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龍江站人文化
——一種特殊的流人文化

李興盛

清代的黑龍江地區(qū)，存在著一種特殊的社會群體站人，及由此產(chǎn)生的站人文化。其實，站人就是流人，站人文化是一種特殊的流人文化。

一、站 人

站人就是站丁，站丁是清代官方文書中的用語，而站人則是站丁及其后人的自稱。由于滿語稱漢人為尼堪，因此稱站丁為臺尼堪。談到站人，首先應(yīng)該了解它的來源。清康熙十二年（1673）至二十年（1681）在云貴、兩廣、福建等地發(fā)生了以平西王吳三桂為首的三個藩王的叛亂，史稱“三藩之亂”?？滴醵辏?681），清廷平定叛亂后，將吳三桂部下重要將領(lǐng)、官員處死，減死一等的官員及其緣坐家屬充發(fā)到盛京臺、站當差。民國《奉天通志》載：“臺丁、站人，云南人，系康熙年間平定叛藩吳三桂之俘虜編管盛京兵部，發(fā)往邊臺、驛站充當苦差?！雹裒奈倪x等修，金毓黻等纂：《奉天通志》卷167，1931年鉛印?？滴跄觊g王一元之《遼左見聞錄》也曾指出：

逆藩家口充發(fā)關(guān)東者，絡(luò)繹而來，數(shù)年始盡，皆發(fā)各莊頭及站道當差。曾見兩車夫敝衣破帽，驅(qū)車于風雪中，相遇彼此稱大老爺。詢之，則一偽侍郎，一偽總兵也。②王一元：《遼左見聞錄》，清抄本。

這段為作者親見的記載中之“絡(luò)繹而來，數(shù)年始盡”，可見人數(shù)之多。后至康熙二十四年（1685），為了適應(yīng)反擊入侵黑龍江的沙俄匪徒這一正義戰(zhàn)爭及用兵雅克薩的需要，清廷在黑龍江境內(nèi)興建了茂興、古魯、塔爾哈、多鼐、溫托歡、特木德赫、卜奎、塔哈爾、寧年九站，謂之下站，以站官一員治之。從寧年站起，又興建了拉哈、傅爾多、喀木尼喀、伊勒哈、墨爾根、科絡(luò)爾、喀塔爾希、庫穆、額玉爾、黑龍江（即璦琿）十站，謂之上站，站官一人治之。以上十九站建成于康熙二十五年（1686），后至雍正年間又于茂興、古魯二站間增設(shè)了烏蘭諾爾一站，這樣，上下站共計二十站。此外，至乾隆元年（1736）七月，“清廷又決定自烏蘭諾爾（后改茂興）至呼蘭設(shè)立六臺（至光緒時又增至八站），時稱六臺”①《清高宗實錄》卷23，臺北：華文書局，1970年影印本。。至于從齊齊哈爾至呼倫貝爾設(shè)立的十臺（光緒時增至十七臺），由于“每臺當差兵十名，俱是由呼倫貝爾（索倫巴爾呼等）攜眷移住”②《清高宗實錄》卷1108，臺北：華文書局，1970年影印本。，并非遣犯充差，與上下站及六臺壯丁性質(zhì)不同，因此本文后面談到的黑龍江驛站，僅以上下站與六臺為限。為了經(jīng)營這些驛站（包括吉林烏拉至伯都訥等驛站），清廷又從發(fā)配奉天站道當差的三藩部下、家屬等流人內(nèi)選調(diào)一部分人改發(fā)黑龍江新建的上下站、六臺等驛站當差。這些在驛站當差者就是站丁。他們的任務(wù)是傳遞公文，護送官員，接送兵丁，輸送糧餉，幫助解差押解人犯等。

由上可見，作為被清廷平定的吳三桂部下的官兵及其家屬，站丁顯然是被清廷認為有罪而編管黑龍江的流人。這一點有許多文獻可以為證。

成書于嘉慶十五年（1810）的西清之《黑龍江外紀》卷三云：

旗下八部落外，來自內(nèi)地編入軍籍者，營、站、屯三項也。營，水師營也，總管治之；站，上下二十站也，站官治之；屯，官地也，屯官治之。三者流人戍卒子孫，而吳、尚、耿三藩舊戶，站上居多，故皆無仕進之例，不應(yīng)役則自食其力。而屯丁請還籍聽之，營、站兩項不能也。③西清：《黑龍江外紀》卷3，漸西村舍叢書本。

成書于光緒十七年（1891）的宋小濂之《北徼紀游》載光緒十四年（1888）一則記事：

自伯都訥城至愛輝一千六七百里，計二十余站，均系康熙間征羅剎時所置。詢據(jù)站丁自稱，為當年吳藩余黨平定后，遣赴極邊充當站丁。非滿非漢，至今子孫不能入仕途，貧苦之狀，難以言喻。④宋小濂：《北徼紀游》原稿本復印件。成書于光緒十五年（1889）的徐宗亮之《黑龍江述略》卷二謂：

