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俊杰
(衢州學院中國哲學與文化研究中心,浙江衢州 324000)
唐修《晉書》成于眾人之手,加之歷代流傳過程中傳抄、刊刻,其中謬誤不少,清代以來不斷有學者對其進行糾謬和辨正。對以往諸家的研究成果,中華書局1974年點校本《晉書》大都在??庇浿杏兴杉{。但是,仍然有些訛誤未能被發(fā)現(xiàn),其中以地名謬誤尤多。下以謬誤地名在《晉書》中卷帙的先后為序,逐條考辨于下,求教于方家。
1. 《晉書》卷五《懷帝紀》: 永嘉二年(308年),“九月,石勒寇趙郡,征北將軍和郁自鄴奔于衛(wèi)國”(1)《晉書》卷五《懷帝紀》,中華書局1974年版,第118頁。。此“趙郡”誤,應為“魏郡”。
《晉書·懷帝紀》又載,永嘉元年(307年)十一月,“以尚書右仆射和郁為征北將軍,鎮(zhèn)鄴”(2)《晉書》卷五《懷帝紀》,第117頁。。又據(jù)《資治通鑒》晉懷帝永嘉二年九月,“漢王彌、石勒寇鄴,和郁棄城走”(3)《資治通鑒》卷八六“晉懷帝永嘉二年九月”條,中華書局1956年版,第2738頁。??梢?,當時和郁為征北將軍,鎮(zhèn)守鄴城,石勒來攻,和郁自鄴城出奔。故永嘉二年石勒所寇之地當為鄴,而非趙郡?!稌x書·石勒載記上》載:“勒并軍寇鄴,鄴潰,和郁奔于衛(wèi)國,執(zhí)魏郡太守王粹于三臺。進攻趙郡,害冀州西部都尉馮沖?!?4)《晉書》卷一〇四《石勒載記上》,第2710頁。據(jù)此,石勒寇趙郡,是在和郁自鄴奔衛(wèi)國之后,而不在此前。鄴為魏郡治所,魏郡太守和征北將軍同守此地。永嘉二年,石勒“寇魏郡”,“執(zhí)魏郡太守王粹”,“征北將軍和郁自鄴奔于衛(wèi)國”。故《懷帝紀》言“趙郡”有誤,當為“魏郡”。
2. 《晉書》卷九一《儒林傳·劉兆傳》:“劉兆字延世,濟南東平人。”(5)《晉書》卷九一《儒林傳》,第2349頁。此“東平”誤,應為“東平陵”。
據(jù)《晉書·地理志》,濟南、東平皆為郡國名,濟南郡屬青州,東平國屬兗州。三國兩晉時期,無東平縣?!稌x書·地理志》濟南郡條后有脫文,錢大昕《廿二史考異》卷一九《晉書》“濟南郡”條有詳考。《左傳》莊公十年《經(jīng)》載,“冬十月,齊師滅譚”;杜預注“譚國在濟南平陵縣西南”(6)〔戰(zhàn)國〕 左丘明撰,〔晉〕 杜預集解: 《春秋左傳集解》卷三“莊公十年”條,上海人民出版社1977年版,第149—150頁。。錢大昕據(jù)杜注認為,《晉志》中濟南郡脫平陵縣(7)〔清〕 錢大昕著,方詩銘、周殿杰校點: 《廿二史考異 附: 三史拾遺、諸史拾遺》卷一九《晉書二》“濟南郡”條,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年版,第341頁。。然據(jù)《宋書·州郡志二》青州刺史濟南太守條,“平陵令,漢舊縣,至晉并曰東平陵”(8)《宋書》卷三六《州郡志二》,中華書局1974年版,第1094頁。。《魏書·地形志中》齊州濟南郡條載,“平陵,二漢、晉屬,曰東平陵,后改”(9)《魏書》卷一〇六中《地形志中》,中華書局1974年版,第2526頁。。又《魏書·世祖紀下》載,太平真君七年(446年)二月,北魏侵劉宋,“高涼王那至濟南東平陵,遷其民六千余家于河北”(10)《魏書》卷四下《世祖紀下》,第100頁。;《陸俟傳》亦載,“(陸俟)又與高涼王那渡河南,略地至濟南東平陵,徙其民六千家于河北”(11)《魏書》卷四〇《陸俟傳》,第902頁。。可見,劉宋前期仍稱東平陵縣。《元和郡縣圖志·河南道六》齊州全節(jié)縣條載,全節(jié)縣,“本春秋譚國之地,齊滅之。