把握其生理和心理特征及需求。環(huán)境心理學認為,盲人或視力低下者更需要通過經(jīng)驗的累積和探路策略,在心中形成認知地圖(cognitive map)或心理地圖,構(gòu)建精確的空間表征以確保安全行動。為輔助視障群體的空間表征構(gòu)建,博物館的環(huán)境應該按照相對規(guī)則的幾何形狀布局;同時,最好提供能獲悉整個環(huán)境布局的“觸覺語音地圖”,通過聽覺、觸覺等其他感官通道,為視障觀眾提供館內(nèi)移動線路與位置關系等信息[18]。南京博物院的“博愛館”是國內(nèi)博物館服務視障群體的范例。展館位置避開了人流密集的主入口,采用玻璃頂加裝射燈,采光明亮適合弱視群體;盲道呈“凹”字形鋪設,路線規(guī)劃清晰,在高低兩層扶手上設置盲文引導;此外還有專門用于視障和行走障礙觀眾的全自動導覽車,行進路徑和展示點由車載計算機控制,到達展示點后自動觸發(fā)感應裝置播放解說音頻[19],安全高效。
借鑒“博愛館”的經(jīng)驗,博物館首先應有針對性地研究目標群體,解析視障觀眾的行為及需求,繼而全面規(guī)劃設計。尤其是在建和籌建中的新館,應當在概念設計階段就融入無障礙理念,使其與建筑本體融為一體,以達到符合需求而非以增添設施為目的,避免無障礙建筑空間的構(gòu)建流于程式化、同質(zhì)化。
2.信息與文化無障礙
“信息與文化無障礙”大致與西方學界的“智識無障礙”和“感官無障礙”相對應,目的是通過一定的設備設施、講解引導、專項活動等手段,幫助特殊群體在博物館中像普通觀眾一樣獲取信息、學習知識,獲得充實的探索體驗。對于視障群體而言,這一無障礙設計主要通過感官代償(sen?sory compensation)來實現(xiàn)。感官代償是指盲人或低視力人依靠其他感官來補償視覺通路的缺失,長期訓練之下,他們的聽覺運用(包括聽覺注意力、想象力、記憶力等)和觸覺感受性往往比普通人更強,甚至表現(xiàn)出特殊的“障礙覺”[20]。這并非我們以往認為的人在視覺損失后自然形成的生理現(xiàn)象,而是長時間依賴、使用、訓練感官之后的結(jié)果,牢牢基于視障群體自身積累的生活實踐。
我國博物館積極拓寬展覽內(nèi)容所能觸發(fā)的感官渠道,在視覺之外,引入聽覺、觸覺等其他感官,借助盲文說明文字、語音講解、展品觸摸等形式,幫助視障群體接收、獲取信息。例如上海博物館2019年的“浮槎于海:法國凱布朗利博物館藏太平洋藝術(shù)珍品”展,在展廳臨近出口的互動展區(qū)放置了五件復制品,并輔以盲文說明牌,供視障觀眾通過觸摸感受其形狀和材質(zhì),從而加深對太平洋藝術(shù)的理解[21];又如北京市文物局2018年舉辦的“聞·悟北京”系列活動中,有以引導殘疾人走進博物館和文化遺產(chǎn)地為主題的“品·鑒”活動,社教部工作人員引導視障觀眾走進大鐘寺古鐘博物館,一面聆聽禮樂回響,一面用雙臂“丈量”永樂大鐘,觸摸曾侯乙編鐘和曾侯乙編磬的復制品,實實在在地理解文物的材料、體量與質(zhì)感[22]。這些實踐都是在服務殘障觀眾時,從最基本的感官代償理論出發(fā)所進行的嘗試和探索,能夠有效地消除視障觀眾對“看不見”的文物的距離感與隔閡,幫助他們盡可能多地獲取文物信息。