傳聞?wù)径∈加诳滴酰的娣獏侨饘傧?，免死發(fā)遣，例不準應(yīng)試服官。⑤徐宗亮：《黑龍江外紀》卷2，觀自得齋叢書本。

成書于1913年的魏聲龢之《雞林舊聞錄》謂：

清入關(guān)之初，流徙罪犯多編管于吉、江兩省。及康熙時，云南既平，凡附屬吳三桂之滇人，悉配戍于上陽堡，在今開原縣邊門外……既又為羅剎之亂，關(guān)外遍設(shè)軍臺，飭是等流人分守各臺，稱為臺丁。其后撥與田地令耕種自給……故沿柳條邊門，沿嫩江以北，俱有臺丁蹤跡。二百數(shù)十年來，污辱困窮，直是無告之民族。⑥魏聲龢：《雞林舊聞錄》，《吉林地志》附錄本，1912年。

成書于1914的年林傳甲之《龍江舊聞錄》謂：

塞外軍臺之站丁，本流放遷謫之地，所謂奴隸制度也。西站舊有茂興站，為南行大道；墨爾根站，為北行大道，皆在城西，故名西站。站丁多云貴人，詢之則因吳三桂起兵滇黔，為清兵所敗，遂以所俘男女移之塞外，世為站丁。不與滿蒙貴族通婚，惟服農(nóng)力作，每站皆墾以閑荒，足以自給。⑦林傳甲：《龍江舊聞錄》第一篇舊政第五章西站書感，上海：商務(wù)印書館鉛印本，1914年。

其他如《黑龍江志稿》《龍城舊聞》《黑龍江志略》《黑龍江通志采輯資料·木蘭采輯資料》等也均有類似記載，從略。

總之，上述諸書作者均生于清代，成書早者在嘉慶年間，晚者在民國初年，其所記均謂站丁系三藩之亂失敗后，其屬下被免死發(fā)遣黑龍江驛站當差（而非為奴）之人。又指出他們不準應(yīng)仕、服官，而且“非滿非漢”，“污辱困窮”的悲慘處境。另外，還應(yīng)指出，這些作者之所言，有的（如宋小濂與林傳甲）是“詢據(jù)站丁自稱”的結(jié)果。由于百余年前的站丁對于自身的來源、身份、社會地位、悲慘處境是了如指掌，因此其所言真實可信。事實也是如此，清廷對這些站丁的管制極為嚴厲，站丁內(nèi)部相傳有“三不準”的規(guī)定。如站丁后裔吳玉壯謂：“清代為站丁及其后代規(guī)定了‘三不準’。（一）不準當官。站丁最大的官職是本站的‘領(lǐng)催’、筆帖式、馬頭等；（二）不準參加科舉考試；（三）不準離開驛站百里。站丁被‘畫地為牢’，不經(jīng)允許不準離開站地，越百里者即為‘叛逃’，違者死罪?！雹倮罹叭A：《驛站史話》，吳玉壯《驛站和站人》，哈爾濱：黑龍江人民出版社，2016年，第39頁。其實這些規(guī)定不僅在站丁內(nèi)部，而且在公私文獻中都可以得到證實。如西清謂站丁“無仕進之例”，即不準當官。徐宗亮謂“不準應(yīng)試”，即不準參加科舉考試；另一則記事謂，“據(jù)塔哈爾驛站領(lǐng)催劉子偉稱：‘其驛站丁劉逐英，于康熙二十六年十一月二十五日，前往吉林烏拉行商，至今未歸來，想必已逃等情，請將該人記逃人檔，為此呈文”②郭風：《正說“古驛站”》，肇源縣茂興站人文化研究學會編《站人文化》第8輯，內(nèi)部印刷。?？记宕疤尤朔ā睒O為嚴苛，逃人被捕獲后，既要嚴懲窩主，又要將逃人鞭責、刺字或“發(fā)寧古塔與窮兵丁為奴”。可見此則記事反映了清廷對站丁行蹤范圍的嚴密控制。

此外，還規(guī)定“不準與滿蒙貴族通婚姻”，不能如屯丁那樣可以還籍，即只能世世代代終老塞外。

考清代黑龍江人口成分有旗籍（滿蒙漢軍等八旗）、民籍（來自關(guān)內(nèi)之漢人），此外還有由來自關(guān)內(nèi)的由營（水師營）丁、屯（官地）丁及站丁構(gòu)成的軍籍，可見站丁是軍籍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他們在清廷的殘酷統(tǒng)治下，一直處于“非滿非漢，至今（指光緒年間）子孫不得入仕途，貧苦之狀難以言喻”的悲慘處境，直到民國初年才“皆開放為民籍”。

通過上面論述，站丁的來源、身份、處境與社會地位已經(jīng)昭然若揭，即以百余年前站丁所自言也無非如此?？梢娬径嵸|(zhì)就是清廷統(tǒng)治階級認為有罪而被發(fā)遣的東北流人。

但是，至21世紀初，因我在2006年中央電視臺《走遍中國·站人之謎》專題片中說過：“清廷統(tǒng)治階級平定三藩之亂后，認為三藩部下是叛亂，應(yīng)該處死，于是將重要將領(lǐng)處以死刑，因為人太多了，殺不凈，就把一部分為從的人員及其家屬降一等罪行的人都給流放了”。茂興站少數(shù)站丁后裔指責我把吳三桂部下被俘與投誠官兵說成罪犯是錯誤的，于是接連寫信，要我做出解釋。我僅復過一信，寄給肇源縣茂興站站人文化研究會負責人之一的張希民先生，在其主編的內(nèi)部刊物《站人研究》第8期作了公開答復。

