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樹民
戰(zhàn)國中期,可謂中國歷史上的大亂世。禮崩樂壞,諸侯國之間,撕破臉皮,你殺我戮,大行霸道。武力征服,掠奪地盤,是通行手段。動不動諸侯國就強強聯(lián)手,弱肉強食,打群架,瓜分弱小諸侯國,殘酷而冷血。整個神州,戰(zhàn)火綿延,黎民百姓,流離失所,生靈涂炭。
就在此時,弱小的鄒國,出了一位與孔子齊名的人物——亞圣孟子。孟子者,孟軻也。人逢亂世,乃大不幸。然而,對于孟軻來講,卻很幸運。亂世出英雄,亂世亦造就思想家,孟軻即為名滿天下的“意見領(lǐng)袖”。
孟軻真的好幸運。生于亂世,長于亂世,周游列國,頑強推行自己的理想主張,至六十有二方罷。然遺憾的很,竟沒有一個諸侯國采納“仁政”“王道”的主張。原因很簡單,一是孟軻的主張不合時宜,太超前,太大膽,“有價無市”;二是孟軻的主張,與諸侯爭霸思想背道而馳,利益相悖。即便如此,孟軻所到之處,還是禮遇有加。即便嗆了諸侯的肺管子,也無非是“王顧左右而言他”。那態(tài)度大約是“您隨便說,罵我也沒關(guān)系,不過說說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孟軻高壽八十有四,而壽終正寢,汗毛未因意外少一根,更未因言而獲罪,真的好幸運。
孟軻描繪了理想社會藍圖——天下統(tǒng)一,政治清平,君圣臣賢,禮法完善;君愛民,民擁君;民風清純,百姓安居樂業(yè),天下太平。孟軻的理想社會,正是蕓蕓眾生對美好生活的向往,但同戰(zhàn)國時候的現(xiàn)實反差強烈,屬烏托邦無疑。孟軻堅持向諸侯君主鼓吹,君權(quán)乃“天與之”,而“天”即黎民百姓。所謂“天意”,要通過百姓的言行來體現(xiàn),“天意”即民意也,“得民心者得天下”。還要求君主與民同憂,與民同樂。還說“君仁莫不仁,君義莫不義,君正莫不正,一正君而國定矣”,仿佛社會上的不仁不義,歪風邪氣,根子全在“君”。我若為“君”,有人對我鼓噪這些,必然令其閉嘴,打入牢獄,咱氣狹量窄,不愛聽。然孟軻宣揚數(shù)十載,各諸侯莫不洗耳恭聽,盡管這耳聽,那耳冒,并不入心。大有“您想說啥就說啥,我該做啥就做啥”的味道,但仔細品品,還是覺得孟軻好幸運。
孟軻一身傲骨,藐視諸侯,覺得權(quán)貴沒啥了不起。官位不過是“人爵”,而高尚的道德情操,是“天爵”,高“人爵”一等,更值得世人尊敬。他主張,諸侯要珍視“三寶”,即人民、土地和仁政。農(nóng)民有田種,擁有“制民之產(chǎn)”,“省刑罰,薄稅斂”,保護中小商人,反對奸商壟斷,反對“市賈不貳”,凡事“以德服人”,若此,百姓當安居樂業(yè),天下可太平。孟軻的“以民為本”,得罪了權(quán)貴和大商賈,卻沒人下黑手,能安然無恙,真是好幸運。
倘若孟軻活在明朝,那腦袋瓜子早搬家了。朱元璋讀《孟子》,看到“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心里已生殺氣;接著又讀到“君之視臣如手足,則臣視君如腹心;君之視臣如犬馬,則臣視君如國人;君之視臣如土芥,則臣視君如寇仇”,不禁勃然大怒:“使此老在今日,寧得免焉?”朱元璋恨孟軻恨得牙根兒疼,鼓吹什么“民貴君輕”“平等相待”,如此大逆不道,豈配稱之圣人?于是乎,對孟軻下起狠手——把孟軻踢出孔廟,滅其塑像,撤銷“配享資格”;將《孟子》一書進行閹割,一下砍去三分之一。這還不解氣,放出狠話,這老家伙若活到現(xiàn)在,砍腦殼算是輕的!孟軻真的好幸運,偏偏未活在明朝,而是活在思想多元化的戰(zhàn)國中期,那時沒人打壓不同聲音。
要說這孟軻也的確膽兒肥,總有驚世駭俗的主張。齊宣王問他,商湯流放夏桀,周武王討伐殷紂,甚至臣子殺掉君王,這怎么解釋?孟軻居然說,桀紂施暴政,暴虐百姓,盡失民心,稱其“獨夫”“民賊”并不為過,殺掉他也不叫“弒君”。甚至認為,君主屢次犯錯誤而不聽勸諫,就可以“易其位”。這話句句誅心,令人聽了覺得心驚肉跳,真揣測不出當年的諸侯是怎樣容忍的。難怪朱元璋恨之入骨。然而,孟軻一輩子竟然未遭人害,真是幸運之至!
韓愈評價孟軻說:“孟氏之功不在禹下?!币簿褪钦f,孟軻對中國社會的貢獻,不比大禹小。細細想來,孟軻的主張盡管在封建社會不合時宜,亦屬于異類聲音,但是,就如同高懸的鏡鑒,時時提醒執(zhí)政者應向以民為本之路靠近;同時還告訴人們,不同聲音的存在,并沒壞處,只有順民心合民意,才能走得安穩(wěn)而長遠。孟軻被后世尊為亞圣,大約與“言者有功,聞?wù)呤芤妗庇泻艽箨P(guān)系。
總之,孟軻何以這般幸運,是很值得深入研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