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福克納《紀念愛米麗的一朵玫瑰花》對哥特傳統(tǒng)的發(fā)展

石軍輝　杜曼麗　張艷霞

摘 要： 哥特傳統(tǒng)在英美文學中影響廣泛，許多一流的作家都借鑒了哥特傳統(tǒng)的藝術手法。作為當代偉大的文學巨匠，威廉·?？思{在《紀念愛米麗的一朵玫瑰花》中借鑒哥特傳統(tǒng)的同時在小說故事的敘述方面對哥特小說進行了改造和發(fā)展，進一步拓寬了哥特小說的廣度與深度，給讀者留下了廣闊的思維空間。

關鍵詞：寫作技巧； ?？思{；哥特傳統(tǒng)

一、引言

威廉·?？思{被認為是20世紀最優(yōu)秀的美國小說家，他的短篇小說風格獨特，正如王長榮在《現(xiàn)代美國小說史》中指出[1]：“他的許多短篇作品有一氣呵成之美。故事敘述得引人入勝。他勇于創(chuàng)新，表現(xiàn)了很高的藝術水準，短篇小說與長篇小說互為補充?！备？思{一生發(fā)表了120多部短篇小說，《紀念愛米麗的一朵玫瑰花》便屬其短篇佳作之一。本文則試圖探討其對歐美文學中影響廣泛、歷史悠久的哥特傳統(tǒng)的繼承與發(fā)展。文章認為， 威廉·?？思{對英美小說的繁榮與發(fā)展作出了巨大的貢獻，他不僅繼承了哥特傳統(tǒng)，更重要的是他改造、發(fā)展并超越了哥特傳統(tǒng)。

二、文學中的哥特傳統(tǒng)

“哥特”原指北歐以野蠻、驃悍著稱的哥特部落。后來， 16世紀的意大利人法薩里用哥特一詞來指中世紀的一種建筑風格：“高聳的尖頂，厚重的石壁，狹窄的窗戶，染色的玻璃，幽暗的內(nèi)部，陰森的地道甚至還有地下藏尸所”[2]。文藝復興時期，哥特一詞被賦予了“野蠻、恐怖、神秘、黑暗時代”等多種含義[2]。18世紀中后期，哥特一詞又因賀拉斯·沃波爾的小說《奧特朗托城堡》的發(fā)表而成了一種新的小說體裁的名稱，該小說的副標題就是“一個哥特故事”。這種小說通常以陰森恐怖的古堡、廢墟或者荒原為背景；主人公大多為性格孤傲的叛逆式邊緣人物；故事情節(jié)曲折離奇、恐怖刺激；鬼怪幽靈及其他超自然現(xiàn)象出沒其中，通過陰謀、兇殺、亂倫、暴力、復仇等主題來揭示人性的邪惡與丑陋，從而鞭笞社會的不公和罪惡。18世紀90年代，哥特小說作為一種文學體裁正式確立，并在歐美各國迅速傳播開來，一些著名的浪漫主義作家，如柯爾律治、拜倫、雪萊、濟慈等都使用過哥特傳統(tǒng)進行創(chuàng)作。

哥特小說的流行，有其深刻的心理根源。亞里斯多德曾在《詩學》中指出，悲劇應當“借引起憐憫與恐懼來使這種情感得到陶冶”[3]，哥特小說正好迎合了這種要求。它通過激起憐憫和恐懼這種人類最基本的情感，使讀者置身于幻覺中的恐懼情境中，體驗到一種神秘的超驗力量，但又同時知道這種恐懼情形不會真正降臨在自己身上，從而使自己的憐憫與恐懼之情得到渲瀉，心靈得到凈化，獲得極大的情感滿足和精神愉悅。盡管哥特小說的興起為“英國文化帶來了它所急迫需要的激情活力和宏大的精神”[4]，但是，作為一種小說形式，它有著自身的缺點和不足，比如人物刻畫方面“缺乏心理深度，平板、干癟，藝術手法平庸，語言簡單、枯燥” [5]。哥特小說的故事情節(jié)超越了日常的分寸和理性的常規(guī)，成為神秘景象和富有刺激事件的復合體。?？思{在《紀念愛米麗的一朵玫瑰花》中借用了哥特小說的某些方法，同時對這一類小說進行了改造和發(fā)展。