他們的來信，認為站丁是免死發(fā)遣罪犯這一罪名，是“后人這么一研究”的結(jié)果。這里的后人自然主要指我本人而言。其實說站丁是吳三桂部下叛亂失敗后“免死發(fā)遣”，并非是我的發(fā)明。早在三百年前的康熙皇帝，不止一次說過：“投誠人等，概行免死?！雹壑袊谝粴v史檔案館編：《康熙起居注》康熙二十年十二月十三日，北京：中華書局，1984年。其意十分明顯。就是說投誠官兵都是有罪的（沒罪還免什么死？）本該處死，但由于自己的“仁慈”，寬大處理，才免其死罪。而死刑降等就是流刑，所以統(tǒng)治階級就把他們（投誠人等）發(fā)遣到各地當差或安置（不是為奴）。而百余年前，站丁自言就是如此。他們對自己的來源、流放原因、身份、處境、社會地位有親身的感知，如果不是“免死發(fā)遣”，他們絕不會把這種罪名攬到自己身上；如果清廷沒有對他們規(guī)定過“三不準”（其實，這種不見于元明驛站管理制度的嚴厲規(guī)定，正是清廷將站丁作為遣犯對待的明證，并非是什么驛站必具的“驛律”），他們也不會給自己編造謊言。他們對自己了如指掌的處境最有話語權(quán)！何況還有許多文人在自己的著述中也是這樣記載的，甚至作為官方的禮部經(jīng)過“部議”公開表態(tài)：站丁是“吳逆?zhèn)吸h”，“在十世不宥之列”云云（詳后文）?？傊?，這一問題，百余年前其祖先談得很清楚，百年后的子孫反而認為其祖先說錯了話（或沒有說過），實在令人詫異！至于我本人一直支持站人文化研究，在拙著《中國流人史》《東北流人史》等書中明確表示，就站丁與軍事的關(guān)系來講，在反侵略的雅克薩戰(zhàn)爭中，站丁是間接參加者，從而肯定了站丁的歷史功績，而且我本人多年來一直在弘揚備受學界冷遇的流人功績與歷史作用，不料卻被個別站丁后裔說成站丁是“免死發(fā)遣”說的“始作俑者”，實在是匪夷所思，令人慨嘆無窮！

另外，他們辯解的理由，均似是而非，甚至連流刑術(shù)語表述的含義與概念也理解有誤。如認為站丁不是免死發(fā)遣，而是移民戍邊，即三藩部下投誠后，分配（或撥、派）到黑龍江驛站充當官差。說站丁是發(fā)遣罪犯，就是“貶低站丁在歷史上重要作用及其貢獻”?；蛘J為清廷把投誠的站丁編入旗籍，站丁不劃歸刑部而劃歸兵部管轄，表明站丁不可能是發(fā)遣的罪犯等。或認為康熙“對于站丁生存十分重視”，既給他們分撥住房、土地、種子、牲畜等，又因男多女少，婚配困難，因此將其他發(fā)配女子配與無妻站丁為妻，并出銀買妻配給。

考清代的流刑，就犯人服役內(nèi)容、管制程度與方式之不同來看，可以分為“效力”“當差”（含“充當苦差”）“為奴”“安插”（或“安置”）“管束”與“圈禁”六種。其中“效力”與“圈禁”者分別特指官員犯罪與宗室、覺羅犯罪，其余“當差”等四種，固然各種罪犯皆可適用，但“為奴”者情罪最為重大，“當差”者次之，而“安插”“管束”者則又次之。按這種分類，黑龍江站丁既可稱為“當差”或“充當苦差”之流人，又可稱為“安置”之流人。這是因為，從“三不準”等措施管制程度之嚴厲及絕大多數(shù)站丁悲慘處境來看，稱之為“當差”或“充當苦差”之人，是恰如其分。但是從清廷對他們所采取的另外一些管理措施來看，稱之為“安置”之人，也不無道理。

但是，不論“安置”或“當差”，都是將他們安排為官差，這一點也不能說明他們不是遣犯。

官差，官府之差役也，充當官府差役之人，與其是否為犯人無關(guān)，充當官差者固然多為無罪之人，如黑龍江將軍衙門下屬各級職官、兵丁等，而有罪之人也多有充當官差者，如水師營中的壯丁、官莊中的壯丁等其實都是遣犯或其子孫充差的。又如雍正二年（1724）七月十三日，吉林將軍哈達《奏報發(fā)往三姓犯人多不好管制折》，內(nèi)云：“今查三姓送來發(fā)配犯人冊，康熙五十三年至雍正二年六月，發(fā)配官差上行走之人一百三十九名，欲賞給窮披甲為奴之人八百七十八名，發(fā)配永戴鐵索之犯人三名，共一千二十名”①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編：《雍正朝滿文朱批奏折全譯》，合肥：黃山書社，1998年，第862頁。?？梢姵洚敼俨钫撸l(fā)配之遣犯也很多，因此，站丁的充當官差并不能改變遣犯的身份。站丁不歸刑部管轄的原因很簡單，因為元明以來驛站一直歸兵部管理，同一單位不可能由兩個行政機構(gòu)管理，既然如此，黑龍江站丁劃歸兵部管轄，也是名正言順。至于說站丁是“發(fā)配”罪犯，就是“貶低站丁在歷史上重要作用及其貢獻”，更是無稽之談。考清代遣犯在反擊張格爾叛亂及鴉片戰(zhàn)爭時抗擊英法聯(lián)軍入侵戰(zhàn)役中，有數(shù)千名參加戰(zhàn)役的遣犯因立功而事后被赦還鄉(xiāng)，難道就因他們是遣犯而否定他們沒有作用與貢獻嗎？

