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憩園
以前除了工作,就是寫作。
現(xiàn)在,我更喜歡和樂寶走走。
在河邊。把人事的欲望
變成水。樂寶有時淘氣
抓起石子扔到水中。他認(rèn)為,
“石頭在說話”。他會突然
邀請我加入這種游戲。對于孩子
“游戲隨處可見”。對于大人
游戲隱藏于心中。我們繼續(xù)走著
我牽著樂寶的小手,像一種命運
隨時間越來越沉重,石頭沉在水中。
這段時間是我最不會寫詩的時間。
看什么都感覺恍惚,寫下來還是
恍惚復(fù)恍惚。我不知這么做
會不會破壞我一直信奉之物。
我信奉均衡。
像蹦極
我慢慢讓自己避免。
在一棵植物上會花去一刻鐘
這樣也不能說我對事業(yè)并無斗志
夜深人靜我把自己芒果般拋出去。
我渴望
在黃浦江上熟睡的記憶。藍(lán)色的貨輪
行駛在東方明珠塔第二個球體注視的方向。
我的睡眠
是巨大而安靜的球體。
我真心感到自己不會寫詩了。
像我再也回不到饑餓的童年。
我想回到田野
蓋一棟房子。種菜養(yǎng)雞漫步。
永遠(yuǎn)不是虛張聲勢地活著。
弟弟看抖音。我寫詩。
抖音不錯。詩也不錯。
在三樓的出租屋里,我們
像兩個箱子暫時寄存。
人的一生何嘗不是如此。
詩的魅力之一在于消極
來自語言的局限和詩人的缺陷。
缺陷產(chǎn)生詩。
一杯紅星二鍋頭。五十六度。
風(fēng)扇吹出來的風(fēng)在秋分這日
再一次讓身體變得涼颼颼。
我接受命運。
借助詩,水性楊花的女人
正抵抗地球的道德。她受夠了屈辱
如今可以徹底放松下來喝一杯酒。
這首詩我獻(xiàn)給她。
黑暗中一人,猛敲一扇門。
“是我??旆盼疫M(jìn)來?!?/p>
他的聲音熟悉,你卻想不起他的樣子。
你想到他的樣子,卻又想不起他的名字。
干活的工人知道我是一個詩人。
他們一邊說著佩服一邊又猶疑:
為什么不寫詩,反而來工地干活?
好像寫詩是一門職業(yè)。
好像寫詩比干活舒服似的。
這里那么多樹為什么沒有我喜歡的
棕櫚樹。我望著樓頂上的宇宙
兩棟樓之間的天空,立體主義的藍(lán)色。
我想起剛來這里的那一個月
每晚都要出去跑步。接下來的幾個月
我的活動半徑是周邊五公里。
五公里之外的地方我懶得移動。
遑論更遠(yuǎn)的距離,像樹懶。
早晨的日子我是我們。
晚上的日子我是我們中的我。
詩的放大鏡,比一顆星星更擅長隱藏。
保安說,他其實不是保安。
我也不是詩人。我們都是單一的詞。
他不再往下說了。一個石榴,在他的右手里。
石榴籽露出來的那面朝上。紅艷艷的寂靜。
關(guān)于活著、意義、幸福、孤獨
我們還能給予什么新鮮的定義?
比如另一個類別,愛、家庭、工作等
我們活在概念中,不得脫身。
似乎離開它們我們便是裸露的人民。
當(dāng)我脫下穿了一年的灰色外套
我知道,明日起,它將變成抹布
履行另一種命運。即便它是抹布
也是我記憶的一部分。
我和衣而睡,經(jīng)常失眠。
天花板灰色的圖案來自樓上的滲水。
我看一會又轉(zhuǎn)向沒有玻璃的窗外。
睡在這里和睡在星空下
兩種睡眠將一個人折疊起來。
囫圇吞棗要用幾十年
覺悟只在瞬間。這是我愈發(fā)喜歡
米沃什的根源。
這個糟老頭子,自如得很。
假如第一節(jié)討論的問題有意義
那就是無意義:如空中玻璃棧橋上
老夫妻體驗兩座山之間的年齡。
這么多年我都在試圖理解我。
我的工作、愛情、朋友
以及與我相關(guān)的事物。
越寫越模糊。好像我是
游動的某物。認(rèn)知總在
房子里面。
我住的房子比我大。
思考或不思考,它
卻呈現(xiàn)不一樣的疏密度。
睡夢里,很多次
我被房子帶到了其他地方
在那里,有很多的房子。
大的小的紅的綠的破舊的豪華的
我們是被房子禁止入內(nèi)的主人。
半夜醒來,房子還在那里
容納著我的缺席。窗戶還在那里
火棘果還在那里。隔壁的房子
有人不斷捶打墻壁,聽覺驚醒了我。