三、?？思{對哥特傳統(tǒng)的發(fā)展

《紀念愛米麗的一朵玫瑰花》講述了性情孤傲的南方貴族小姐愛米麗·格里爾森的愛情悲劇。父親對她的婚事百般挑剔，趕走了眾多的求婚者。父親過世后，愛米麗結識了來自北方的筑路隊工頭荷默，迅速墮入愛河。他們的愛情卻招來了鄰居們的不滿，于是鄰居們進行了干預。先是后找來了牧師和她的兩位遠房親戚。但愛米麗依舊我行我素，并做好了與荷默結婚的準備。正當人們以為愛米麗要結婚時，北方佬荷默卻銷聲匿跡了。愛米麗一連半年都足不出戶。此前，她曾到藥店買過毒藥。人們以為她會因被情人拋棄而自殺，但愛米麗并沒有那樣做，她只是變得更加孤僻，更加難以接近。40多年后，愛米麗去世了，人們走進她的住房，在樓上的臥室內(nèi)，人們發(fā)現(xiàn)了破舊的結婚禮服和一具躺在床上的干腐男尸；在旁邊的枕頭上還有一綹長長的灰白色的女人頭發(fā)。作者在故事的敘述過程中使用了幾個特殊的意象和象征，如：腐敗的宅院；神秘的黑人傭人；可怕的神秘以及荷默腐爛的尸體等。這一切哥特體小說的特征都在小說中得以應用。通過這些意象的閃現(xiàn)，作者試圖告訴我們愛米麗的怪誕舉止和可怕的心態(tài)雖然奇特，但又不足為奇。因為這一切都同她所生活的家庭和社會環(huán)境相吻合，這種環(huán)境本身就是畸形的、令人窒息的。

同福克納的長篇一樣，《紀念愛米麗的一朵玫瑰花》表現(xiàn)了他最喜歡的主題：莊園主大家族的沒落。?？思{在這部短篇中沒有像傳統(tǒng)的哥特小說那樣去敘述故事的情節(jié)發(fā)展，而是采取了獨特的構思方法，利用時空的顛倒和跳躍為故事的結局做了精心的安排。這種時空的跳躍使得初讀者如墮云霧之中，一時看不出故事到底是怎么回事。然而，當你細讀之后便發(fā)現(xiàn)這正是作者的高明之處。這種安排使情節(jié)發(fā)展的高潮雖然出于意料之外，卻又在情理之中。這種時間的跳躍給讀者一種時間靜止的感覺。好像一切事情都正在發(fā)生著，歷史和現(xiàn)實交叉在一起，且緊緊地聯(lián)在了一起。?？思{正是透過一個個片斷，通過一個個隱含的細節(jié)來刻畫一個典型的南方淑女的一生。例如：她頭發(fā)顏色的變化；她不相信她父親已經(jīng)死去，拒絕讓人為他下葬；她去買老鼠藥；荷默的消失；屋里發(fā)出的難聞的氣味等。將這些細節(jié)重新按照邏輯推理去組織，我們便會看到故事的結局是必然的。

?？思{一生除了寫小說外，也寫電影劇本。他曾多次到好萊塢去工作。這種經(jīng)歷顯示了他對電影藝術的喜好。在這部短篇小說中，?？思{便運用了電影的敘事手法，通過鏡頭的快速跳躍剪輯來展現(xiàn)人物的性格。這種時空跳躍手法的運用符合小說的敘述要求。為了達到恐怖、怪誕的效果，為了吸引讀者的注意力，作者在故事的開頭即點出“愛米麗小姐死了，全鎮(zhèn)的人都去送葬。”這是故事的開頭，同時又是主人翁一生的結束。故事的結尾告訴讀者鎮(zhèn)上的人在愛米麗死后才走進了樓上那間住房，發(fā)現(xiàn)了愛米麗男友的尸體及枕邊那綹長長的銀灰色頭發(fā)。這種恐怖的結尾又讓讀者在自己腦海里去再現(xiàn)故事敘述過的那一個個片斷，自己提出問題，再經(jīng)過分組整合，設法從故事中找出答案，去了解故事的發(fā)展，通過視覺的震撼心靈的深思。時空的跳躍手法有利于深入刻畫主人翁的性格特征。愛米麗被看作衰敗的南方的代表。在她一生當中，她一直在同命運進行著抗爭，最終卻以失敗而告終。她父親在世時，她追求愛的自由，卻受到一心要維護傳統(tǒng)的父親的阻撓。父親死后，她愛上了來自工業(yè)化的北方的修路工人，卻又受到了代表著傳統(tǒng)的鎮(zhèn)上人以及親戚的反對。當她的情人要離她而去時，她用事前買來的砒霜殺死了他，又將其尸體置放于家中，與他同床而眠，達到了同他長相廝守的目的。愛米麗的行為是變態(tài)的，然而透過一個個鏡頭可以看出，她的變態(tài)是來自各方面的壓力所造成的。她的倔強孤傲把她推向了喪失理智的瘋狂，她別無選擇，只有采用這種方法才能實現(xiàn)自己心中的理想。正如肖明翰[4]所說“：正是由于她悲慘的一生，和在那樣的環(huán)境中仍然頑強地渴望著過正常的生活，仍然頑強地表現(xiàn)出她的人性，?？思{給她獻上一朵‘玫瑰對她表達了充分的同情乃至欽佩。”