另外，站丁能分到住房、田地、糧食、牛具及官府為無偶站丁配妻，還將投誠人士編入旗籍，這類事例，其他流人也有見諸文獻記載。其實，這些措施是清廷對待一般遣犯常用的一些管理手段，站丁這種所謂“待遇”，并非孤例、孤證。如順治年間流徙寧古塔的方拱乾與吳兆騫就曾分到住房、官田、種子①方拱乾：《何陋居集》己亥年稿，“分田”與“給官糧種子至”詩，康熙錫善堂謄清稿本。。如果說他們這種待遇是由于出身于仕官家庭，至戍所后得到了當?shù)毓賳T的關(guān)照。那么，新疆遣犯在這方面的例證，更具說服力。乾隆年間，清廷曾采取下列措施：“發(fā)往烏魯木齊屯田遣犯，先給屯田二十畝，與兵丁一體計畝納糧。伊等亦有攜眷者，酌給地五畝，自可開墾，其未收獲以前，官為養(yǎng)贍家口”②乾隆敕修：《清朝文獻通考》卷11，屯田條，上海：商務(wù)印書館，1936年。。有的遣犯給地十二畝，“每六名給耕牛兩頭，農(nóng)具一副”③和寧：《三州輯略》卷4，屯田門，嘉慶十年刻本。。此外，為了解決遣犯男多女少的社會問題，“以系各犯之心，而生息可蕃，屯務(wù)益增”④劉錦棠：《劉襄勤公奏稿》卷12，轉(zhuǎn)引自廖中庸《清朝官民發(fā)遣新疆之研究》，臺灣東海大學碩士學位論文，1988年。。又采取強制遣犯僉妻制度及遣犯眷屬官為資送新疆制度⑤薛允升：《讀例存疑》卷2，光緒三十一年刻本。。另外，乾隆四十二年（1777）甘肅河州王扶林所率二千余回民起義失敗后，清廷又將該案緣坐婦女發(fā)新疆，一部分配給屯種人丁為妻，一部分配給該年自云南發(fā)遣來的人丁為妻。這種為遣犯提供生活與生產(chǎn)工具、強制遣犯僉妻隨戍官為資送，并“瞻養(yǎng)家口”，以及將緣坐婦女配給其他遣犯為妻等措施，利弊并存。它表面上看，是對遣犯男丁的安撫與關(guān)懷，其實是對所資送或緣坐的無辜婦女的迫害，也是歷代封建統(tǒng)治階級對廣大人民（包括犯人）“剿撫兼施、恩威并重”的兩手政策的慣用伎倆。

此外，清廷將投誠的流犯編入旗籍事例，也并不罕見。如鄭克塽降清后，清廷決議：“鄭克塽、劉國軒、馮錫范、陳允華乃賊中頭目，不便安插外省，應(yīng)將伊等近族家口俱著遣來，編入旗下。”⑥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編：《康熙起居注》康熙二十三年正月二十一日，北京：中華書局，1984年。明太祖朱元璋第十六子寧獻王朱權(quán)十世孫明輔國將軍朱議滃，明亡后起兵山中，順治十五年（1656）十二月詣南昌降清，被編入京都漢軍正黃旗。又，南明永歷王朝滅亡后，黔國公沐天波殉難于緬甸，其三子沐忠顯于順治十八年（1661）降清，被編入京師正白旗?？梢娏魅吮痪幦肫旒呱醵?。此外，清廷規(guī)定，新疆遣犯在“賊人窺伺”時，能筑城立功，可“充綠旗兵丁，入伍效力”⑦光緒《大清會典事例》卷744，光緒二十五年石印本。，與康熙命將投誠的海盜編入齊齊哈爾水師營，如出一轍。據(jù)此，站丁編入旗籍并非高看一眼，同樣事例尚多。