漢以為東平陵縣,屬濟南郡,宋省‘東’字”(12)〔唐〕 李吉甫撰,賀次君點校: 《元和郡縣圖志》卷一〇《河南道六》,中華書局1983年版,第277頁。。又據(jù)《太平寰宇記·河南道一九》齊州歷城縣條,“東平陵縣屬濟南郡,宋改為平陵縣”(13)〔宋〕 樂史撰,王文楚等點校: 《太平寰宇記》卷一九《河南道一九》,中華書局2007年版,第386頁。。據(jù)此,劉宋時改東平陵縣為平陵縣。故西晉時應仍稱東平陵縣,屬濟南郡。譚其驤先生主編《中國歷史地圖集》第三冊“西晉時期青州”圖,濟南郡有東平陵縣(14)譚其驤主編: 《中國歷史地圖集》第3冊《三國·西晉時期》“西晉·青州、徐州” 圖,中國地圖出版社1982年版1996年印刷,第51—52頁。。《劉兆傳》稱劉兆為“濟南東平人”當誤,應為“濟南東平陵人”,脫“陵”字。
3. 《晉書》卷一〇一《劉元海載記》:“(劉元海)進據(jù)河東,攻寇蒲坂、平陽,皆陷之。元海遂入都蒲子。”(15)《晉書》卷一〇一《劉元海載記》,第2650頁。此“蒲坂”誤,應為“蒲子”。
據(jù)《資治通鑒》,晉懷帝永嘉二年七月,“漢王淵寇平陽,太守宋抽棄郡走,河東太守路述戰(zhàn)死;淵徙都蒲子”(16)《資治通鑒》卷八六“晉懷帝永嘉二年七月”條,第2737頁。。這表明劉淵(字元海)“寇平陽”“都蒲子”是在永嘉二年。據(jù)《劉元海載記》,劉淵于西河郡離石起兵,隨后占據(jù)西河郡。又據(jù)《中國歷史地圖集》“西晉時期司州圖”,蒲子縣在平陽郡最北邊,北與西河郡相鄰;蒲坂縣在河東郡西南,與西河郡相隔有平陽郡及河東郡數(shù)縣(17)譚其驤主編: 《中國歷史地圖集》第3冊《三國·西晉時期》“西晉·司州” 圖,第35—36頁。。劉淵據(jù)有西河郡后,南侵平陽郡,蒲子應首當其沖。而蒲坂在河東郡西南,是關(guān)中通往河東的要道。劉淵占據(jù)平陽郡后,才可能進攻此縣。永嘉亂后,蒲坂為晉南陽王司馬模所控制。又據(jù)《資治通鑒》,晉懷帝永嘉五年(311年)七月,“南陽王模使牙門趙染戍蒲坂(胡注: 劉聰在平陽,欲窺關(guān)中;蒲坂,兵沖也),染求馮翊太守不得而怒,帥眾降漢,漢主聰以染為平西將軍”(18)《資治通鑒》卷八七“晉懷帝永嘉五年七月”條,第2767頁。?!稌x書·宗室傳》亦載此事(19)《晉書》卷三七《宗室傳》,第1098頁。,與《資治通鑒》同??梢?,匈奴漢國占據(jù)蒲坂是在永嘉五年,當時劉淵已死,劉聰在位。故永嘉二年,劉淵所占為蒲子;至永嘉五年,蒲坂才為劉聰攻占?!秳⒃]d記》所言“蒲坂”,應為“蒲子”,其下文隨之而言“入都蒲子”,也表明此前占據(jù)的是蒲子,而非蒲坂。
4. 《晉書》卷一二〇《李流載記》: 西晉攻成漢,“前鋒孫阜破德陽,獲(李)特所置守將騫碩,太守任臧等退屯涪陵縣”(20)《晉書》卷一二〇《李流載記》,第3030頁。。此“涪陵縣”誤,應為“涪縣”。
涪陵縣在江水以南,當時距成漢李特所控制成都之東北地區(qū)尚遠。此時,涪陵縣為西晉控制,成漢任臧不可能退屯此地。據(jù)《晉書·地理志上》,梁州梓潼郡有涪城縣。(21)《晉書》卷一四《地理志上》,第437頁。又據(jù)胡運宏、胡阿祥《中華本〈晉書·地理志〉考異》,《晉志》中此“涪城縣”應為“涪縣”。(22)胡運宏、胡阿祥: 《中華本〈晉書·地理志〉考異》,徐少華主編: 《荊楚歷史地理與長江中下游開發(fā)——2008年中國歷史地理國際學術(shù)研討會論文集》,湖北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513頁。成漢李雄時,攻梓潼郡?!