這種時空跳躍手法的使用有利于創(chuàng)造恐怖怪誕的悲劇效果。福克納運用這一手法“來服務于他對南方歷史，對舊南方的發(fā)展和毀滅的根源的探索，來表現(xiàn)過去時代的陰影怎樣控制著現(xiàn)代社會中的南方的飄零子弟們的命運?！盵4]《紀念愛米麗的一朵玫瑰花》中女主人翁的對手是那些否認她的愿望的人物和南方勢力，諸如她的父親、鎮(zhèn)上的人們以及牧師等。他們認為愛米麗既然出身名門貴族，其行為舉止都應該符合他們的道德標準。作者通過一個個跳躍的鏡頭，一個個具體的事件，為故事鋪墊了一個又一個懸念，最后達到了令人不寒而栗的驚人效果。例如：鎮(zhèn)上的人偷偷到她院子里在其房屋四周撒石灰；她去買藥，人們看到荷默偷偷從后門進入她的屋子；她后半生從未出過門；別人一直沒能進入她的屋子，一直到她死后人們才終于闖入那間充滿恐怖的房間等等。

?？思{運用時空跳躍的鏡頭展現(xiàn)了愛米麗小姐一生的生活經(jīng)歷。在這70多年間，美國社會，包括美國南方，都發(fā)生了一系列的變化。美國社會從殖民的初期走向了現(xiàn)代文明。特別是美國內(nèi)戰(zhàn)以后，南方的重建徹底打破了傳統(tǒng)的一切。而作為傳統(tǒng)象征的愛米麗卻始終不變。她拒不納稅，不允許郵箱釘在自己家門口。她幾十年足不出戶，不同外界社會接觸。在這個頑固、古怪的老小姐身上，我們一方面看到落后的南方是如何拼命抵制社會的一切變化，另一方面也表明愛米麗同社會的抗爭不可避免地失敗。社會文明的進程是不以人們的意志為轉(zhuǎn)移的。這里我們也看到了?？思{本人的矛盾心理。?？思{認為“，作家的職責是對一次事件的觀察。他對人類的興趣是不作任何評介。作家的藝術領域應包括所有人類的行為……作家的首要任務就是要探索和展現(xiàn)人類的無窮的可能性。這樣做的話，作家的干預應該減少到最低點?！盵6]福克納在這篇小說中沒有使用過多的評論，而是通過大量的“蒙太奇”式的片斷，用時空的跳躍來展示愛米麗的生活，從而給讀者留出了豐富的想象空間。

四、結語

福克納在借助哥特小說所特有的那種震撼人心的力量的同時，采用多種形式和方法對它進行了改革和創(chuàng)新，使古老的哥特體裁服務于他的目的，他擺脫了標準化的平鋪直敘，形成了自己獨特的、一種新的類型的講故事模式，從而達到人性真實的新水平。這種新的哥特體形式大大地增強了小說的現(xiàn)實感和真實感，賦予了哥特小說以新的特色。?？思{在獲益于哥特傳統(tǒng)的同時改造并超越了哥特傳統(tǒng)。他為美國小說輸入了新鮮的血液和清新的活力，從而加速了美國小說的進一步發(fā)展。

參考文獻：

[1]王長榮.現(xiàn)代美國小說史[M].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01.

[2]肖明翰.英美文學中的哥特傳統(tǒng)[J].外國文學評論，2001（2）.

[3]亞里斯多德.詩學[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2.

[4]肖明翰.威廉·福克納研究[M].北京：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1999.

[5]蒲若茜.〈呼嘯山莊〉與哥特傳統(tǒng)[J].外國文學評論，2002（1）.

[6]吳冰，郭慶.美國全國圖書獎獲獎小說評論集[C].北京：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2001.

基金項目：咸陽師范學院科研基金項目“英美哥特小說的研究”（項目編號：06XSYK226）。

（作者單位：咸陽師范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