總之，站丁稱之為“當差”之遣犯也好，稱之為“安插”之遣犯也好，都是被統(tǒng)治階級認為有罪之人。這一點清廷官方的態(tài)度也很明顯。光緒四年（1878）十二月奉天府丞王家璧奏請將盛京兵部所屬站丁準其入籍應(yīng)試時，京師禮部部議駁斥道：“該站丁等系吳逆?zhèn)吸h，本在十世不宥之列，不得……與平民一體考試?！雹唷肚宓伦趯嶄洝肪?3，臺北：華文書局，1970年影印本。其“吳逆?zhèn)吸h”與“十世不宥”之句表述得十分清楚（注意：原文是以“部議”的結(jié)果否定王家璧的奏請。所謂部議，系指禮部組織有關(guān)官員開會研究后做出決議，而不是個別禮部官員的表態(tài)，因此反映了官方的觀點與態(tài)度）。這是官方的立場與態(tài)度，盛京兵部所屬站丁是“十世不宥”之“吳逆?zhèn)吸h”，難道由盛京驛站改發(fā)到黑龍江站道當差的站丁卻是可以寬宥的無罪之人嗎？此外，關(guān)于站丁是否有罪？有的皇帝也曾表過態(tài)。嘉慶十九年（1814），盛京兵部侍郎書敏曾“奏請站丁考試一折”，禮部部議駁斥后，報呈嘉慶。嘉慶皇帝道：“據(jù)（盛京將軍）和寧等查明具奏，此項站丁系從前吳三桂名下逃丁家人，及偽官子弟，與盛京戶、工兩部所屬官丁由撤藩時安插者不同，豈容濫與考試？書敏并未詳查，率行陳請，殊屬冒昧，著交部議處?！雹帷肚迦首趯嶄洝肪?97，臺北：華文書局，1970年影印本。撤藩是康熙十二年（1673）七八月之事，當時據(jù)部議，將撤回的三藩官丁，安插到遼東，歸盛京戶、工兩部管轄，與康熙二十年（1681）三藩失敗后因投誠而安置到盛京站道當差者是兩件事，性質(zhì)不同，因此嘉慶對書敏不僅予以駁斥而且將其“交部議處”。可見，嘉慶本人就認為此項盛京站丁為有罪，既然如此，那么后來從這些站丁中又撥出部分到黑龍江站道當差者，不也是清廷統(tǒng)治者認為有罪之人嗎？因此，不能因為他們充當“官差”（其實，凡當差之犯都是充當官府的差役——官差，只有為奴之犯是承當奴主的私差，充當官差與其人是否有罪無關(guān)），就否認他們是當時被統(tǒng)治階級認為有罪之人。

近年有些站丁后裔之所以想要為其先人翻“罪犯”之案，原因之一，是為康熙等統(tǒng)治階級所偽裝的“寬仁”所迷惑。認為康熙對待被平定的三藩部下“是本著懲治首惡，寬宥脅從的原則區(qū)別對待”，對吳三桂部下“投誠的官兵不但沒有定罪，卻給以重用和適當安置”，可見統(tǒng)治階級之“寬仁”。其實這種“剿撫兼施”“恩威并用”的手段并不能證明統(tǒng)治者的“寬仁”，下面一則記載才是康熙真實的心態(tài)。

康熙二十一年（1682）十月十四日，蔡毓榮奏請“蠲荒地錢糧，以甦殘民，從賊雖受虛銜，未曾助逆者，應(yīng)停遷移。”上曰：“云南官民，并無可憫。如吳三桂稍能成事，則伊等豈非有功之人，效力之氓乎？蔡毓榮此奏，明系市恩，斷不可準！”①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編：《康熙起居注》康熙二十一年十月十四日，北京：中華書局，1984年。。觀此，康熙帝對云南官民認為有罪的仇視態(tài)度，昭然若揭。對云南官民之政治態(tài)度是如此，難道對助“逆”的，后為“站丁”的官民的態(tài)度會有不同嗎？請不要把康熙皇帝想得太“仁慈”了！

可見，站丁也是統(tǒng)治階級認為有罪而被遣戍東北，并被安置于官差之人，這一點，清代官私文獻，乃至站丁自言，均可為證。

這些站丁的主體民族是漢族，此外還有某些少數(shù)民族人士。他們在發(fā)配前后曾長期生活在云貴與東北地區(qū)，自然會有當?shù)氐纳贁?shù)民族人士融入其內(nèi)，如白族人，還有苗、黎、滿、蒙古等族人士②李景華：《驛站史話》，哈爾濱：黑龍江人民出版社，2016年，第15頁；肇源縣文化中心：《古驛風情》（二），內(nèi)部印刷，2006年，第18頁。。

綜上所述，清代黑龍江的站?。凑救耍瑢嵸|(zhì)就是發(fā)遣到黑龍江驛站當差（而非為奴）的一種流人，也是以漢族為主體同時融合有幾種少數(shù)民族成分的一種社會群體。它主要來源于被清廷平定的吳三桂屬下的官兵及其緣坐家屬。

至于有清一代站丁人數(shù)，雖然不詳，但可約略推知。上下站于康熙二十四年（1685）初設(shè)時原定“每驛設(shè)壯丁并撥什庫三十名”③《清圣祖實錄》卷121，臺北：華文書局，1970年影印本。，其中含管理官員撥什庫。后來具體執(zhí)行時，除另設(shè)站官、領(lǐng)催等管理官員外，至康熙五十五年（1716）時，壯丁每站實為30 人，20 站則為600 人④方式濟：《龍沙紀略》，乾隆二十年《述本堂詩集》本。。至嘉慶十五年（1810）時，每站壯丁減至26 人，20 站則為520 人。但是由于雍正十三年（一作乾隆元年）又自烏蘭諾爾站至呼蘭增設(shè)六臺，每臺壯丁原作9人，六臺則為54 人。后來每臺增至15 人，六臺則為90人⑤張伯英纂：《黑龍江志稿》卷8經(jīng)政志，1932年鉛印本。，這樣，黑龍江上下站與六臺壯丁數(shù)，先為520人及54人，共計574人，后為520人及90人，共計610人。此數(shù)與康熙五十五年（1716）之600 人，出入不大?？梢?00 人這一數(shù)字，基本就是有清一代黑龍江站丁固定名額，此后即使有調(diào)整，出入也不會過大。自康熙二十四年（1685）設(shè)站，至光緒末裁撤驛站這220 余年間，站丁如已繁衍至七八代，則有清一代站丁的總數(shù)當在五千人左右。五千人雖然不是很多，但倘若加上站丁的家屬，至清末將會繁衍成數(shù)萬人的社會群體，應(yīng)不成問題。