相比上述較為直接的感官代償手段,從展覽全局融入針對視障觀眾的無障礙導覽體系,需要更為嚴謹?shù)那捌谝?guī)劃設計和技術(shù)投入。其往往由展覽內(nèi)置設備與視障群體自攜設備組合構(gòu)成,不僅滿足于輔助視障群體對部分藏品的非視覺感知,而且能幫助他們獨立把握展覽敘事結(jié)構(gòu)及邏輯線索。即使在無陪同、無監(jiān)護的情況下,他們也能像普通觀眾一樣完成對展覽內(nèi)容的提煉和有選擇性的攝取,進行獨立自主的博物館學習。該問題下文會詳加論述。
3.心理無障礙
有學者反思,在博物館“從物到人”這一共識性觀念的解讀中,人們往往將“人”的概念局限于博物館觀眾或社會公眾,而忽視了物件背后的人以及博物館工作人員,進而忽視了這三個對象之間的關系所衍生出的博物館議題[23]。目前很多博物館的無障礙設施都較為完備,但讓視障群體在心理和情緒上感到自己被歡迎、被平等對待,仍舊是難題。作為盲人一員的美國加州大學(Uni?versity of California)歷史學教授凱瑟琳·庫德里克(Catherine Kudlick)曾在一篇文章中記述了自己和另一盲人朋友在博物館的一次不愉快經(jīng)歷,那里的員工對他們的態(tài)度冷淡傲慢,且常以視障群體難以捕捉的形式提供信息,這令他們氣憤卻又無能為力,進而對該博物館感到失望和遺憾,“無論是盲人還是視力健全的人,我們想要的都是一樣東西——被自然地、有尊嚴地對待”[24]。由此可見,博物館人與視障觀眾間的相互尊重、良性溝通十分重要,博物館應當對員工、志愿者實施系統(tǒng)培訓,讓他們給予視障觀眾以積極的鼓勵和心理上的開導,也使博物館的人文關懷在細節(jié)中流露出來。2018年廣東省博物館(以下簡稱“粵博”)推出“‘聽’見粵博——口述影像”活動前,館方與廣東省廖冰兄人文藝術(shù)基金會合作對志愿者進行系列培訓,由老師帶領志愿者選取粵博館藏文物、創(chuàng)作口述影像,并在“5·18國際博物館日”期間進行實踐[25],通過講解藝術(shù)打開了粵博與視障觀眾交流的新窗口。
博物館有意識地形成針對以視障者為代表的有特殊需求觀眾的理解、應變和培訓機制,站在觀眾的立場體會并回應其需求,不僅能使博物館掌握更高效的溝通方法,更培養(yǎng)了平等的觀念與同理心,這也是博物館作為社會公共平臺所能貢獻的溝通人際、連接群體的重要價值。
從上述梳理可見,我國博物館針對視障群體的無障礙服務已經(jīng)積累了不少實踐經(jīng)驗,在環(huán)境空間、信息文化及心理層面都有值得提倡和推廣的案例與模式,為今后的優(yōu)化提升打下了良好基礎,但也存在若干需作改進的地方。
1.促進視障無障礙服務的廣泛覆蓋及常態(tài)化
我國博物館針對視障群體的無障礙服務實踐,在時間和空間上都具有較大的局限性,進一步推動其在館內(nèi)、展內(nèi)的廣泛覆蓋和時間分布的常態(tài)化,應是今后發(fā)展的重心。
如上文所述,博物館內(nèi)輔助信息文化無障礙的設施雖然存在,但往往呈現(xiàn)出局部化特征,僅適用于部分重點展品或特置展廳。這使得視障觀眾能有效獲取的信息流于碎片化,特殊導覽活動一旦脫離了專業(yè)人員的陪同,就很難獨立地對展覽形成整體邏輯上的把握以及自主、從容地揀選信息、探索學習。這方面的提升對策可以從展館內(nèi)置設備和自攜導覽設備兩個方面入手。一方面,博物館應當有意識地參考學習以盲人和低視力群體為目標受眾的公共文化機構(gòu)。如北京中國盲文圖書館的“觸摸文明”展、南京博物院“博愛館”等,從頂層設計上就將視障群體納入觀眾需求的考量之內(nèi),提升展館內(nèi)置設備的無障礙建構(gòu)。另一方面,應積極開發(fā)基于移動端、可由視障人士自攜的全程導覽系統(tǒng)。例如上海世博會博物館2019年上線的智慧導覽小程序內(nèi)設“視覺輔助”導覽模式,通過定位導航、語音講解(定制展品解說詞和口述影像)、服務設施導航等手段使視障觀眾自行探索展館成為可能[26]。
