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剖課的夢魘

學(xué)醫(yī)的人都躲不開上解剖課，具體地說就是解剖尸體。5年前，我在醫(yī)科大學(xué)讀書時，曾經(jīng)歷過一件離奇驚魂的事情，至今想起來仍心有余悸……

由于眾所周知的原因，我國的尸源是比較缺的。我們第一次跟老師走進(jìn)解剖實驗室時，用作觀察和實踐的是一具干癟的男尸，看上去上了年紀(jì)，肉色醬紫，身上散發(fā)著很濃的福爾馬林味。同學(xué)們基本上都是第一次見尸體標(biāo)本，心里多少有些恐懼和好奇。不過這具男尸也的確太“陳舊”了，可能使用了好幾年，干癟僵硬就像一具木乃伊，身上“刀痕”累累，顯然被無數(shù)雙手解剖過。老師說，大家將就著實踐吧，等有了新的標(biāo)本，再來親手操作。

過了一段時間，學(xué)校果然找到一具新標(biāo)本。那是一年輕女尸，第一次看見“她”的時候，每一個同學(xué)都倒吸了一口冷氣，她太年輕了，而且很標(biāo)致，有一種驚魂的感覺，如果不是在解剖室，還以為是睡著了。據(jù)說她是因失戀而服藥自殺的，因為口袋里揣著一張捐贈遺體自愿書，才成了同學(xué)們解剖實踐的標(biāo)本。大家都全神貫注地盯著“她”，老師手上鋒利的解剖刀在她身體上比畫著，當(dāng)時我就有一個奇怪的念頭，不知那一刀剖下去她會不會痛，萬一她沒有死而是真正睡著了呢？

但老師只是做了一番演示，并沒有真正劃下那一刀，他用一種征詢的口吻對大家說：“誰先上來實踐操作？”在場的同學(xué)都沒動。大家好像僵住了，不相信自己會是第一個向“她”開刀的“劊子手”！老師見沒人響應(yīng)，只好親自點將，他的目光在大家臉上掃視，最后停留在我的身上。我剛想說“不”，老師已經(jīng)叫了我的名字，我就這樣懵懂地拿起了解剖刀。

每個同學(xué)都看著我，也看著那即將被解剖的尸體，由于她剛死不久，蒼白的肉身經(jīng)過了福爾馬林的浸泡，顯得白里透紅，皮膚也好像柔軟而富有彈性，加上如花的年齡和容貌，真讓人于憐香惜玉中感到幾分懼怕。

按照老師的指點，我手上的解剖刀放在了女尸的頸窩處，如果一刀劃到恥骨處，那么幾分鐘后，她的五臟六腑將完全暴露在眾人的視線之下。突然，我感到了一絲異樣，隨著我刀起刀落，女尸的眼皮似乎在眨。從理論上講，可能是某根神經(jīng)牽連造成的，也可能是一種幻覺，但我覺得她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人……我失手丟下解剖刀，風(fēng)似的逃出了實驗室。

我膽小的舉動并沒有引來老師的指責(zé)和同學(xué)的嘲笑，學(xué)醫(yī)的人都會有這樣的經(jīng)歷，要說沒有一點心理負(fù)荷是不可能的，只是輕重不同而已。但就從這一堂課開始，好幾天我都擺不脫那具女尸被解剖的陰影，吃飯時只要一看見鹵菜就想吐。有一天去食堂買飯，窗口里邊是一個女師傅，當(dāng)她給我添飯時，我無意瞥了她一眼，哇！怎么竟跟女尸一個樣？更有意思的是，她給我添了一大碗飯，還話里有話地對我說：“多吃點，吃飽了才有勁！”什么勁？用刀劃皮膚的勁？我覺得心都跳出嗓子眼了，趕忙扭身逃離。我告訴室友剛才的感覺，他們都笑我，說我是神經(jīng)過敏，那女師傅是一個老太婆，跟那具年輕的女尸扯不上呀。

事情過去了好一陣子，我的心情才漸漸平靜下來。不過，我再也不去解剖室面對那具年輕的女尸了，我寧愿在那具木乃伊似的干癟男尸上反復(fù)操練技術(shù)，也不愿去動那具女尸一根毫毛。我不知道這是一種什么心理，許多同學(xué)知道后，都取笑我，說我八成是愛上了那具女尸。

幾年后，我參加了工作，有了自己的女朋友。我們的認(rèn)識也是具有戲劇性的。那天在大街上，我看見一個女孩，長發(fā)披肩，娉娉婷婷，好像在哪兒見過。我邊想邊跟著她，一直走了好一陣子，終于引起了她的注意。她轉(zhuǎn)過身來，沒好氣地問我：“你老跟著我干嗎？”“我想，我們大概在什么地方見過？”那女孩一下子笑了起來：“都什么年代了，還拿這種老掉牙的方式跟女孩套近乎？”說罷她又走了，但我還是固執(zhí)地追了上去?！熬退惚盔B先飛吧，能告訴我你的名字嗎？”那女孩終于認(rèn)真起來，上下端詳了我一陣，嘆口氣說：“我叫稅雪，你呢？是干什么的？”“我是醫(yī)生！”這個叫稅雪的女孩聽說我是醫(yī)生，眼睛頓時一亮：“你是學(xué)醫(yī)的？哪個醫(yī)大畢業(yè)的？”當(dāng)?shù)弥鸢负?，稅雪的表情一下變得生動起來，竟主動上來挽住我的胳膊，親昵地說：“好吧，我答應(yīng)做你的女朋友！”