這一推論，《黑龍江外紀》一則記事也可為證。該書卷二謂嘉慶十五年（1810）時，“上下站站丁，自為聚落，每站不下百十家，皆有官房待客，私開旅店，間亦有之”。一站百戶，每戶倘以3 人計，則20站當有六千人。清代中葉是如此，那么至百余年后的清末，繁衍至數(shù)萬人也完全有可能。基于此，光緒十五年（1889），徐宗亮謂“議者以為吉、江兩省站丁不下數(shù)萬”①徐宗亮：《黑龍江述略》卷2，觀自得齋叢書，光緒二十年刻本。。這里的“數(shù)萬”，雖然是指吉、江兩省，但由于數(shù)萬這一概念過于寬泛，二三萬是數(shù)萬，四五萬，乃至六七萬都是數(shù)萬，因此與我們所說的數(shù)萬并不矛盾。此外，徐氏所說的數(shù)萬也應(yīng)包含站丁家屬，因為就同一個時期來講，黑龍江在編的站丁，頂多不超過千人，何來數(shù)萬之談。有清一代，這數(shù)萬人的戍邊、實邊，對黑龍江土地的開發(fā)，邊防的鞏固，自然會起到不可低估的歷史作用。

那么，站丁究竟具有什么歷史作用？

1.黑龍江驛站及站丁是反侵略的正義戰(zhàn)爭的產(chǎn)物。

站丁在雅克薩戰(zhàn)役中起到間接參與戰(zhàn)爭的作用，又在戰(zhàn)后近270年守邊、戍邊中發(fā)揮了捍衛(wèi)國家領(lǐng)土主權(quán)的重大作用。

2.站丁這種社會群體的出現(xiàn)，也促進了黑龍江土地的開發(fā)。

清代黑龍江存有驛站屯田，驛站田的勞動者主要是站丁。站丁充發(fā)黑龍江后，編入軍籍，“授有官田，力耕當差”（《黑龍江述略》卷二）。雖不應(yīng)役，但卻“自食其力”，“耕墾自給”。世代耕墾的結(jié)果，自然是擴大了耕地面積，開發(fā)了新的荒田。據(jù)《八旗通志》卷七十一《土田志》載，雍正時，西北部璦琿、墨爾根和齊齊哈爾以及呼蘭之間即上下站及六臺的驛站地，為7，098 坰；東部屬寧古塔轄區(qū)的臺站丁地為24，684坰，共計有31，782坰②鄂爾泰等修纂：《八旗通志》卷71，長春：東北師范大學出版社，1985年。。這是雍正年間的統(tǒng)計數(shù)字，以后站丁地的開發(fā)續(xù)有增加。僅以西北部璦琿、墨爾根和齊齊哈爾以及呼蘭之間驛站地而言，至光緒三十三年（1907）十月為裁撤驛站、站地升科而清丈臺站地時，清丈的結(jié)果參見下表：

以上總計為147，307坰44畝，這是自光緒三十三年（1907）十月至宣統(tǒng)二年（1910）七月將上下站20站及六臺之臺站地清丈后之結(jié)果，也是清末璦琿、墨爾根和齊齊哈爾以及呼蘭之間驛站地總的數(shù)字，它與雍正時7，098坰相比，已多出140，209坰44畝，幾乎是雍正時的20倍。此外，這一數(shù)字也許還有遺漏，而且這一數(shù)字還沒有包括東部屬于寧古塔轄區(qū)的站丁地。由此可見，站丁對黑龍江土地開發(fā)所起的巨大作用。

3.上下站與站丁的出現(xiàn)，也促進了沿線經(jīng)濟的繁榮及黑龍江地區(qū)與中原地區(qū)的經(jīng)濟交流。上下站設(shè)置后，至嘉慶中期，在各站附近出現(xiàn)了旅店，所謂“上下站壯丁自為聚落，每站不下百十家，皆有官房待過客。私開旅店，間亦有之”，可見官房之外，又有私人開的旅店。十余年后，又進一步產(chǎn)生了商鋪。如道光三年（1823），“多耐驛設(shè)有顏訓廷之豐興號、趙嗣晉之曾泰號、程連孝之三元號，均為雜貨鋪，且收養(yǎng)大群牲口……同一時期，溫托歡驛設(shè)有勝興億雜貨鋪”①黑龍江將軍衙門檔案，轉(zhuǎn)引自孔經(jīng)偉主編《清代東北地區(qū)經(jīng)濟史》，哈爾濱：黑龍江人民出版社，1990年，第196頁。。這些商鋪固然是由一些商人開設(shè)的，但上述的旅店據(jù)原文語意，似是站丁家屬開設(shè)。總之，不論什么人開設(shè)，都表明驛站與站丁的出現(xiàn)，也促進了驛站沿線經(jīng)濟的繁華。而且，上下站與通向吉林、盛京的驛道連成一體，對于促進黑龍江地區(qū)與中原地區(qū)經(jīng)濟交流所起的促進作用，自然不言而喻。