稌x書·懷帝紀》載,永嘉五年正月,“李雄攻陷涪城,梓潼太守譙登遇害”(23)《晉書》卷五《懷帝紀》,第121—122頁。??梢姡⒊菓獮殍麂ぶ嗡?。此稱“涪城”,如同魏郡治所鄴縣稱“鄴城”。常璩《華陽國志·大同志》載,李特為晉軍所殺,“李雄以李離為梓潼太守,眾還赤祖,推流為大將軍大都督”,晉軍來攻,“前鋒建平太守孫阜,破特德陽守將蹇碩,太守任臧徑至涪”(24)〔晉〕 常璩著,任乃強校注: 《華陽國志校補圖注》卷八《大同志》,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版,第463—464頁。??梢?,《華陽國志》的記載不同于《李流載記》,為“涪”,而非“涪陵”。《資治通鑒》晉惠帝太安二年(303年)二月載此事,其文為“任臧退屯涪陵”(25)《資治通鑒》卷八五“晉惠帝太安二年二月”條,第2678頁。。胡三省于“涪陵”下注曰:“此涪陵,乃漢廣漢郡之涪縣,晉梓潼郡之涪城縣,非涪陵郡之涪陵。廣漢、梓潼之涪,今綿州,今人猶謂綿州為涪陵,涪陵郡之涪陵,則今涪州涪陵縣也。”以“綿州為涪陵”之說,僅見胡注,不可取。(26)中國歷史大辭典·歷史地理卷編纂委員會編: 《中國歷史大辭典·歷史地理卷》,涪縣,“西漢置,治今四川綿陽市東”;涪陵縣,“(1) 西漢置,治今四川彭水縣”,“(2) 隋開皇十三年改漢平縣置,治今四川涪陵市”;涪陵郡,“(1) 東漢建安末劉備改巴東屬國置。治涪陵縣(今彭水縣),屬益州”,“(2) 隋大業(yè)初改涪州置。治石鏡(今合川市)”(現(xiàn)為合川區(qū)),上海辭書出版社1996年版,第852—853頁。據(jù)此,隋代前后,涪陵地理位置不同,但未有在綿州(今綿陽市)之說。胡三省以元代“綿州為涪陵”之說來強解西晉涪縣之地為涪陵,不可取。據(jù)上所考,《李流載記》所載“涪陵縣”當誤,應從東晉常璩《華陽國志》的記載,為“涪縣”。
5. 《晉書》卷一二五《乞伏乾歸載記》: 西秦擊仇池楊定,“斬定及首虜萬七千級。于是盡有隴西、巴西之地”(27)《晉書》卷一二五《乞伏乾歸載記》,第3117頁。。此“隴西、巴西”誤,應為“隴西已西”。
中華書局點校本《晉書》于此點校為“于是盡有隴西、巴西之地”。似乎西秦有巴西郡。然巴西郡遠在巴蜀梁州,西秦從未染指巴蜀之地。淝水之戰(zhàn)后,北方大亂,鮮卑乞伏氏據(jù)有苑川(在今甘肅宛川河流域)附近之地,破仇池后,西秦擴張至隴坻以西地區(qū)。故史書言盡有隴西以西之地,而《晉書》誤將“已西”寫為“巴西”。檢《晉書》可知,“以東”“以西”“以南”“以北”的“以”字,《晉書》皆書為“已”字。故此處“巴西”應是“已西”之誤。又《晉書·石勒載記下》載,石勒攻段匹?兒$,匹?兒$降,“于是冀、并、幽州、遼西巴西諸屯結(jié)皆陷于勒”(28)《晉書》卷一〇五《石勒載記下》,第2738頁。。中華書局點校本《晉書》于此出“校勘記”曰:“‘巴西’遠不相及,‘巴’當是‘已’之訛,今不標。”《晉書》點校者于《石勒載記下》看出了“巴西”之誤,卻在《乞伏乾歸載記》沒能辨正。
《晉書》中的地名訛誤,除以上幾則需要考辨外,尚發(fā)現(xiàn)以下兩條于此指正?!稌x書》卷一〇五《石勒載記下》:“石生攻劉曜河內(nèi)太守尹平于新安,斬之?!?29)《晉書》卷一〇五《石勒載記下》,第2741頁。此“河內(nèi)”誤,應為“河南”。《晉書》卷一〇六《石季龍載記上》:“寧遠劉寧攻武都狄道,陷之?!?30)《晉書》卷一〇六《石季龍載記上》,第2773頁。此“武都”誤,應為“武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