感情雖然來得容易，但我一直在努力回憶，究竟在什么地方見過她？幾天后，答案出來了，幾年前在學(xué)校的解剖實驗室，那具年輕的女尸長得跟稅雪一模一樣。曾經(jīng)夢魘一般的東西又來煩我了，我奇怪地想，難道“她”又復(fù)活了？但我又不甘心，不相信世界上會有鬼魂，抑或有死而復(fù)生的怪事，稅雪和那具女尸肯定沒有任何牽連。

但我還是忍不住，把自己的好奇告訴了稅雪。我向她承認(rèn)幾年前曾解剖過一具女尸，很像她。稅雪的情緒明顯低落下來，她問我：“你說，你的解剖刀劃過她皮膚的時候，她痛不痛？”我怔住了，類似的問題早在幾年前我也問過自己，我答非所問地說：“怎么會痛呢？不過是一具尸體啊！”“尸體就沒有感覺嗎？”稅雪問這話時，語氣里含著責(zé)怨，目光如錐一般看著我，竟讓我莫名其妙地打了一個寒戰(zhàn)，“算了，”我說，“我們干嗎老扯尸體的事呢？破壞情緒?！?/p>

我以為自己和稅雪會很自然地走到一起，卻不料驚魂的事情還在后邊。有天晚上，稅雪約我去她宿舍，她卻不在，我就用她給的鑰匙打開門進(jìn)去。趁等她的工夫，我想翻一兩本書來解悶。在她書柜里翻著翻著，競從一本書里翻出一張舊報紙來，上面一則消息立即引起我的注意：《大學(xué)生為情自殺可惜，獻(xiàn)遺體給國家精神嘉》，旁邊還有女大學(xué)生的照片。我一驚，這不正是那具女尸嗎？再一看報紙的日期，正是5年前。我感到非常蹊蹺，這張報紙怎么會在稅雪的書柜里藏著？她倆長得如此相像，難道那具女尸的鬼魂真正存在？

這時，門外傳來腳步聲，憑直覺，是稅雪回來了。我感到一種無可名狀的緊張，突然涌起一個很狹隘的想法，找一件防身的工具。找來找去，終于在抽屜里找到一個家伙，一個讓我血流加快、心驚肉跳的家伙一把解剖刀！燈光下閃著咄咄寒光。這更奇怪了，稅雪把解剖刀藏在抽屜里干嗎？難道僅僅是一種巧合？這把解剖刀進(jìn)一步加重了我的疑心，它讓我想起一部《僵尸復(fù)活》的恐怖片。

我把解剖刀揣在兜里，快步向門邊走去，如果事情不妙，用來防身還是有用的。這時稅雪已經(jīng)在“篤篤”地敲門，我鼓起勇氣，一把拉開門，門外并沒有五官猙獰的面孔，相反稅雪一臉?gòu)舌恋卣驹谀抢?，手上還提著許多吃的喝的?！翱鞄蛶臀遥夷貌蛔×?！”

我如釋重負(fù)，心想自己可能多疑了，忙幫忙把東西放到桌上，趁稅雪去拿碗筷的工夫，悄悄把解剖刀放回了抽屜。稅雪說：“今晚你就住在這里，我們在一起這么久了，還沒有真正意義上的親熱過呢！”稅雪邊說邊為我斟酒，然后我們碰杯，看著稅雪含情脈脈的眸子，想著她熱情似火的表白，我心都陶醉了，對著酒杯忍不住多喝了二兩。漸漸地，我開始不勝酒力了，眼前的稅雪竟成了雙影，一會兒是青春靚麗的稅雪，一會兒是鬼魂之軀的女尸……我知道自己醉了，踉踉蹌蹌地站起來，卻一下摔倒在地上。稅雪上前扶住我，對我說：“你可能喝多了，來，我?guī)湍闳嘁蝗唷！彼屛已雠P在床上，雙手揉著我的太陽穴。正當(dāng)我迷迷糊糊的時候，突然感到頸窩處冰涼而刺痛，只聽她問：“你說，解剖刀從皮膚劃過的時候痛不痛……”我一驚，翻身想爬起，頸窩處傳來尖刀扎進(jìn)皮膚的鈍痛，這時我的酒已經(jīng)醒了一大半，只見稅雪手拿解剖刀抵著我，面色蒼白，以一種從未見過的冷漠神情看著我……

第二天，我在陽光的照射下惺忪醒來，身邊沒有稅雪的影子。我一驚，摸摸自己的肚腹，沒有任何刀痕，我還活著。桌上留有稅雪的字條：

“我告辭了，多年以來，我一直被一個噩夢纏繞著，夢見自己被人甩解毒刀劃開皮膚也許這跟我自殺的孿生姐姐有關(guān)，幾年前，你曾用刀解剖過她的尸體。命運就這么湊巧，偏偏讓你我相愛。可我忘不掉可憐的姐姐，經(jīng)常設(shè)想有一天，也能像你解剖姐姐尸體一樣解剖你，讓你也嘗嘗人被解剖時是什么滋味，那天你醉酒后我差點就這樣干了……我知道這樣長久下去不行，所以走了，你也別來找我，就讓我們靜靜地忘掉過去吧?！?/p>

我把這事說給一位心理醫(yī)生聽，他說這是一種強迫癥的表現(xiàn)，一般多見于心靈受過創(chuàng)傷的人。從這天起，我再也沒見過稅雪，以至于我不止一次地想，也許真正的稅雪從來就不曾存在，她只是我的一個夢魘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