4.隨著驛站的設(shè)置及站丁的出現(xiàn)，上下站六臺沿線出現(xiàn)了一些新的城鎮(zhèn)，即黑龍江城（璦琿）、墨爾根（今嫩江）、卜魁（齊齊哈爾）、伯都訥（今吉林扶余）、呼蘭與茂興鎮(zhèn)等。

5.最后，作為流人的一種，站丁創(chuàng)建了一種特殊的流人文化，即站人文化。

站丁既有保衛(wèi)與開發(fā)邊疆的歷史作用，而其中又有些“可觀人才”，因此到清朝后期，在東北大片領(lǐng)土喪失，沙俄窺伺、外侮嚴重之際，官員中一些有識之士，如前文提到的書敏與王家璧等一直呼吁清廷放寬對站丁之管制，允許他們參加科舉考試，任以官職，或擇其勇士選為將士，或編甲當差，或歸于民籍，擇業(yè)自效。這方面建議，以曹廷杰之《條陳十六事》之十五“臺尼堪可復也”最具代表性。其文道：

站丁，原徙三藩余黨充當苦差，固已德洽好生，恩施法外矣……今該站丁等以先人無知之過，沒后世有用之才，縱聰明出眾不得以科甲榮身，即膂力過人亦難以干城備用。罪非自取，情實堪憐。倘蒙哀矜不辜，除其冊籍，或使歸旗而編甲當差，或使歸民而擇術(shù)自效，將忠義奮發(fā)圖報，必有可觀人才疊興，栽培尤覺罔外矣。②曹廷杰：《東三省輿地圖說·條陳十六事》，《遼海叢書》本。

后至光緒二十八年（1902）十二月，清廷迫于東北危急的形勢，不得不解除站人不準參加科舉考試的禁令。那么究竟什么是站人文化呢？

二、站人文化

關(guān)于這一問題，我們認為，站人文化就是：“站丁這種社會群體所創(chuàng)造的一切知識（包括物質(zhì)財富與精神財富）體系的總和。由于這些被流放的站丁是以漢族為主體并融合有某些少數(shù)民族人士的社會群體，而其久居之地的云貴與黑龍江又存有白族、苗族、蒙古族、滿族等，則這種文化實質(zhì)就成為以中原文化為主體并融合有某些少數(shù)民族文化成分的一種流人文化?！闭径≡谂c自然、社會相互作用的各種關(guān)系中，會創(chuàng)造出多種多樣的知識，包括物質(zhì)財富與精神財富的知識，這些知識體現(xiàn)在：

（一）語言文字方面

據(jù)站人后裔楊中華、李世銀兩位先生的回憶，他們小時曾見幾位老婦人用秸稈棒在地上或用鉛筆在白布上所寫的一種文字，這種文字“只限于婦女內(nèi)部之間通行……只能表達意思、說明事物，但是沒有讀音”?！白中闻c象形文字差不多，又有點像速記代號”，是“用某一符號來代替某一事物的”，可惜現(xiàn)已失傳。由于這種女字目前僅在云南存在，楊中華就推斷從前茂興站人中流傳的女字“肯定來自云南”①李景華：《驛站史話》，哈爾濱：黑龍江人民出版社，2006年，第193 頁；楊中華：《話說茂興女字》，見李世銀《我所親見的女字》，哈爾濱：黑龍江人民出版社，2000年，第195頁。。

此外，語言文字與歌謠上的特點，李福民有簡潔的敘述：

站人平時喜歡唱山歌小調(diào)，這是純粹的云貴風情，20 世紀60年代隨著最后一位歌手張文的辭世，這種習俗才消失。從一些特有的語言詞匯可以看到站人的不尋常經(jīng)歷。如源于軍旅生涯的“撕袍掠帶”“混馬交槍”“馬纏腳裹”“亂馬營花”“破刀死命”。源于驛站生活的“站班”“車什”“望站”“急頂馬乏”“懶老波樣”。融入云貴和當?shù)孛褡宓姆窖裕汗玻▊}房）、管馬（毛筆）、屈皮（吝嗇）、喀（去）、納頭（衣服，滿語）、胡同（小街道，滿語）、喇忽（忘性大，滿語）、布裸子（小牛，蒙古語）、呼拉布子（小羊，蒙古語）、飛火旗（糖面片，蒙古語）。②李景華：《驛站史話》李福民序言，哈爾濱：黑龍江人民出版社，2006年。

又如，站人語言具有“侉”的特點，有些方言土語的語音用漢語拼音也很難標志出來。所謂“侉味”就是指“在說話吐字時，頗多用陰平聲調(diào)來表達每個字的字音”③張泉：《肇源文史資料·民族文化卷》，楊兆行等《茂興站人之聲調(diào)及方言土語》，內(nèi)部印刷，2008年，第170頁。。

（二）服飾方面

羅申曾言及站人服飾特點：

站人夏季多數(shù)頭戴葦蒹頭草帽。身穿對大襟白花旗布的小布衫（小褂，俗稱“汗塌”）和寬褲腿便服青花旗布的長單褲，光著腳穿著用細麻繩或線繩“納幫”的元口的青布鞋。冬季頭戴氈帽頭（羊毛制成）。其帽耳扇用狗皮、貓皮、羊皮、兔皮不等，但狗皮為多。婦女不穿短衣，夏季多穿偏大襟鑲綢緞邊的寬袖口（倒插袖）衣身稍短稍寬的藍色長布衫，老太太穿青色的為多。④李景華：《驛站史話》，羅申《站人住房及服飾》，哈爾濱：黑龍江人民出版社，2006年，第177 -178頁。