從時間角度看,我國博物館服務視障群體的實踐也并未實現(xiàn)常態(tài)化,前文所述案例往往圍繞著每年五月的“全國助殘日”和“5·18國際博物館日”,在開展時間上呈現(xiàn)特殊性和時效性。誠然,這些節(jié)日是開展和推廣類似活動的絕佳契機,但為了達成與視障群體建立并維持溝通的初衷,博物館應當嘗試形成長期的、穩(wěn)定的常設活動機制,向視障群體傳達出“時刻歡迎”的訊號。在這個過程中,廣泛的社會資源支持、專業(yè)且長效的博物館人員培訓都必不可少。
2.積極創(chuàng)新現(xiàn)有實踐,開發(fā)以融入性和互動性為核心的教育活動
博物館有意識地為視障群體提供無障礙服務的意義,不僅在于保障其平等的文化權(quán)益,以感官代償為基礎參與并完成博物館探索和學習,而且在于為視障群體提供新的社會康復渠道,促進其更加廣泛和全面地接觸和認識世界[27]。博物館作為公共文化空間,可以拓展視障群體的活動范圍和社會交往,是視障群體走出家門、融入社會互動的理想平臺。如何通過創(chuàng)新實踐模式有效發(fā)揮后者的作用,亟待博物館人深思。
反映在相關的教育項目中,我國博物館的現(xiàn)有實踐主要是為視障觀眾單獨組織的專項導覽活動或?qū)iT設計的自助導覽設備,它們固然能夠迎合視障群體的感知和理解需求,但也將其他觀眾群體排除在外,沒有從根本上拓展視障觀眾的社會交往范圍及深度。因此,開發(fā)以參與性、融入性為核心的創(chuàng)新型教育活動,是值得今后探索和嘗試的實踐方向。這里所說的創(chuàng)新型教育活動依然是以多感官體驗為依托,不過其參與人員的構(gòu)成是多元的,視障群體、肢障群體、老年人、普通觀眾等多樣的人群可以聚集在同一活動中,從而營造出一個開放式對話平臺。例如加拿大國家美術(shù)館(National Gallery of Canada)的“激活感官”(Stimulating the Senses)項目,被蒙住眼睛的普通人和帶著白手杖、導盲犬的視障人士圍坐在一起,共同通過頭戴式耳機感受一段由3D音效營造出的沉浸式漫步,過程中會聽到人的指引聲,也可聽到鳥鳴、腳步聲、流水和汽車等聲音,參與者們在聆聽結(jié)束后,可彼此交流這段旅途中的感悟與心得[28]。該項目始于2007年,目的就是通過對聽覺的探索,讓視障與非視障人士聚集在一起彼此認識、相互引導和支持,將多感官體驗與社交活動相結(jié)合,收到了雙重的效果。
以融入性和互動性為核心的教育活動創(chuàng)新了形式,在傳統(tǒng)導覽活動的基礎上更進一步。一方面,能使更多的觀眾參與并享受博物館的多感官體驗;另一方面,通過鼓勵視障人群與其他群體的互動與交流,促進了社會對于視障群體的認知和了解,對于消除普遍存在的偏見與刻板印象、拉近人際關系有著重要的意義。
3.推進視障群體參與博物館工作
