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穎瑩
六婆住在藤縣天平鎮(zhèn)羅漫山下一個渡口邊上。
羅漫山下的大人們說,六婆命硬。那時,大家既可憐她,又有點兒怕她。原來,六婆年輕的時候,她五歲多的大兒子,趁著大人們下地勞作,一個人偷偷撐竹排,想過河去對面羅漫山上找石蛙、石羊。然而,很不幸的是,小孩兒掉進了河里。等到太陽落山,六婆回家沒有看見兒子,只看到河面上空蕩蕩的竹排,她瘋了似的沿著河岸邊奔跑邊呼喊,而回答她的只有凄厲的回響。
此后,六婆就天天守著渡口,不哭也不鬧,就是望著河面發(fā)呆。就在人們以為六婆瘋了的時候,她卻跑回院子里,拿起錘子、鐮刀、鋤頭,就爬上了渡口邊上的那座小山丘,敲鑿石頭,壘砌石墻,砍伐雜樹,割去藤蔓,鏟除雜草。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她又從房前屋后、山溝坡底搬來泥土,剛開始是栽花種菜,接著又植樹種果。十年下來,一座亂石山,竟然讓六婆變魔術(shù)似的,變出了一座四季花果飄香的渡口果園。
這座花果山,北回歸線穿園而過,又得益于羅漫山的天時、地利、人和,無論六婆種什么水果,都比別處好看好吃。龍眼、杧果、木瓜、檸檬、芭蕉、葡萄、杏子、桃子、柿子,赤橙黃綠青藍紫,滿丘滿坡滿園果香。黑葉荔枝,又糯又甜;五棱楊桃,明如翡翠;大果黑欖,又甘又香;珍珠提子,味道幽香;無籽西瓜,瓤沙汁多。
說來也有點兒奇怪,瘋了好多年的六婆,既不住院也不吃藥,竟然像沒事人那樣回過神來了,還接連生下兩個大胖小子,一代接一代在風光旖旎的羅漫山繁衍生息。
盡管我們十分向往六婆家,然而每次到了渡口,排隊等候渡船都讓人十分難受。尤其是遇上刮風下雨的日子,你就算喊破嗓子,好久也等不到渡船開過來。羅漫山下的裊裊炊煙,渡口果園里五顏六色的水果,依然被小江小河包圍著。
前年春天里的一天,我們又去往六婆家摘枇杷。羅漫山下,一隊人馬已在渡口邊上安營扎寨。哇,六婆家要修橋了。渡口兩頭,有人對著圖紙放線、丈量、復核,有人釘樁、定位、挖溝。河邊,兩位耳吊銀環(huán)、身著百褶裙的侗家女子,已經(jīng)洗干凈滿滿兩籃蘿卜、白菜、青菜。哇,連侗家繡娘也來幫六婆家修橋呢!我們都不由得大聲贊嘆起來。
隨后,在木棉花、三角梅、桂花盛開的季節(jié),在檸檬、柚子、芭蕉成熟的日子,大家熱烈地期盼著,可以開著小汽車,沿著鄉(xiāng)鄉(xiāng)通二級路,痛痛快快地直達羅漫山下。然而,兩年過去了,我們等來的卻是失望。
原來,這座橋的引橋,要占用到六婆家的渡口果園。六婆說什么也不同意,天天坐在果園門口,嚷嚷著說:“鏟果園先把老婆子我鏟了!”
然而,就在人們失望得吃鹽都感覺淡的時候,羅漫山下的親戚卻打來電話,說六婆同意讓出果園了。
渡口果園橋通車那天,羅漫山下的人們涌進六婆家,她說了一句“如果沒有小橋,只有流水和人家怎么行呢”,然后就進房間睡覺了。沒多久,六婆無疾而終,享年91歲。我們不解地問親戚們,六婆怎么說得出“小橋流水”那么文雅的話來呀?親戚們說,兩位侗家繡娘送給六婆一雙鞋墊,上面繡著一行字“小橋流水人家”。
好多年過去了,如今,就在原來渡口對面的羅漫山腳下的一座小山丘,又長成了一座果園,連山丘上栽種的四方花木、出產(chǎn)的南北水果,也跟原來的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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