李福民也曾指出：

夏季無論男女老少都喜歡穿白色衣服，上衣緊瘦，下衣短肥。特別是女人要把頭梳得溜光锃亮，還要插簪帶花。但是，無論下田還是家務(wù)，一般都是打赤腳，故有“站人修頭不修腳”之說。⑤李景華：《驛站史話》李福民序言，哈爾濱：黑龍江人民出版社，2006年。

此外，在服飾方面，又以穿著虎皮帽、兔頭鞋及青衣、腿帶為特點。

（三）住房方面

站人的住房，就是非常獨特的建筑方式，那就是“四不露”。就是東西南北不露房檐的土平房，山墻由土坯壘成，上邊用木梁架起，鋪上葦箔做蓋，外用泥土抹好，四角上翹，一坡水的土平房（當然陽面有窗有門，只是東西北從不有窗戶）……黑龍江驛站站人的住房，依然保留了云、貴老家的風格。⑥李景華：《驛站史話》，楊柏森《站人的房子“四不露”》，哈爾濱：黑龍江人民出版社，2006年，第181 -183頁。

但是站人住房也有“左右后三面沒有房檐，謂之‘三不露’，房蓋的四角要修成高翹遠拔之狀”⑦李景華：《驛站史話》李福民序言，哈爾濱：黑龍江人民出版社，2006年。。此外，在節(jié)俗方面也自有其特點。如對于烏鴉的態(tài)度，滿族是“最愛敬烏鴉”，因為烏鴉曾救過滿族先祖樊察的性命，“以是深德鴉，世世子孫戒勿殺焉”。但站人卻正相反，據(jù)楊中華言，以端午節(jié)民俗為例，“在端午節(jié)黎明前就開始到南、北兩個大樹林中捕殺烏鴉。被殺死的烏鴉遍于林間草地任其腐爛，如是游人遇上還要踢上一腳”①李景華：《驛站史話》，《站人的端午節(jié)習俗》，哈爾濱：黑龍江人民出版社，2006年，第191頁。。捕殺烏鴉過后，再采艾蒿回家正式過節(jié)。這種民俗是其他地區(qū)與民族所沒有的。

又如以蕎麥、小米為主食的飲食文化與其他地區(qū)也有不同?？傊?，站人文化正是由這些獨具特色的子文化構(gòu)成的。

至于站人文化與流人文化的關(guān)系，是既有聯(lián)系又有區(qū)別。基于站丁實質(zhì)也是流人這一事實，表明了站人文化也是一種流人文化，從而決定了二者的聯(lián)系。但二者又是有區(qū)別的，其區(qū)別又決定了站人文化是一種特殊的流人文化。這種區(qū)別主要體現(xiàn)在下列兩個方面。

首先，站丁多為吳三桂部下的將士及家屬，通曉儒家詩書之人相對少些，而其他類型流人中的文士卻很多，而且有“名士”存在，當時詩人丁介所謂的“南國佳人多塞北，中原名士半遼陽”，正是這種情況的寫照。這樣，站人文化多數(shù)體現(xiàn)為語言、文字、風俗等非物質(zhì)文化，而其他類型流人文化卻產(chǎn)生了許多以文字著錄的詩文或?qū)W術(shù)著作等物質(zhì)文化，這種情況構(gòu)成了站人文化與其他類型流人文化的一個明顯區(qū)別。

其次，站丁及其子孫終清之世，即近230年中，在特定的區(qū)域內(nèi)，長期處于封閉式的管制環(huán)境之中，因此其固有的語言、習俗等非物質(zhì)文化得以較完整地保存并世代傳承下來，從而形成了今天獨具特色的站人文化。反之，其他類型流人中為奴之犯是分散管理，當差之犯盡管也集中管理，但管理區(qū)域沒有站人那樣集中與固定，而且其中有些人流放三年或多年后會赦歸故里，因此這種類型流人雖然也生活在受到嚴格管制的封閉環(huán)境之中，但與站丁相比，其封閉性相對寬松，所以其所持有的流人文化，除某些文學、學術(shù)等物質(zhì)文化得以流傳至今外，而其屬于非物質(zhì)文化的風俗等卻沒有完整地流傳下來。這種情況構(gòu)成了站人文化與其他類型流人文化的另一個明顯的區(qū)別。

站人文化的研究，對于提升古驛站沿線城鎮(zhèn)在海內(nèi)外的知名度，打造這些城鎮(zhèn)歷史文化名城，開發(fā)這些地區(qū)的旅游資源與招商引資新途徑，都具有不可低估的作用。對于研究黑龍江歷史文化，尤其黑龍江流人文化，也是功不可沒，從而顯示出其深遠的現(xiàn)實意義。

但是，隨著歷史的發(fā)展，社會的變遷，站人文化因所處的環(huán)境發(fā)生了重大變化而處于瀕危狀態(tài)，因此如何搶救、保護站人文化也提到議事日程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