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 春
生在沙漠,別無退路可尋,卻常常自陷于無邊的風情,口含哨音,擊碎戈壁亙古的沉默。
一身的刺,如歲月鏗鏘不老的誓言,把光陰切割成塊,瓦解了大漠的暗傷和奔跑的流沙,只是辜負了繁花似錦。
無論生,還是死,你都在努力增長自己的高度,看星星飲落長河,陷落于黎明,傾聽風聲,蘊含著力量,一次次染綠千里曠野。
你固守夢中的家園,真情埋藏在地下,尋找愛的河床,讓牛羊、駱駝重獲新生。
有你,就有綠色蔓延;花不落,青春不改。
——當聲聲駝鈴送達耳畔時,你俯下身子,以滿懷柔情奉獻出自己。
天空洗清塵埃,風依然很輕,一種寧靜的假象有可能孕育更大的雷霆風暴。
你追著自己的影子,匍匐在地面,釋懷于心有天高、命比紙薄的言論,安居在沙礫不停襲擊的荒漠,用更柔軟的心等待一場雨的來臨。
因為干渴,你幾乎承載不了自身的重量,抱團取暖,把火紅的丹心小心翼翼舉過頭頂,汲取星光和露珠,并豎起渾身的刺,時不時戳一下麻木的神經,保持清醒。
你與相遇的駱駝刺、芨芨草、紅柳互為依靠,共同創(chuàng)造美和奇跡。
沙棘,你就像英雄卸下的馬鞍,放置在安靜的角落,等待一匹神駿的千里馬,馱起缺失的勇氣,一日踏盡八百里漠上河山。
懷抱蒼涼,內心的火焰需要用滾滾不逝的江水來熄滅。一生的眺望,皆因喜歡著遼闊,而愛上與荒涼之間的對決。
與駱駝草、沙棘、裸果木為伍的日子,你如避風的港灣,敞開胸懷,接納人間最低微的動植物,喚回骨質中的雄風。
浮云低飛,你目光如炬,釋放豢養(yǎng)的雄鷹,看盡荒草夕陽。
紅柳,我想用這樣的語言描述你,亦俠亦狂,亦柔亦剛,你深情的模樣勝過三月的桃花,腮邊粉紅的胭脂色,醉得比朝霞還要深。一襲綠衫,遮住溢出的流沙,宛如出水荷蓮,擊水而歌,只是缺少了暗香盈袖的浪漫。
看你碎碎念念對著枯寂的山河一遍遍抒情,放棄流浪,根系深植大地,怎么看,都像是西部天地間升起的無數(shù)面戰(zhàn)旗。
頂著生命的朱砂,排開一切阻撓,因羞澀而彤紅的臉頰撞破了大漠落日的余暉。你口含丹田之氣,千年不散,卻陰差陽錯,在金戈鐵馬的浩劫中,成就千秋美名。
命運給你紅顏薄命般的安排,讓你漂如浮萍,靠吸收沙棘、蘆葦、甘草的精華,一邊療傷,一邊潛心修煉,用內心的痛陶冶自身的快樂。
你避開寒流和世俗,寄宿在離地三尺的深土里,以一腔赤誠孵化了絲絲積雪,冬練三九,又在世人疾病的困擾下,以“沙漠人參”的佛家胸懷,開啟補腎益氣的心路歷程。
春風十里,不及楊柳的一聲召喚。出土的那一刻,瞬間完成了壯麗的一生。從此,千山寂靜,萬壑蔥蘢,人間繁華都與你無關。
你迎風而立的樣子,就像手持金戈的衛(wèi)士,眼底風雷涌動,表面不露聲色。
歲月無聲無息。你一生走在參禪的路上,心如磐石,不隨流水轉移。三千年的輪回不短,你身心早已傷痕累累,肋骨受損,只是不愿倒下,即便倒下也不失風骨。
沒有人能看懂你的情懷,沿著疏勒河的足跡,不管是遺下的荒漠,還是廢棄了的城池,有你便有歌聲和微笑。你走在萬木之后,避開塵世的紛擾,從容釣起一川黃沙,并用灼灼氣度逼退風景。
金風起時,晨光洗盡迷茫和寒涼,讓人間立刻提升了溫度,擁有了澄澈的明月和山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