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俊昊終于“出圈”了。確切地說,是他帶著韓國電影一起“出圈”了。
在第92屆奧斯卡頒獎禮上,他一舉拿下包括“最佳導(dǎo)演”在內(nèi)的四座奧斯卡獎杯,其中分量最重的榮譽還是《寄生蟲》成為奧斯卡史上首部非英語最佳影片。
為什么一部地地道道的韓國電影能獲得老美的熱捧?奧斯卡頒獎前,韓國電視臺跑到LA做了采訪??催^的人在這件事上看法一致,就是“許多主題都是人性化的”。
頒獎典禮上還有個很有趣的細節(jié)。奉俊昊的英語說得不錯,但在頒獎現(xiàn)場,他還是帶了個翻譯上臺,大大方方地對著話筒講韓語,有人說,這是“強烈的民族主義下的文化自信”。
所以這次韓國電影的“出圈”,換個方式講,也是韓國的一種“文化輸出”。
奉俊昊和《寄生蟲》“勝利”后,韓國總統(tǒng)文在寅立刻發(fā)來“賀電”。他說《寄生蟲》以最韓國化的故事打動了全世界的心,向世界證明了這一力量。更再次強調(diào)為了讓韓國電影人盡情發(fā)揮想象力,沒有擔(dān)憂地制作電影,“政府也會一起努力”。
過去多年,在韓國電影何以成功的諸多討論里,總是會出現(xiàn)政府種種支持,可以說惠及了千千萬萬的韓國電影人,而在之前,李滄東、洪尚秀、金基德、樸贊旭……優(yōu)秀導(dǎo)演層出不窮也有國際聲譽,但為什么讓韓國電影獲得世界認可的,偏偏是更年輕的奉俊昊?
“以真心拍攝的電影,沒什么后悔和丟臉的”
奉俊昊本科就讀于延世大學(xué)社會學(xué)系,只是他志不在此,從入學(xué)起就組建了自己的電影社團?!耙驗樘肓私怆娪傲恕保麩釔垭娪?,立志要當(dāng)導(dǎo)演,有時候一部電影反復(fù)看了數(shù)十遍,甚至?xí)约鹤鱿嚓P(guān)的構(gòu)圖、分鏡分析手記。
真正成為導(dǎo)演之后,奉俊昊卻顯得有些“不像話”。和所有天才導(dǎo)演一樣,奉俊昊對于電影有自己的見地,不太在乎迎合市場和商業(yè)公式。與此同時,大膽也往往和新潮相輔相生,奉俊昊很多關(guān)于電影的想法,那個年代的觀眾會有點接受不了。
比如他的第一部銀幕處女作《被綁架的狗》,漫畫式的想象力、夸張的表達,影評人介紹這部影片的上映,用了“橫沖直撞”四個字。放映反響不盡如人意,女主角裴斗娜回憶他們的第一次舞臺問候,說“臺下座位都是空的”。
而第二部讓他一舉成名的《殺人回憶》,在上映之前,奉俊昊擔(dān)心觀眾“會退票”。因為這是一部沒有抓住兇手的電影,按照往常的例子,這樣的影片票房總不會太好。所以為了使電影不至于失敗,即使現(xiàn)實中真兇還沒有被抓住,導(dǎo)演通常會在結(jié)尾處杜撰出一個兇手來,以便大快人心。然而站在奉俊昊的角度來看,他反而認為這是“電影的價值”,它會讓這個故事更有力量。哪怕最后觀眾不買賬,那作為導(dǎo)演,“以真心拍攝的電影,沒什么后悔和丟臉的”。
除了“不像樣”的敢為人先以外,奉俊昊還有一個很著名的綽號:奉細節(jié)。