視障群體作為一種社會力量參與博物館工作,可基于自身生活習慣與環(huán)境、專業(yè)知識角度提出意見,為博物館工作的設計與實施提供一個新視角,推進博物館在工作中回應視障群體的特殊需求;同時,培養(yǎng)普通觀眾對視障群體的認知與尊重,拉近群體間的距離。在實踐當中,可以嘗試成立專門的博物館無障礙與文化平權(quán)部門或委員會,將以視覺障礙為代表的殘障人士納入博物館領導層中,現(xiàn)身說法、指導博物館無障礙工作。例如美國新奧爾良市美洲水族館(Aquarium of the Americas,New Orleans)的顧問委員會就包含特殊教育學專家、有各自工作的盲人和聾人退休教師代表(同時也是孤獨癥兒童的家長)、公共健康領域的工作人員等,他們對于特殊人群的需求有著親身體會或長期的工作經(jīng)驗,能幫助博物館優(yōu)化無障礙設計,而盲人和低視力群體則是其中代表龐大潛在觀眾群的一支。
頂層制度的調(diào)整或許為時尚早,但一些博物館可以嘗試鼓勵視障人士在館內(nèi)作為員工或志愿者工作,既可以輔助博物館無障礙設計的體驗與提升,也可以參與力所能及的日常工作。美國南伊利諾伊斯大學博物館(Southern Illinois Uni?versity Museum,Carbondale,Illinois)自1986年起與一家專注于殘疾人康復的社會機構(gòu)(EDC)合作,運行針對殘障人員的培訓項目,視障人士可以在培訓之后參與管理博物館商店、講解接待等工作[29]。我國博物館也可以與公益類機構(gòu)形成對接合作,由一方提供工作崗位,另一方進行殘障人士的能力評估和職位匹配,二者共同實施培訓或后期的調(diào)整。對于視障人士來說,這是培養(yǎng)自信、回歸正常社會生活的極佳渠道。然而如今社會歧視依然嚴重,博物館工作所要求的專業(yè)和效率也使他們面臨著生理與心理的挑戰(zhàn),其可行性還需進一步論證,但考慮到其顯著的社會意義,這未嘗不是博物館未來探索的方向。
2020年“國際博物館日”的主題是“致力于平等的博物館:多元和包容”(Museums for Equality:Diversity and Inclusion),鼓勵多元視角、挑戰(zhàn)社會偏見是國際博物館協(xié)會(ICOM)此次確立該主題的目標[30],這在根本上源于博物館與其所處社會環(huán)境間緊密的相關性。放眼當今全球社會,矛盾與分裂日益激化,人們對多元文化的包容、對平等尊重的訴求每時每刻都經(jīng)受挑戰(zhàn)。關于種族、階級、宗教信仰、身份認同等議題,作為社會公共文化服務機構(gòu),博物館應當清醒地認識到這些議題背后復雜的社會語境,并積極參與其中,為一個更加尊重差異、多姿多彩的新社會而勇敢發(fā)聲。
視障群體作為身心障礙群體中的一支,數(shù)量龐大。長期以來,他們的社會參與和文化權(quán)益并未得到有效的保障,在生理殘障之外更經(jīng)受著來自主流社會的忽視與偏見。通過營建無障礙環(huán)境,博物館鼓勵和邀請視覺障礙觀眾走到公共舞臺的中央,探索世界、融入社會,更為不同群體間架起相互了解和溝通的橋梁,通過平等對話促進社會機能的改善,這與2020年“國際博物館日”的主題不謀而合。在實踐當中,博物館應當明確其社會角色與責任,首先轉(zhuǎn)變觀念——無障礙博物館的建設源于對社會現(xiàn)狀與群體需求的關切與回應,絕非施舍或幫扶。博物館要以自身平臺為依托、以自身行動為標榜,逐漸推進社會公眾思維方式的轉(zhuǎn)變,營造平等包容的社會環(huán)境,真正成為社會文化變革的發(fā)生器與引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