為了更好地還原兇殺細節(jié)與事件經(jīng)過,奉俊昊甚至自己對整個真實案件進行了排演與推理,以至于美術(shù)導(dǎo)演柳橙慧都對他的犯罪心理揣摩感到恐怖,“好像他真的看到過什么可怕的事情”。關(guān)聯(lián)記錄、資料、報道,半人高的一摞,奉俊昊全部看完。前《韓國日報》記者說奉俊昊:“奉導(dǎo)演,你都變成記者了?!?/p>
將鏡頭對準(zhǔn)“不得志的人”
文在寅在提起《寄生蟲》的故事時,用了四個字:最韓國化。什么是“最韓國化”?《寄生蟲》是一部典型在東亞文化視角下誕生的韓國電影。
開頭,一家人蝸居在逼仄的地下室當(dāng)中,哪怕空間極其狹小,但一家四口吃飯,仍舊是父親坐在主位,母親坐在側(cè)位“伺候”著。
還有金基澤一家的生存狀態(tài):蝸居在潮濕陰暗的半地下室,窗戶里透進來的一點點光不足以照亮整個房間,從狹小的窗口看出去,只能看到人們來來去去的腿和腳,還時常有醉漢在他們的窗口撒尿。
墻壁上都是濕氣和霉斑,同居的除了家人還有四處亂竄的蟑螂。而這種狀況,在韓國其實是一種很普遍的狀況,在首爾租住半地下室的人成千上萬,他們甚至有一個專有的名詞:半地下家族。原因無非只有一個——窮。
然而可能在不到一條街的地方,就有清潭洞、狎鷗亭等全韓國最富有的地方。一邊是陰暗潮濕不見天日,一邊是燈紅酒綠紙醉金迷,對比之下又彰顯了韓國近幾年來最深刻的社會問題:貧富階級對立。
而貧富矛盾也是《寄生蟲》這部電影一切故事的起源。
但《寄生蟲》橫掃歐洲美洲,僅僅是看到了一家人的韓式生活和韓國社會問題嗎?
不是的。用奉俊昊自己的話來說:我的電影應(yīng)該都是在講述“不得志”的人的故事。全世界都有不得志的人。因而這個內(nèi)核沖破了韓國化的包裝,獲得普世認同。
這次拿下奧斯卡最佳影片的《寄生蟲》,更是其中典型。主人公一家都是無業(yè)游民,機緣巧合之下,兒子金基宇憑借偽造的文憑與證書,順利進入有錢人樸先生家做私教。之后,原本一家子都通過謊言的方式慢慢滲透到有錢人家里,在這所奢華的房子里扮演私教、司機、保姆,以此來索取自己想要的東西。
處于兩個不同階級的家庭,突然碰撞在一起,發(fā)生一系列殘酷對比。
片中最具有諷刺意味的一場戲,罕見風(fēng)暴帶來了可怕的洪水,樸太太語氣輕松地說:“這很好,因為大雨凈化了空氣,也沖走了污染?!比欢鴮τ诘讓右患叶?,這意味著他們的房子會被淹沒、無家可歸,要睡在避難所里。
所以到底誰才是“寄生蟲”?滿口謊言處心積慮的底層,還是窮得只剩下錢的樸家人?
這是奉俊昊借著電影問自己的,也是問大家的。
奉俊昊講述的那些底層、不得志卻奮力掙扎的人物,在他們身上可以投射出整個韓國的問題與癥結(jié)所在:和命運擦肩而過的無力、說出真相卻被當(dāng)成精神病、底層的革命、貧富階級之間的碰撞……而這些故事背后的問題,不僅僅是韓國人民正面臨的,也是全世界在困惑著的。
這次和奉俊昊一起被提名的,有馬丁·斯科塞斯、昆汀·塔倫蒂諾等前輩。每個電影人都有自己講故事的方式,而韓國電影的出圈,也正是得益于奉俊昊對于“韓國化”故事的執(zhí)著。
兩者結(jié)合,互相成就,才最終發(fā)出金石之音,讓整個世界聽到。
(安夏摘自微信公眾號“加零姐”圖/李倩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